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別鬧出人命來了。”遲疑了半響,那拉淑嫻隻擠出了這麽一句話來。


    說真的,甭管是前世還是今生,那拉淑嫻都不是甚麽良善之輩。即便她對於懵懂無知的小孩子們存了一份善心,卻並不會波及到早已成家立業的男子,哪怕從輩分上來算,珍哥兒算是她的侄兒。


    ——夫家的堂侄兒而已,完全用不著心疼。


    “娘,您就放心好了,我有分寸的。”十二笑得眉眼彎彎的,雖說論模樣他並不如璉哥兒那般俊俏,可他笑起來卻有著一種讓人如沐春風之感,尤其是那等子不知內情的,隻怕還道十二是個敦厚溫柔之人。


    當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十二也確實“敦厚”得很,至少打從一開始他就沒想過要了珍哥兒的命。一來,真正口出穢語的人並非珍哥兒。二來,十二始終認為死亡並不算甚麽。抱著這樣的想法,十二隻恨不得將珍哥兒折騰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外加他還等著看賈赦歸京後的態度。


    簡而言之一句話,想死沒那麽容易!


    好在那拉淑嫻並不曾深究,哪怕她知曉十二的言下之意,隻要明麵上過得去就成,內裏管它如何,反正珍哥兒也不是甚麽好東西。至於蓉兒,憑良心說,有珍哥兒這麽個親爹也是他上輩子做了孽,如今沒了反倒是好,左右賈敬老倆口也不會虧待了這獨一個的嫡孫。


    “對了,弟弟喚甚麽名兒?”也不知十二是純粹起了興致,還是故意將話題岔開,隻指著睡得哈喇子直流的小哥兒問道。


    搖籃裏,小哥兒睡得噴香,許是做了甚麽美夢,還吧唧了一下嘴,一副美滋滋的小模樣兒。


    那拉淑嫻先是順著十二的手指看了過去,旋即卻是沒好氣的橫了十二一眼,道:“你爹又不在京裏,這名兒還不得等他回來再說?”


    “先前就沒打算好?”十二詫異了,他還道就賈赦那德行,隻怕在那拉淑嫻懷孕初期就將一切都打算好了,沒曾想,賈赦這回倒是耐得住性子。可轉念一想,十二卻愈發的不解了,“為何我記得當初我的名諱就是早早的想好的?娘仿佛還不願意了。”


    “原不曾想過會真的是你,便想喚你原先那名兒權當做個念想。”提起那事兒,那拉淑嫻隻覺得好笑不已,“偏你爹早已想好了合適的名諱,說甚麽都不允,我也隻好順著他的意思喚你琮兒了。”


    “那弟弟呢?”十二皺了皺眉頭,“爹不喜歡他?”


    “怎會?”那拉淑嫻麵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無奈的道,“是我的錯,先前一直說懷的是個姐兒,你爹就隻想了姑娘家的名諱,用在你弟弟身上卻是不合適了。”


    說起這事兒,那拉淑嫻何止無奈。


    前世,十二是她的長子,之後便是五公主了。那拉淑嫻想著,若是按著前世的趨勢,她這胎是個閨女才是。而今生,算起來她這具身體都生了三個兒子了,於情於理也該生閨女了罷?先不說她娘家也是三子一女,單說她懷這一胎的感受就同以往全然不同。也因此,那拉淑嫻幾乎是篤定了肚子這個是個小閨女。


    “罷了,索性等你爹回來再說,咱們就先喚著小哥兒好了。”那拉淑嫻無可無不可的道,左右經了十二這事兒後,她對於孩子的名諱已經毫不在意了。


    “叫璟哥兒罷!”


