甚麽叫做後來居上?


    這!就!是!


    別看大房那頭,連帶早夭的瑚哥兒在內,一共有四個嫡出哥兒,可那是因為賈政不曾發力,又或者是王夫人沒用!如今,賈政發力了,這不一口氣麻溜的得了一群哥兒,連帶已是半大少年郎的珠哥兒在內,嫡庶共有五個哥兒,且小趙姨娘肚子裏還有一個!


    說真的,沒人會嫌棄孩子多的,哪怕那等子窮的快要揭不開鍋的人家亦是如此。賈政也是尋常人,尤其這些年來,被賈赦無意識的打壓至此,如今一朝翻身,高興的險些就要上天了!


    緊接著,悲劇來了。


    孩子多了倒也罷,畢竟其中四個都還在繈褓之中,並不占多少地方。而已經大了的珠哥兒和元姐兒,則原本就養在榮慶堂裏,按說梨香院也不該太擁擠才對,可誰讓這四個新誕生的娃兒,都是不同的娘呢?更別說梨香院裏頭還有一個身懷六甲的孕婦呢!


    梨香院是注定住不下的,這不是奢侈的問題,而是剛需。


    因而,在最小的珥哥兒都辦了滿月酒後,搬家一事終於提上了日程。


    其實,梨香院嚴格來說並不算很好,隻是勝在出行方便,又幽靜自在,且還是榮國公賈代善最喜歡的院子,這才讓人另眼相看的。真要是算起來,榮國府裏閑置的院落中,比梨香院好的少說也有五六個。


    按著賈母的意思,眼瞅著孩子們都大了,索性就一次性解決了,給每個哥兒都弄個院子,姐兒倒是不要緊,一來統共就倆姐兒,二來元姐兒已經定下入宮的事宜,而迎姐兒又小,完全不著急。


    “淑嫻,珠兒和璉兒年歲都不小了,再過個兩三年怕是就要說親了。我是想著,與其倒是忙活,還不如趁著這次機會,全部都辦妥當了。我看就這樣好了,珠兒和璉兒素來要好,就揀兩個挨得近的院落,分別予了他們,將來就算成了家,也不至於疏遠了情分。”


    賈母滿臉笑意的盤算著,她倒是真沒想那麽多,畢竟珠哥兒和璉哥兒的感情好是所有人都看在眼裏的事情,加上他倆年歲相近,想來將來娶妻也差不多兩年,最好是妯娌之間也能和睦相處,兄弟之間更是要交好一輩子。


    顯然,賈母想得太多了。


    先不說珠哥兒和璉哥兒能否當一輩子的好兄弟,單說這妯娌之間……


    憑良心說,王氏女甭管在哪一家,除非嫁的是獨子,要不然就沒有一個能處理好妯娌關係的。哪怕如今乍一看王夫人和那拉淑嫻之間還算是太平,可那也是王夫人被折騰慘了,不得不選擇退讓。然而,還會有下一個那拉淑嫻嗎?珠哥兒將來的妻子能幹得過王熙鳳嗎?


    答案非但明顯,還略有些淒慘。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老太太您多慮了,珠兒的院子也罷了,璉兒是不會往旁的地方去的。”那拉淑嫻向著賈母露出了迷之微笑,“我家璉兒作為襲爵的繼承人,將來自是要住在東院的。”


    話音剛落,賈母驀地變了臉色。


    東院其實隻是個概稱,指的是位於榮國府東麵的一個三進的院子。像榮慶堂、榮禧堂這樣的正院子,都是四四方方的,隻是因著格局緣故,裏頭還能拚湊出一兩個小的獨立院子。而像梨香院這種,則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小型四合院,隻有正房、耳房並東西廂房以及一個不算大的天井。然而,東院那頭卻完全不是這般。


    整個東院,其實就是一個完完整整的三進套院,相當於有著縱向的三個梨香院,且麵積更大,建築更為精致,還附帶一個美如畫的庭院,甚至裏頭還有假山流水。


    卻說那東院,在最初其實是賈代善所居的。當初,第一代的寧榮國公得太祖皇帝恩賜,故而擁有了相鄰的這兩個國公府。而在當時,兩位國公爺膝下都隻有一子,因而在最初改建之時,皆對繼承人所住的東院下了本錢。


