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珍哥兒隻覺得雙腿一軟,好懸沒直接癱倒在地上。


    珍哥兒一點兒也不傻,對於自己先前的所作所為,雖說並不曾有絲毫的愧疚之感,可他卻仍存著心虛。甭管怎麽說,他也是科舉出身的官員,即便裏頭摻了一些水分,可對於本朝的律法,卻是係統性的學習過的。當然,這也得益於自打高中之後,他就一直留在翰林院裏,故而對於一些官員納妾律例也算是一清二楚的。


    妾這玩意兒,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納的。當然,還是那句話,通房丫鬟不算,因為通房丫鬟本質上隻是個伺候人的丫鬟,而非妾室。


    本朝律法有明文規定,親王納妾數目為十二人,郡王為十人,國公及一品官員為八人,二品官六人,三品官四人,四品、五品者為三人,六品、七品者為兩人,七品以下者皆為一人。


    因著珍哥兒尚不曾繼承祖上的爵位,身上隻得一個從七品的翰林院檢討,故而他是可以納一人為妾室的。可問題又來了,律法上不單對於官員納妾的數目有著明確的規定,甚至還寫明了何人可被納為妾室。


    首先,必須是良家女子,也就是不曾賣身的良籍者。


    其次,還要是清白之身,這裏的清白倒並不是指一定要黃花大閨女,像寡婦另嫁之類的,也是被允許的,可若是未嫁前就有孕在身,那就定然不是清白之身了。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甭管是娶妻還是納妾,決不允許在孝期進行。


    “那個……赦大嬸嬸,這好端端的,刑部的人怎麽就尋上我了?就算是先前那事兒犯了,不也該是吏部嗎?吏部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校、升降等等,就算我今個兒犯事兒了,也輪不上刑部那頭罷?我我我、我可以解釋的!”


    說真的,珍哥兒確實有些被嚇到了。哪怕他先前早已有了心理準備,想著充其量也不過是被削官罷職,事實上連這個可能性都不大,因為納妾這種事兒,實在算不得大罪。況且,別說是他了,旁的官員也常有類似情況,若真的以此為標準,朝堂上倒下一半人都是極有可能的。


    問題是,吏部找上門來也就罷了,為何會是刑部呢?


    珍哥兒被嚇傻了,隻愣愣的望著那拉淑嫻,有心再多辯解兩句,結果那拉淑嫻卻毫不在意的向他擺了擺手,道:“不過是來尋你問問話罷了,能有甚麽大不了的?咱們兩家是甚麽樣的人家,莫說你隻是犯了點兒小錯,縱是大錯,還能真抓了你進天牢不成?”


    “天牢?!”珍哥兒目瞪口呆,他原就沒經曆過甚麽事兒,先前隻認為大家私底下都那麽幹,即便事發了也不會有處罰的。然而,事到臨頭,珍哥兒卻隻能呆若木雞的立在當場,完全失了行動力。


    “你回府瞅瞅不就結了?哦,你是擔心蓉兒真的被我們扣下是不是?”那拉淑嫻哭笑不得的道,“那是你赦大叔叔在跟你開玩笑。倘若今個兒蓉兒是你的庶出子女,那扣下也就罷了。偏蓉兒是你的嫡長子,還是今生獨一個的嫡妻之子。即便你赦大叔叔再怎麽混鬧,他也不會這麽幹的。”


    “可是我、我……”珍哥兒滿臉的迷惘,此時此刻,他滿腦子都是刑部要尋他的事情。至於蓉兒,事實上他打從一開始就不覺得榮國府會真的扣下他兒子不放。


    在原地立了半響,忽的珍哥兒飛快的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榮慶堂。


    直到珍哥兒的背影徹底消失在了眼前,賈母才語帶遲疑的道:“淑嫻,真有刑部的人來尋珍哥兒?可他犯了甚麽事兒了?隻是因著前頭納妾之事?未免也太小題大做了!”


    說到後頭,賈母原先那遲疑的語氣換成了埋怨。


    也是,在賈母看來,甭管珍哥兒這人有多麽的不靠譜,終究是她的近親晚輩。況且,又不是有關社稷的大事兒,不過是好色罷了,實乃人之常情。一如先前隔壁東府的珍大奶奶沒了,賈母除卻略可惜了幾句外,最最憂心的是怕壞了兩家的交情,而非責怪珍哥兒不敬嫡妻。


    那拉淑嫻但笑不語,不然還能如何?總不能告訴賈母,這裏頭的事兒全是賈赦臨走時偷摸著使人做的罷?倒不是全然為了蓉兒,而是考慮到寧國府的未來。


    寧榮二府一本同源,珍哥兒又是寧國府下一任的家主。也許在長輩們看來,隻是小輩好色罷了,可這種事情一旦被強摁了下來,卻不亞於留下了一個重大的隱患。萬一等將來真的攤上事兒,像這種迎娶外室、逼死嫡妻的罪名,卻足以讓寧國府遭遇滅頂之災,乃至連累到榮國府。


    用賈赦的話,與其被別人捏著把柄告發,還不如由他來引爆,順便還能將蓉兒多留幾日……咳咳,真的隻是順便而已。


    “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況且珍哥兒隻是侄孫罷了,由他去罷。”見從那拉淑嫻處問不出個所以然來,賈母隻擺了擺手,不欲再理會此事。