    不想,十二冷不丁的冒出了這麽一句話,登時那拉淑嫻和容嬤嬤都愣住了。


    愛新覺羅·永璟,乾隆二十年臘月二十一生,序齒為皇十三子,於乾隆二十二年七月二十四日子時殤,死時尚不滿兩周歲。隨葬端慧皇太子園寢,無嗣。次年五月享配太廟,世襲罔替……


    其實,真要算起來,那拉淑嫻前世所生的兩子一女裏,包括那拉淑嫻本人在內,反倒是這個最小的十三阿哥死後最享尊貴。那拉淑嫻為不廢而廢的繼後,死後甚至無法獨享陵寢,更無供奉。而十二則到了最終也不過是個光頭阿哥,無嗣無封賞。五公主是個姑娘家,甚至事實上根本就沒有公主的名分,連族譜上也不過記載著‘皇五女,幼殤,年兩歲,未封’。而十三阿哥永璟,至少得以享配太廟,世襲罔替。


    雖然也沒啥實際意義就是了。


    “你……怎麽就想到了這一出?”再度提起了這個早殤的幼子,那拉淑嫻驚疑不定的發現,自己其實已經沒有了感傷。也是,都那麽多年過去了,哪怕曾經的她悲痛欲絕,可時隔多年,甚至可以說是時隔兩世,再度想起永璟時,所餘的隻有懷念。


    “這不是正合適嗎?璟哥兒的名諱挺好聽的,寓意也不錯,雖說我也知曉那並不會是他……就當娘先前所言的,權當是個念想。”十二近乎感概的道。


    對於那拉淑嫻而言,當年早逝的一兒一女都是她永遠都不會忘卻的記憶。可問題是,不說五公主出生那會兒,就算是她兩歲早殤時,十二也還是個不記事的孩子。事實上,在他的記憶裏,隻有十三阿哥永璟被抱走再也不曾回來的記憶,當然更清晰的是,永璟離開後,那拉淑嫻病了近兩個月。


    見那拉淑嫻沒有言語,十二隻小心翼翼的瞧著她,抿著嘴探問道:“可以嗎?”


    “這可不是我說了算的。”那拉淑嫻總算是回過了神來,淡笑著搖了搖頭,隻道,“若你堅持的話,倒是可以等你爹回來時,自個兒同他說。要是能說服他,那自是依了你。”


    “成!”十二立刻笑開了,於他而言,忽悠賈赦簡直不要太容易了。再說了,璟哥兒這個名字怎麽看怎麽不錯,就算再添上賈家的姓氏,仿佛也不賴罷?


    十二心滿意足的回他自個兒屋裏睡覺去了,容嬤嬤則喚了奶娘和兩個大丫鬟將小哥兒連人帶搖籃一道兒搬到了隔壁,至於那拉淑嫻,她很好的詮釋了何為坐月子的女人,自然是吃了睡睡了吃。


    ……


    榮禧堂這頭很快也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倒是相距頗遠的張家後宅,卻是鬧騰了起來。


    因著那拉淑嫻是晌午前就平安誕下了第四子,榮國府這頭當然第一時間告知了賈母,同時也派人去張家報了信。


    按著慣例,榮國府將會在兩日之後舉行洗三宴,這張家是必然要派人去參加的,通常情況下該是身為家主的張家大老爺倆口子前往,當然若是張家的人在意這門親,也可以全府出動,不過這種可能性很小就是了。


    待張家這頭得了信,最開心的就是張家老太太了。其實,對於生男生女,張家諸人並不在意,左右又不是頭一胎了,即便生了女兒,那也該是心肝寶貝兒。不過,如今既然得知生了兒子,自是愈發的替那拉淑嫻開心。隻是張家老太太身子骨素來不大好,尤其這兩年,一年中至少有大半年病著的,雖說看著並不算太嚴重,卻也顯然沒有可能親自前往榮國府慶賀的。


    除卻張家老太太,張家老太爺也不打算過去,左右等孩子再大一些,那拉淑嫻鐵定會抱著孩子回娘家的,何必急於一時呢?因此,他隻吩咐管家歸整出一份禮來,讓張家大老爺倆口子攜禮前往,同時又讓人去二房、三房支會了一聲,意思是想去都去好了,若忙得很不去也使得。


    大房夫妻倆是必須前往的,二房和三房在商議過後,也決定一同前往,不過他們都不打算帶上孩子,畢竟二房、三房的哥兒們,不是太大了每日裏要用功上進,就是太小了不懂事就知曉瞎鬧騰。