    賈代善在東院住的時間並不算長,一來賈源受封時,他的年歲已經不小了,且還常年鎮守邊疆。等一切太平了,他終於調回京城時,賈源已然過世,賈代善便搬到了象征著家主的榮禧堂裏。沒過多久,不降爵世襲國公之位的賈代善便將賈赦丟到了東院,直到那拉淑嫻穿來。


    可以說,東院不單本身極好,象征的意味更濃。畢竟是賈代善、賈赦都住過的地方,若是傳給璉哥兒,道理上肯定說得通,隻是各人心中的想法不同罷了。


    至少,此時的賈母可以說是五味雜陳。


    “璉兒還太小了,用不著那麽急。”賈母抿了抿嘴,盡可能平靜的開口勸道。


    那拉淑嫻挑眉笑道:“是不用那麽急,可老太太您不是說索性都給辦妥當了嗎?與其先讓璉兒搬到其他院子裏,過兩年再搬到東院,還不若直截了當的全部辦妥了。對罷?”


    這事兒是賈母先起的頭,那拉淑嫻這麽說並沒有錯,隻是聽在賈母耳中卻如同嘲諷一般。


    哦不,這並不是如同嘲諷,事實上那拉淑嫻就是打算嘲諷賈母的。


    不就是擔心璉哥兒入主東院後,榮國府的格局再度發生變化嗎?可賈母也不想想,若是任由她算計著來,假以時日,所有的哥兒都有了自己獨立的院落,整個榮國府豈不是被瓜分光了?憑良心說,那拉淑嫻並不稀罕區區一個國公府,可不稀罕歸不稀罕,卻也不是任由旁人掠奪的,哪怕她今個兒真的厭棄了,那也寧願親手毀去,而非拱手相讓。


    “那就先安排珠兒好了,畢竟他是長孫。”賈母目光深沉的看著那拉淑嫻,言語之間有著不容置疑的肯定,“就這麽辦,璉兒的事情先緩緩,左右榮禧堂大得很,並不著急。”


    是不著急呢,那拉淑嫻回給賈母一個格外無辜的眼神,依著她本人的想法,壓根就沒打算這麽著急就把孩子們轟出去。再說了,璉哥兒這麽可愛又好欺負,她也不舍得呢。哪怕真到了那一日,她也打算將璉哥兒和十二一道兒轟出去,差別在於,璉哥兒去東院,十二直接滾出去分家單過。她倒是要看看,真到了那一日,二房那群人還有沒有臉死賴著不走。


    婆媳倆再度交鋒,在賈母著急上火、那拉淑嫻分神想事兒之中過去了,看似平淡,實則卻是另一場大戰拉開了序幕。


    至年底,珠哥兒被安排到了離梨香院約莫一刻鍾路程的靠西南麵的院子裏,元姐兒則不變,仍舊跟賈母一道兒住在榮慶堂裏。至於賈政和王夫人,也並未變動,僅僅是將梨香院左近的一處院落略改了改,讓生下兒子的三位姨娘並哥兒們都挪了過去,僅有周姨娘、趙姨娘以及身懷六甲的小趙姨娘留在了梨香院陪伴王夫人。


    王夫人表示,她恨不得這群人全都去死!


    全都去死顯然是不可能的,事實上王夫人能做的事情真的很少。這要是姨娘一個一個的來,她自是有一千個一萬個法子輕鬆解決。又或者哥兒、姐兒一個一個的來,她也敢打包票不讓他們平安誕生。可無奈事情來得太湊巧,姨娘三五成群的來,連哥兒都是結夥般的投胎……


    太慘了。


    若是擱在七八年前,估計王夫人一狠心也就幹了,可如今的王夫人顯然已經失去了衝勁兒,故而隻是冷笑的看著這些人瞎蹦躂,暗地裏卻是沒少挑撥離間,隻恨不得她們狗咬狗。


    成功率暫且不說,可至少王夫人的這種做法還是起到了一點兒作用。


    “姐姐!”小趙姨娘被安排在了西廂房的第二間房裏,而第一間則是由周姨娘和趙姨娘同住。雖說從某方麵來說,這算是對小趙姨娘的優待,畢竟她如今身懷六甲,需要清靜。可惜的是,就算屋裏再怎麽清靜,她本人的心靜不下來,那又有甚麽用呢?


    “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你怎麽老是記不住!”趙姨娘從自個兒房裏過來,一進來尚來不及放下門簾,就聽到小趙姨娘朗聲喚她,嚇得她立馬鬆手放下了簾子,三步並作兩步的到了裏屋,看著躺在暖炕上貓冬的親妹子,實在是氣不打一處來,“我都懶得說你了!罷了罷了,你先說說,這回又怎的了?”


    雖說讓妹妹也進來伺候,全是趙姨娘想出來的主意,可那會兒她卻是不會想到事情竟會發展到這一步。


    小趙姨娘之前雖進過榮國府,那會兒年歲畢竟太小,加之她當時不過是個未留頭的小丫鬟,誰會記得她呢?更別說趙姨娘為了抹平痕跡,是托了跟她毫無關係的管事嬤嬤將人送過來了,還給小趙姨娘編了個父母雙亡北上尋親被遠親偷賣的悲慘身世。不過,有一點卻是趙姨娘並不曾騙人的,那就是她的父母真的沒了。


    就在前幾年,王夫人流產後不久,趙姨娘在被下令禁足之前,已經將妹妹送了出去,並嚴禁妹妹跟自己通訊。而就在那段時日裏,她的父母先後沒了,可她卻連最後一麵都不曾見到。


    說不恨是假的,尤其以趙姨娘的身份,哪怕後來得知了消息,也不可能放棄一切隻為了回去給父母磕頭。至於披麻戴孝那就更是白日做夢了,以榮國府的做派,趙姨娘剛披麻戴孝,下一刻就被打發出去了。


    “姐……好好,你的話我都記著呢,可左右我如今都進了門,喚你一聲姐姐又如何了?再說了,都叫了這些年了,我就是想改也改不了了。”小趙姨娘一臉的無辜委屈,還真別說,配上她姣好的模樣,真顯得格外的惹人憐愛。


    當然,這要是換成王夫人或者旁的幾位姨娘肯定憐愛不起來,隻會恨得牙癢癢。


    “罷了,改不掉就算了,你先說說又怎的了?”趙姨娘素來拿這個妹子沒法子,事實上,雖說她是被父母賣掉的,卻始終覺得虧欠父母雙親。偏生,還不等她能耐起來,雙親已故,她也落得一個子欲養而親不在的結果。無奈之下,她隻能加倍的對弟妹好,可弟弟趙國基一直待在莊子上,除卻盡量多給些銀錢外,她實在是沒法子幫忙。於是,她滿腔的愧疚幾乎都放在了妹子身上。


    “怎的了……能怎的?姐你先前說的是,隻要我懷上了,甭管是哥兒還是姐兒,隻要開了懷,就能當上真正的主子了。可如今,先不說我肚子裏究竟是哥兒還是姐兒,就算運氣好是哥兒又如何?先頭那三個不都生了哥兒?除卻賞賜了點財物外,哪裏就落得好處了?”


    小趙姨娘說這話時,隻一臉的不甘心。


    在她看來,一旦生下哥兒就該是一飛衝天的結果。可如今看來,顯然事實跟她想象中的相差太多了,以至於她完全不可能淡然接受。


    再看趙姨娘,也是一臉的為難。


    的確,若是擱在幾年前,以二房隻有一子一女這樣的情況,哪怕是庶子也該極為受寵才是。偏生,王夫人先開了懷,誕下了銜玉而生的哥兒不說,連帶三位姨娘全部都生了哥兒。也就是說,小趙姨娘就算生了哥兒,那也不是甚麽稀罕事兒,若是生了姐兒,稀罕雖稀罕了,可惜沒用啊!