    這二房、三房倒是好商議,隨口一說就都定下來了。待定下來之後,也就隻各喚了個丫鬟去大房那頭支會了一聲,左右禮物是公中備下的,他們各房頂多私底下準備一些體己的東西,不妨事兒。


    然而,消息傳到了大房那頭,卻是沒法善了了。


    “二弟三弟雖說都不打算帶上孩子,可那是也是有緣故的,咱們作甚?”張家大老爺完全不能理解小潘氏拒絕的理由,又不好同她吵鬧,隻耐著性子勸著,“你自個兒想想看,二房、三房倆大的都準備下月考國子監,自是脫不開身,倆小的又太小了,沒的帶著不知事的孩子去親戚家鬧騰的。可咱們不一樣呢,小鈴鐺都十九了,榆兒也有六歲了,他倆既不用進學又不會鬧騰,為何不捎帶上?”


    “反正我不同意!哼,老爺您都說小鈴鐺那般大了,她又跟史家那頭訂了親,這回是榮國府辦宴請,指不定史家那頭也會有人參加,何苦呢?”


    “這話是甚麽意思?咱們家又沒幹虧心事兒,就算碰見了史家的人又如何?再說了,誰跟你說過訂了親就不能赴宴了?況且這也不是正經的宴請,隻是我妹妹的孩子辦洗三。小鈴鐺已經定下來明年就要出嫁了,她同我妹妹感情一直很好,出嫁前再讓她們碰個麵兒不是挺好的?”


    “不同意不同意!我就是不同意!”小潘氏咬了咬嘴唇,真實的緣由她不願意說,可她又實在是不願意帶著這倆孩子出門赴宴。雖說是去親戚家,可想也知曉,到時候張家大老爺必然是要待在前頭的,豈不是又要她帶著小鈴鐺姐弟倆?這要是二房、三房都帶了孩子,她忍忍也就算了,偏生……


    “行了,我說帶上就帶上,若你不願意,索性不用去!”


    見道理說不通,張家大老爺也懶得再費勁兒了,撂下這句話後,便徑直離開了,連小潘氏在後頭追問他上哪兒去了,都不予理會。其實,他又能上哪兒去呢?無非就是去書房躲個清靜,這般想著,張家大老爺腳步倒是愈發的快了。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小潘氏先是追到了門口,後又覺得不好,隻返身回到屋裏狠狠的絞著帕子。伺候的丫鬟婆子們沒一個敢上前,左右這樣的事情也不是頭一次發現了,習慣就好。


    倒是小潘氏,原就氣得不行,又不見人勸她,愈發的覺得心口發悶,整宿都不曾睡好,待了天將將亮時,才迷迷瞪瞪的睡了過去。


    而這一切,其實都不曾瞞過同住一院的小鈴鐺姐弟倆的耳目,等次日一早,小鈴鐺早早的帶著弟弟去了福瑞齋,不為旁的,隻為圖個清靜自在。好在躲過這日後,待又一日就是榮國府辦洗三宴之日了,張家派了三輛馬車,載著各房的主子們往榮國府駛去。


    小潘氏也在其中。


    她原就沒打算不去,畢竟榮國府不是一般的親眷,哪怕如今已大不如前了,卻也不是她區區一個續弦能夠得罪得起的,況且至始至終,小潘氏都不曾想過要跟榮國府開戰。她隻是不想待上小鈴鐺姐弟倆,對於榮國府,尤其是自家的姑太太那拉淑嫻,她還是很想交好的。


    然而,正如小潘氏先前預料的那般,有小鈴鐺姐弟倆在,那拉淑嫻顯然是不可能有空理會她的。當然,怠慢倒是不曾有,至少該有的禮數是絕對少不了的,可所謂的親近卻是一分都沒有。


    “鈴姐兒、榆哥兒,太太讓老奴帶你倆去榮禧堂。”容嬤嬤勉強擠出了一絲看起來不是特別嚇人的笑容,將小鈴鐺姐弟倆從女眷這邊的席麵上領走了,對於張家那三位太太,容嬤嬤卻隻是讓她們不要客套,並不曾喚她們去榮禧堂。


    這張家二太太、三太太倒沒啥旁的想法,事實上她倆跟那拉淑嫻本就不算很熟悉,畢竟她倆在嫁進張家後不到一年,那拉淑嫻就出嫁了,真論起感情來,還真沒多少。況且,她倆原也不是爭強好勝的性子,隻笑著向容嬤嬤客氣了幾句,就徑自同交好的女眷聊了起來。


    雖說張家和榮國府屬於一文一武,不過同為京城裏的高門大戶,來往的也不過是這些人家,尤其因著賈赦高中後先在翰林院後在禦史台,以至於同很多文官都熟悉了起來,故而張家二太太、三太太還是很容易尋到相熟之人的,旁的不說,連她們娘家嫂子都過來赴宴了。


    真正無奈的是小潘氏。


    作為繼室,原就同那些貴太太們差了許多,偏她嫁入張家都快三年了,莫說連孩子都沒一個,連管家權都不曾沾手,甚至一直有傳言說,她根本就不曾在張家後宅站穩腳跟。


    偏生,張家一門素來以寬厚仁慈出現在人前,加上又有前頭的原配潘氏作比較,以至於哪怕小潘氏想說張家苛待她都沒法子。當然,張家也確實不曾苛待她,隻不過同樣沒善待就是了。這張家老太爺、老太太年歲大了,不愛管小輩兒們的事兒,張家大老爺一直忘不掉原配夫人,至於二房、三房則完全不拿她當回事兒,哪怕明麵上並不曾紅過臉,暗地裏卻沒少發生爭執。


    能不產生爭執嗎?小潘氏進門三年了,滿腦子都是管家權,可張家老太太卻將管家權牢牢的握在手裏,哪怕再忙不過來,也並不讓她插手,隻分給張家二太太、三太太去做。在這種情況下,指望小潘氏跟二房、三房親近,真的是一絲可能性都沒有。


    偏生,小潘氏過繼給潘鼎夫妻倆不過一年時間,就立刻出嫁了,雖說同潘家嫡係長房的人都混了個臉熟,但交情卻並不深。


    見周遭的人都尋了熟人聊天,小潘氏隻滿臉尷尬的坐在席上,說白了,她隻是出身於小康人家,論禮數、見識甚至還不如賈母跟前的體麵大丫鬟。這要是她嫁入張家後,立刻誕下兒女來,倒也算是變相的站穩了腳跟,偏她肚子又不爭氣……


    且不說小潘氏在席麵上的尷尬,單說小鈴鐺姐弟二人,被容嬤嬤引到了榮禧堂裏,徑直去了那拉淑嫻的房中。


    才洗三,那拉淑嫻自仍是裹了頭巾躺在床榻上的。也虧得她生十二和這胎小哥兒時,都是在冬日裏,十二是臘月生的,小哥兒則是二月生的,哪怕月餘不洗澡也並非不能忍受。這要是擱在酷暑時分,少不得吃足了苦頭。


    見小鈴鐺姐弟倆來了,那拉淑嫻忙將倆人喚到床榻前,早有葡萄拿了繡墩過來,引著姐弟倆坐下。


    “聽說你的親事已經定下了?在明年罷?可有說了是幾月份不曾?小定下了?一應嫁妝都繡好了?”待小鈴鐺剛坐好,那拉淑嫻便拉著她的手,一疊聲的問了起來,直把小鈴鐺羞得滿麵通紅,恨不得把頭埋進胸口裏。


    容嬤嬤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哭笑不得的道:“主子您倒是先讓姐兒喝口茶喘口氣呢,一連串的問話,這是存心想要羞燥她?”


    “我這不是許久不曾見著小鈴鐺了嗎?怪想念的。”那拉淑嫻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實,張家所有的小輩兒孩子中,她最喜歡的就是小鈴鐺了。也難怪,畢竟旁的孩子都是在她出嫁以後才出生的,即便見過幾次麵,卻是真的沒甚麽情分。


    “小姑姑,我也想念您。”小鈴鐺先是感激的看了一眼容嬤嬤,這才小聲的說道。


    “嘴上說著想念我,卻是拿眼去瞧嬤嬤?”那拉淑嫻故意挑刺道,“這算是哪門子的想念呢?”