    於是乎,小趙姨娘等於是被推上了不尷不尬的位置。壞處是,她生了啥都沒人在意。好處則是,就算生了姐兒,也不會被人怪罪。


    這另三位姨娘在左近的小院子裏一天十八次的互相挑釁鬧騰,小趙姨娘倒是不鬧騰別人,她折騰她自己!


    “我不生了!我不要生這個孩子了!生孩子有啥好的?壓根就沒人期待好嗎?之前,我還記得姐姐懷孕之初,好賴有人常來探望,雖說後來府中事情多,顧不上姐姐你了,可甭管怎麽說,之後總歸是人人都惦記著的。”當然是人人惦記著的,就是惦記到最後把姐兒給弄丟罷了。


    “渾說甚麽?你真當自己還是小孩子家家嗎?”


    眼見著親妹子愈發的任性妄為了,甚至還拿手去拍已經碩大的肚子,趙姨娘簡直就是氣不打一處來,當下就伸手去阻止。隻是,讓趙姨娘不曾料到的是,她這廂才抓住了妹子的雙手,卻見妹子渾身一顫,旋即“哇”的一聲大哭出來。


    “怎的了?你怎的了?我弄疼你了?”趙姨娘當下就慌了神,她倒不擔心被人誤會在害小趙姨娘,她隻是單純的擔心妹子的安危。


    別看小趙姨娘已經身懷六甲,事實上她的年歲真的還小,等翻過年關才到及笄之齡。這若是攤上個早熟懂事的也就罷了,偏趙家雖家境一般,無奈趙家父母因著對長女頗有愧疚,故而將所有的疼愛都給了幺女,隻將她寵得無法無天。


    “疼,疼……哇,真疼啊!我怎麽了?我到底怎麽了?肚子好疼,一抽一抽的疼……姐!姐!我好害怕……啊啊啊!!!”


    虧得趙姨娘曾經生過一胎,撇開最初的慌亂之後,她很快就回過神來了,一麵高聲喚著丫鬟去喊人,一麵則柔聲安撫起了妹子。


    問題是,生產的陣痛真的不是一兩句話能安慰好的。


    小趙姨娘完全聽不進任何話,隻一麵哭天搶地,一麵嗷嗷叫著不要生了,更是斷然拒絕了丫鬟們扶她下來走動的提議,愣是鬧到穩婆都過來了,她還在那裏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


    翻過年才十五的小趙姨娘,身子骨倒是極為康健的,畢竟她隻是性子不好,又不是身子不好。加上她如今也懷了九個多月了,比原定的日子是早了一些,卻也稱不上早產。穩婆以及生產的東西都是早先就預備下來了,且全部由趙姨娘過目了。至於小趙姨娘不願意配合這事兒也好解決。


    “你最好給我乖乖聽話,不然回頭我打也打死你!”趙姨娘心裏頭也是火急火燎的,可這會兒她是真的不能表現出來,隻發狠心般的拿手揪住妹子的胳膊上的肉,左三圈右三圈的死命的掐。


    可憐的小趙姨娘,原就疼得厲害,還被親姐姐這般威脅,連疼帶嚇外加慫,隻唬得她老老實實的配合穩婆吸氣呼氣,終於在當日傍晚時分平安生下了一個……


    姐兒。


    得知是個姐兒,說不失望是假的。這小趙姨娘也就罷了,她生完就累慘了一般的昏睡過去了,倒是趙姨娘一臉的失望的看著被穩婆洗幹淨裹上包被的姐兒。


    說實話,就算剛出生的孩子普遍都長得醜,可眼前這個姐兒模樣卻還是很出挑的,起碼乍一看完全不醜,當然也沒好看到哪裏去就是了。


    然這些卻也夠了。聯想一下迎姐兒剛出生時的模樣,再看看眼前這個姐兒。趙姨娘可以斷言,這個孩子會比她的姐姐好看好多倍。這倒也是,畢竟她們倆姐妹裏頭,就是小趙姨娘模樣更為出挑。


    可惜呀,是個姐兒,就算長得再好看,也是一個終究要嫁出去的姐兒。


    趙姨娘連聲歎息,倒是得了消息的賈政特地從前院書房回到梨香院瞅了一眼。說真的,在有了嫡庶五個兒子後,哪怕再怎麽重男輕女,賈政都不會對生女兒感到失望的。更何況,嚴格來說,賈政並不是很重男輕女,甚至於他對兒子極為嚴苛,反而對女兒既寬容又溫和。


    待見到已經有些困倦隨時都會睡過去的小女兒,賈政在瞅了兩眼後,依然決定:“這孩子就叫探春罷,小名就叫探姐兒或者三丫頭。”


    探姐兒也就罷了,三丫頭簡直不能更土氣好嗎?按著賈政這個說法,那是不是還要給元姐兒起個小名叫大丫頭呢?事實上,完全沒有這回事兒好嗎?