    小鈴鐺原就不是極擅口舌之人,聽得那拉淑嫻這話,登時被噎住了,完全不知曉該說甚麽才好。倒是一旁的才六歲的榆哥兒,見姐姐為難,忙出言護道:“不能欺負我姐姐,姐姐最好了!”


    那拉淑嫻先是愕然,旋即卻是失笑:“瞧瞧,他們姐弟倆的感情多好,哪兒像我府裏,幾個孩子恨不得天天打作一團!”


    “胖弟弟胖弟弟胖弟弟!!”正說話間,就聽得外頭一陣喧嘩,卻是迎姐兒那還略帶沙啞的聲音傳了過來,旋即又聽得十二無奈的攔阻聲:“他還在睡覺,你別鬧他。”又聽得迎姐兒不甘不願的說話聲:“為啥每次來他都在睡覺?他都不幹旁的事兒嗎?”


    “讓他們過來。”那拉淑嫻哭笑不得的擺了擺手,示意葡萄將倆孩子喚進來。結果,不曾想喚進來的卻是仨孩子。


    圓滾滾的迎姐兒第一個衝了進來,緊接著的是滿臉無可奈何的十二,最後則是一臉笑盈盈的元姐兒。至於珠哥兒和璉哥兒,不好意思,他們要去國子監。


    “又胡鬧了!不好好跟哥哥姐姐們玩,倒是一門心思欺負你弟弟。你仔細想想,以往你哥哥可曾欺負了你不曾?”那拉淑嫻拉過迎姐兒,又好氣又好笑的拿手指點著她的腦門,“弟弟還小,等他長大了自會陪你玩兒。來,先見過你表哥表姐。”


    “小姑姑!”小鈴鐺忽的開口打斷道,“姑姑這可是說差了,榆兒是八月裏生的,卻是該喚迎姐兒表姐的。”


    那拉淑嫻微微一怔,失笑道:“是了,瞧我都糊塗了。”又向迎姐兒道,“瞧瞧你,就是因著你一天到晚就知曉吃吃喝喝的,我還當你是小不點兒,哪兒想到,原來你早就當了姐姐。”


    迎姐兒瞪著黑漆漆的眼睛,起初有些不大明白,旋即卻是樂開了懷,隻忙不迭的奔到榆哥兒跟前,拉過他笑道:“弟弟弟弟,喚姐姐!”


    榆哥兒略有些迷茫,下意識的瞧了小鈴鐺一眼,見後者用暗含鼓勵的眼神看著他,這才小聲的喚道:“姐姐。”


    “自個兒都是個小不點兒,倒是成天到晚的想當姐姐。就算當了姐姐,不也是個胖丫頭?哼,小破孩子。”見迎姐兒樂開了懷,十二隻忙不迭的跟在後頭愉快的拆台,結果卻被元姐兒笑眯眯的戳了戳他的胳膊,一臉意味深長的看著他。


    十二:“……呃,元大姐姐。”


    見幾個孩子這般逗趣,那拉淑嫻麵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索性就讓元姐兒帶著弟弟妹妹們去廂房裏玩一會兒,隻獨留了小鈴鐺在跟前說話。


    “放心罷,這旁人也就罷了,元姐兒素來都是個穩妥的,再說還有奶娘丫鬟看著,不妨事兒。”那拉淑嫻見小鈴鐺一臉不安的望著門口,忙開口安慰道。


    不想,聽了這話,小鈴鐺卻是長歎一聲。


    “小姑姑,不瞞您說,我哪裏會不知曉大家對榆兒都很好呢?哪怕是太太,暗地裏不管怎樣說,至少明麵上都是不差的。可我這心裏……”小鈴鐺微微垂首,長長的眼睫毛遮住了她原本清亮的眼眸子,顯得神情晦暗不明。