    可惜的是,在場之人沒一個敢跟賈政叫板,再說了,通常情況下還是叫姐兒或者姑娘的機會多,誰會喚三丫頭呢?


    當然有人會。


    “三丫頭!三丫頭!我是二丫頭,我是你的堂姐!”得知二房又有了新的孩子,迎姐兒興奮的簡直就打算待在梨香院不走了。她打心眼裏覺得二房太神奇了,之前都沒有跟她一般大小或者比她還小的孩子,結果轉眼之前,立馬多出了四個哥兒一個姐兒。


    好神奇喲!


    因著這一年二房始終在努力添丁進口,以至於大年三十簡直就變成了戰場。小趙姨娘所出的三姑娘探姐兒並未出席,畢竟她太小了,連滿月都不曾,是不可能隨便抱到外麵來的,尤其是在這等寒冬臘月的情況下。可除了探姐兒之外的所有孩子都來了,是……都!來!了!


    這要是家裏頭沒有一個孩子,就會顯得格外的冷清。若是隻有一個孩子,又會顯得那孩子格外的寂寞。等有倆孩子時,冷清和寂寞倒是都沒了,卻會略顯鬧騰。可若是有三個、四個、五個……


    那基本上就成了花果山了。


    榮國府這頭,連帶長大了那幾隻算在內,大房共有三個哥兒一個姐兒,二房則是五個哥兒兩個姐兒。虧得王熙鳳在臘月前就走了,另外蓉兒也不曾過來,要不然榮慶堂還不直接被掀翻了?


    事實上如今也離這種情況不遠了。


    旁的人幾乎要瘋了,連帶那些個長大了哥兒姐兒都有些不好了,唯獨賈母從頭高興到尾,甚至點名誇讚了王夫人。


    “政兒媳婦兒這兩年做得很是不錯,雖說有些事情仍顯得不怎麽妥當,可起碼給房裏添了這許多人。你也別怪我小心眼兒,你做的錯事我雖記著,可同樣你的好也是記著。如今這般就很好,你隻記得來年仍要這般。”


    王夫人笑得一臉殺氣騰騰,她完全不覺得這是讚美,這分明就是挑釁,是嘲諷!


    再看那拉淑嫻,盡管明麵上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樣,可暗地裏卻在叫糟。


    果然,賈母讚美了王夫人之後,就將矛頭對準了那拉淑嫻:“赦兒媳婦兒,你也是。雖說你的功勞也不少,不過眼瞅著璟哥兒也大了,也該考慮再生個了。不然,也可以多尋幾個好的開臉了,像政兒媳婦兒這般也很是不錯。”


    這番話,賈母是帶著一臉笑意和期待說出口的,看起來就是真情實意,並無任何旁的意思。然而,聽在那拉淑嫻耳中,卻顯然不是那麽一回事兒了。


    那拉淑嫻眯著眼睛笑了一下,正打算開口時,卻冷不丁的被賈赦截去了話頭。


    “這麽多的孫兒孫女還不夠老太太您帶的?若還嫌不夠,索性讓二弟將他房裏的庶子庶女一並都帶過來,再等來年開春後,把王家姐兒、隔壁東府的蓉兒,全部都抱過來讓您養著,您覺得如何?”賈赦冷笑一聲,“生的多怎的了?豬也生的多呢,也不看看能耐如何,光拚數量……嘖嘖。”


    “賈赦!”即便賈母有所準備,知曉賈赦這人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卻也萬萬沒有想到賈赦竟會當著所有小輩兒們的麵,這般頂撞自己。尤其今個兒還是大年三十!