    那拉淑嫻怔怔的望著她,半響才緩緩的開口道:“小鈴鐺,有一句話,姑姑之前就想同你說了。其實,榆兒從來不是你的責任,你已經做得很完美了,真的沒必要將所有的重擔都壓在身上。”


    “他是我的弟弟。”小鈴鐺下意識的開口反駁道。


    “是啊,他是你弟弟,也僅僅隻是你的弟弟而已。像我們府上,二房的哥兒姐兒都穩妥得很,就說你方才看到的元姐兒,她打小就異常乖巧懂事,不單將自己料理得妥妥當當的,更是幫了我不少忙。尤其是去年開春到如今,她可真是沒少替我分憂,旁的不說,單是二丫頭,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她幫著照顧的。”


    這裏的照顧,指的不是衣食住行方麵的,畢竟那些瑣事都有奶娘丫鬟來操心。可有時候,對於孩子來說,需要的不單單是吃喝用度方麵的,更重要的是玩伴。雖說從年齡上來說,元姐兒和迎姐兒並不適合當玩伴,可不得不說,在這方麵元姐兒做得相當好,完全有姐姐的風範。


    “你是不知曉,迎姐兒乍看是府裏最小的孩子,可前頭的哥哥們,包括最穩妥的珠兒,都不大理會她。說真的,我一直覺得元姐兒才是孩子中最大的那個,乖巧懂事,又負責任有擔當。”


    頓了頓,那拉淑嫻苦笑一聲:“小鈴鐺,你明白了嗎?若是一個好姐姐,像元姐兒那般的就夠了。你的做法已經不算是姐姐了,倒像是娘了。”


    小鈴鐺麵色煞白。


    其實,這些事兒她何嚐不懂呢?她也知曉自己做得過了些,畢竟沒有哪個當姐姐的會為了弟弟不出嫁,或者將親事一拖延就是好幾年的。她今年都十九歲了,親事定在明年,到時候她就是二十歲的老姑娘了。倘若今個兒家裏頭再無旁人,那她這般做法倒是頗為令人讚歎,可問題是,張家從來就不缺人!


    即便親娘早已不在人世,她和榆哥兒還有親爹,有祖父母,有二叔二嬸三叔三嬸,還有……繼母。


    “小鈴鐺,別怪姑姑說話不好聽,可在這事兒上頭,你真的做得有些過了。乖,聽姑姑的話,放手罷。親事已經定下,我不強求你將成親的日子提前,可你至少要學著放開榆兒的手,讓他去進學,放他一個人行走。不不,也不是一個人,相信我,你爹對你和榆兒絕對是付出了真心的,不管發生了甚麽事兒,他都會盡全力護著你們的。”


    那拉淑嫻說得情真意切,可她仍沒有把握能說服小鈴鐺。


    有道是,心病還須心藥醫。小鈴鐺的心病甚至不單單是乍然失去了母親,而是對所有的親人失去了信心。要不然,她又如何會將當時年歲並不大的自己看成了母親的替身,小小年紀就擔負起了原本不屬於她的責任。


    榆哥兒,是張家長房嫡長子,試問有哪個會苛待了他?小鈴鐺的做法,可以理解,卻無法讚同。


    “放手罷,你有你自己的人生,你並不是為了榆哥兒而活的。如果你是擔心你太太背著人苛待榆哥兒,那是完全沒有可能的。也許,她會偷摸著說兩句閑話,可絕對不會對榆哥兒下手的。放心,她沒那個膽量。”


    “我知道。”許久許久,小鈴鐺才擠出了一句話,隨之而來的還有兩行清淚。


    “好孩子,姑姑知曉你心裏苦。其實,比起從未見過母親的榆哥兒,你才是最可憐的。我一點兒也不擔心榆哥兒受委屈,我擔心的是你啊!”