    “知了知了,多生孩子對罷?行行,您高興就好,左右生下一幫子紈絝子弟,花的也是公中的錢財。”說得仿佛很大方,假如賈赦說這話時別露出一臉心疼的神情,那就更有說服力了。


    賈母麵色鐵青。


    “你這話是甚麽意思?公中的錢財還花不得嗎?還是說,你打算要分家了?我還沒死呢!”


    “我知道啊!”賈赦這幾年來脾氣見長,尤其是碰上賈母時,“父母在不分家,這個道理我當然知曉。老太太您盡管放心,我可以在這兒發誓,絕不會罔顧您的意見強行分家的。”頓了頓,賈赦還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嘀咕了一句,“不分家還不準我念叨。不準我念叨,自個兒卻唧唧歪歪的念叨那麽多。光念叨也就算了,還覺得念叨的必能成真……有這工夫念叨添丁進口,您倒是念叨二弟能過了童生試啊!”


    莫名躺槍的賈政:“……”


    基本上,這幾年的大年三十,就沒有一次能好好過的。


    規律大致如下:賈母發難或刁難,賈赦毒舌反擊,賈母回擊,賈赦繼續梗著脖子叫囂到底,賈母暈厥,大年夜不歡而散。


    怎麽說呢?賈赦他確實不是個東西,可既然你都知曉他不是個東西,怎麽就非要跟他頂牛呢?一如明知曉某條胡同裏有條瘋狗,你不繞道還非湊到跟前挑釁,這不是欠的是甚麽?尤其是,這些年來每次交鋒,輸的人都不是賈赦。


    今年亦是如此。


    區別在於,賈母被氣得渾身發抖,卻最終還是撐住了沒暈過去。至於賈赦,則是沒心沒肺的該吃吃該喝喝,還時不時的開口刺激賈政兩句。


    待年夜飯擺上來後,還不等落筷呢,就聽著賈赦連綿不絕的訓誡之詞。


    “二弟啊,你要好生用功。這科舉雖是三年一屆的,童生試卻是一年兩回的。我都替你想好了,明年開春先過了童生試,等入秋了就去考秀才。考過秀才後,你去找你那三位老先生求助,讓他們再派個孫子或者徒孫過來教教你。甭管怎麽說,也要在這三年裏將基礎打好,等下屆科舉時,先過鄉試再過會試,最後在殿試上一舉奪……個三甲同進士出身好了。”


    對於準備參加科舉之人的祝福,通常情況下該是金榜題名、高中狀元等等,沒有哪個會祝福人家考個三甲同進士的。就連賈赦本人也是二甲的進士,比同進士有出息多了。然而,賈赦卻自認為自己的祝福相當得實誠,畢竟賈政是明擺著考不上的。


    “……多謝大哥。”半響,賈政才從牙縫裏擠出了這幾個字。


    “咱們可是嫡親的兄弟,哪裏就需要這般客套了?我同你說啊,科舉是很重要的,那可是入仕最妥當的途徑,不用萌祖蔭,不用拿錢砸,不用四處托人情走後門,隻要你有真正的才華,你就一定能高中!”


    “是,大哥。”


    “還有啊……”


    賈赦還想再說,賈母卻是再也忍不住了,隻惡狠狠的摔了筷子:“還吃不吃年夜飯了?整個晚上就聽到你在瞎掰!”


    “我瞎掰甚麽?我哪裏就瞎掰了?我拿我的經驗跟二弟分享我怎麽啦?我錯在哪裏了?打小就聽老太太您說,要用功上進考取功名。我承認我以前是混賬了點兒,可自打我開竅以後,連聖上都常誇我,倒是府裏沒一個人誇我半句!”


    “你還需要人誇?”賈母簡直不能更憤怒,她都瞧見賈政已經羞得險些將頭埋進胸口了,結果這個混賬賈赦還不依不饒的瞎逼逼,氣得她直接拍了桌子,“沒人誇你你都嘚瑟成這個樣子了,但凡有人誇讚了,你還不將尾巴翹到天上去了?混賬東西,你氣煞我了!”


    “我一年到頭東奔西走的是為了甚麽?在外頭奔波,在府裏還要受氣,好心給二弟些提點兒,反而鬧得我諸多不是。這算甚麽?我就這般人見人怨?不吃了不吃了,氣都氣飽了!!”


    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賈赦表現得就是很氣憤,旋即還真就起身拂袖離開了。


    這賈赦一離開,最氣憤的自然是賈母,最尷尬的卻是賈政了。甭管賈赦究竟是出於何種目的,可至少在明麵上,他是占了理的。尤其有些話賈母說的,賈政卻是萬萬說不得的,哪怕他心裏頭有著再多的怨念,表麵上還得對賈赦恭恭敬敬的。


    人家賈赦是世襲的一等將軍,自個兒晉升上去的從四品內閣侍讀學士。


    前頭這個爵位,還能怨自己出生太晚,白給賈赦撿了便宜。後者這個官職怎麽辦?怪長青帝瞎了眼?


    賈政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他能感受到親娘和大哥之間的矛盾點就在於他,他也非常感激親娘對他的偏愛,問題是賈赦強行占據了道德的製高點,讓他除了忍氣吞聲之外,毫無還嘴之力。


    天可見憐。


    ……


    更悲慘的事情還在後頭。


    次日是大年初一,賈赦趕著大清早就出了門,回頭就將昨個兒晚間發生的事情嚷嚷了個人盡皆知。他是用心寒的口吻說的,說賈母偏心眼兒,說賈政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說榮國府沒法待了,他都快要被逼死了,還說賈母讓他當眾發誓不準提分家一事……


    拉拉雜雜的說了一大堆,中心思想大概是他在大年夜裏受了天大的委屈,然而因著抱怨太多了,卻又有種他本人不好相與的感覺。


    這就是賈赦的目的!!


    時至今日,他還未完全放棄削官罷職的終極目標。


    因著是年關裏,基本上所有人都沒有啥要緊事兒,卻又都忙活得很。走親訪友、拜訪上峰、同僚知己小聚,再開個品茗會、品香會等等。總之,不出三天,全京城都得知賈赦受了天大的委屈。


    結果,正月初五,長青帝將賈赦喚了過去,好生安慰了一陣不說,還賜了個先生下去。這並非長青帝客氣,而是他始終記得賈政有三位當世大儒的先生,唯恐自己動作再慢一步,又要引來上書房動亂。


    幸運的是,如此悲壯的事情沒有發生。


    不幸的是,在意識到自己的目的無法達成後,賈赦再度放大招了。


    賈赦先是借著拜年的機會去拜訪了文親王,跟他暢談了一整天,且話題全部圍繞在律法上頭。更確切的說,是犯了哪些事兒會被削官罷職。


    文親王一開始還是挺有警惕性的,問題是賈赦太能侃了,說到後頭他完全不知曉自己究竟說了甚麽,更是完全忽略了對賈赦的觀察。


    據文親王所說,想要削官罷職,貪汙受賄是個不小的罪名,不過這也得看長青帝會不會發作。買官賣官也是不小的罪名,這個一經查實卻不單是削官罷職,還極有可能附贈其他懲處。再往上去,卻是民變嘩變之類的重罪,真要是發生了這種事情,那就是罷官外加秋後處斬了。


    說真的,這些罪名賈赦一個都不想要,或者應該是他都要不起。


    貪汙受賄看起來簡單,可他是內閣侍讀學士,聽著很能耐罷?其實權利也挺大的,問題是撈錢真不容易。首先內閣是京官,其次侍讀學士是直接領命於長青帝的,再往後表麵上看仿佛很重要,實則真的毫無油水。


    買官賣官也很不錯,可惜內閣不是戶部,它沒有這個功能。


    至於民變嘩變……


    要是京城裏發生民變和嘩變了,那就是一群一品官人頭落地了,跟賈赦這個從四品的內閣侍讀學士真的沒有任何關係。


    “文王殿下,您就給個準話罷,我想被削官罷職,有甚麽好法子嗎?對了,我不打算豁出命去,您給就給琢磨個萬全之策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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