    “姑姑!”小鈴鐺猛地撲到了那拉淑嫻的懷裏,失聲痛哭。


    與其說榆哥兒離不開姐姐,不如說是小鈴鐺這個當姐姐的離不開榆哥兒。似乎就是從張家大太太離開的那一日起,小鈴鐺整個人生都失去了色彩。諸人都想著的是,榆哥兒一出生就沒了母親自是極為可憐的,卻沒人意識到擁有之後再失去,還不如從一開始就沒有。真正痛失母親的人該是小鈴鐺,而非榆哥兒。


    “乖啊乖啊,姑姑早就想跟你說這些了,卻一直沒尋到機會。再說了,若是如今在張家,我還不敢這麽說呢。”那拉淑嫻將小鈴鐺攬在了懷裏,麵上苦澀難耐,“你是姑姑親眼看著從一個紅彤彤皺巴巴的小毛毛長成了大姑娘的,他們所有的哥兒加在一塊兒,在姑姑心目中都比不上你。若是可以的話,姑姑真希望你以後的日子裏一帆風順,再也不要吃苦頭了。”


    “……我會的。”


    “嗯,一定會的。所幸你嫁的是史家,賈家和史家原就是姻親,雖說到了如今關係已經淡了些,不過無妨的。這關係原就是越處越親近的,等你明年嫁過去了,回頭我下帖子讓你來家裏頑兒。對了,老太太一定會喜歡你的,她原就最喜歡姑娘家了,偏史家那頭一個姑娘都沒有,她就算想尋人親近一番,都沒轍兒。”


    “好。”


    “真乖。答應姑姑,回去以後隻管安心的繡嫁妝,至於榆哥兒,你將他交給老太爺也罷,或者幹脆交給你父親。你要相信,你失去了母親,他也失去了摯愛的妻子。其實真要說起來,他也不容易。”


    自然是不容易的,當眾人都覺得孩子失去母親可憐時,真的很少有人會關心當夫君的感受。君不見去年間,隔壁東府的珍大奶奶沒了,所有人都同情蓉兒,連一個可憐珍哥兒的人都沒有。當然,憑良心說,那貨確實沒啥值得同情的。


    可張家大老爺卻不一樣,他跟原配潘氏感情極好,要不然也不可能在成親十數年未得一子的情況下,仍堅定的不納妾。要知道,他是張家家主,若是膝下無子,注定要從其他房過繼一個。可過繼的哪裏有親生的好?哪怕是個庶出呢。


    然而,張家大老爺就是堅持住了。甚至在原配潘氏過世後數年都絕口不提續弦一事,若非他所敬重的老泰山潘鼎出麵保媒,一般人還真勸不動他。可即便娶了繼室,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絲毫不曾將繼室放在心上。


    感情好不是一句空話,形同陌路也不是用禮節就能掩飾過去的,若非如此,張家也不會傳出小潘氏至今未站穩腳跟的流言了。當然,這也許根本就不是流言。


    待下半晌,宴請散了,容嬤嬤再度領著小鈴鐺姐弟倆往前頭去了,隻是這會兒,小鈴鐺卻已不複之前的愁緒,反而挺直了腰杆,仿佛先前的壓在她肩上的重擔都已不翼而飛了。


    當然,真要是那麽容易卻也是說笑的。不過,小鈴鐺是真的將那拉淑嫻的話聽了進去,至少她打算今個兒歸家後,就尋父親好好談談,給他一個機會……


    <<<


    洗三過後是滿月酒,不過,尚不等榮國府辦滿月酒,賈赦就回來了。


    這賈赦還是掐著時間回來的,緊趕慢趕的,就巴望著趕在那拉淑嫻發動之前歸家。想法倒是挺不錯的,而時間倒也勉強對得上,前提是那拉淑嫻是完全足月生的。


    這裏的完全足月,是指真的掐著十個月的點兒生產,可這種概率可以說幾乎沒有。正常情況下,九個月發動的就占了一半,餘下的時間各異。像那拉淑嫻,就是九個半月發動的。足月當然也算是足月,事實上超過九個月的,都不算是早產了。然而,悲劇的是,賈赦拚死趕回來,卻已經是小哥兒誕生的第五天了。


    當賈赦打馬飛奔到榮國府門口,剛下馬就看到賴管家的長子賴大跟個兔子一般的竄了過來,張口就道:“恭喜大老爺!賀喜大老爺!再得一麟兒!”


    賈赦:“……”這小兔崽子!!咋就那麽性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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