    這賈母倒是輕易的就放下了,可珍哥兒就沒那麽輕鬆了。


    離開榮國府後,珍哥兒徑直回到了自家府裏。然而,他隻走到大門口,就被賴二一把拽住,快言快語的告知了刑部來人一事。


    ……


    待晚間,榮國府諸人用膳的用膳,玩鬧的玩鬧,至於那拉淑嫻則是太陽尚未落山時,就已經用完了膳,早早的躺在暖炕上歇下了。


    容嬤嬤親自進到裏頭瞧了瞧,又向著守夜的葡萄招了招手,將其喚到外頭細細的叮囑一番後,這才轉身離去。等容嬤嬤走過穿堂,一直到了外頭的小廳時,才冷著臉向早已等候在此的鴛鴦道:“太太已經歇下了,有事兒等回頭再說罷。”


    鴛鴦麵上閃過一絲明顯的不信任,她年歲不大,貼身伺候賈母也就是這兩三年的事兒,尚不曾學到八麵玲瓏的本事,因而往往心裏頭想著甚麽麵上就會露出甚麽來。


    好在,鴛鴦雖沒甚麽城府,卻也不是蠢笨之人,盡管百般不信任,她仍是帶著笑意道:“能不能麻煩嬤嬤進去回個話兒?這到底是老太太喚大太太,若非事情很是緊要,也不會特地遣我過來。”


    “太太睡下了。”容嬤嬤麵無表情的道。


    “可老太太她說……”鴛鴦的話戛然而止,原因很簡單,先前一直麵無表情的容嬤嬤,猛然間換了一副表情,異常猙獰的瞪著她。當下,鴛鴦下意識的後退了兩步,心口更是一陣猛跳,至於原本想要說的話,則被她徹底拋到了腦後,甚至若是可以的話,她真希望自己能頭也不回的跑個無影無蹤。


    可惜,她不能。


    在捂著心口好一會兒後,鴛鴦才勉強再度開了口:“嬤嬤,也不是老太太非要尋大太太,而是東府那頭又出了事兒。好像是刑部的人將珍大爺給拿下了,敬大太太聽聞消息後就徹底暈了,敬大老爺不得已才來咱們府上求老太太幫忙。可老太太又能有甚麽法子呢?嬤嬤……”


    “那太太又能有甚麽法子呢?”容嬤嬤冷笑的反問道。


    “這……”鴛鴦遲疑了一瞬,咬了咬牙還是將話說了出來,“老太太說,大太太娘家兄長有跟刑部關係極好的。”


    聽得這話,容嬤嬤明顯得愣了一下,旋即嗤笑道:“真是有意思,自個兒闖出來的禍事,偏讓人幫著善後。我家太太如今還懷著身子,這是逼著她大半夜的回娘家求救?且不說珍大爺如今隻是被帶走了問話,即便真的判了刑罰,那也是他該得的,怨誰?”


    鴛鴦徹底沒了言語,她原就隻是個小丫鬟,哪怕因著賈母的看重在府裏多了幾分體麵,可她依然隻是個年歲不大的丫鬟罷了,被容嬤嬤連著堵了好幾次,她隻張口結舌的望著容嬤嬤,連一句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


    ——主要是,容嬤嬤這話聽起來好有道理,仿佛東府珍哥兒確實蠻活該的。


    帶著這樣的想法,鴛鴦敗退而去。


    等她一走,十二卻冷不丁的從一旁的柱子後頭閃身走了出來:“嬤嬤。”


    “哥兒都瞧見了?”容嬤嬤其實老早就發現他了,卻並不揭穿,左右打從一開始大房就不打算摻合這事兒,或者說賈赦原先的目的就是借此狠狠收拾一頓珍哥兒,也免得他愈發膽大包天,甚麽禍事都敢闖。


    “嗯,瞧見了也聽見了。”十二滿臉的眉開眼笑,“我明個兒去一趟張家。放心,我知曉蠢爹打算作甚,一準不會拖後腿的。”


    “成呢,反正甭管怎麽樣,都是珍大爺他該得的。”容嬤嬤也跟著笑開了,隻是那笑容卻是說不出的猙獰恐怖。


    東府的事情仿佛就這麽被撇到了一旁。等次日,那拉淑嫻從睡夢中醒來之時,甚至完全不知曉昨個兒晚間發生的事兒。又因著她並不是每日都會去榮慶堂請安的,故而錯失了知曉真相的機會。好在,這事兒原就不重要,那拉淑嫻完全不知,容嬤嬤則壓根就沒提,至於十二,則在大清早的就離開了榮國府。


    又幾日,等整個京城內外都白雪皚皚之時,消息終於傳來。


    刑部那頭沒打算整死珍哥兒,卻將他先前所犯之時盡數回給了吏部,除卻他納外室為妾的事情外,還有他piao盡田家滿門一事。這倒不是賈赦告的密,他隻是在離開京城前,將原本壓下的密函交給了在禦史台交好的同僚,並明確的告知對方,完全無需看他的麵子,該怎麽罰就怎麽罰。於是,才有了後頭的事兒。


    吏部那頭的動作甚至更快,隻不到半日工夫就給出了決斷,將珍哥兒重新降職為翰林院庶吉士,並發函去翰林院,告知了珍哥兒所有的罪名。


    翰林院接到信函,不敢有所隱瞞,隻立刻遞到了掌院學士潘鼎處。這潘鼎潘院士倒是沒得到賈赦的提前支會,然而他卻接受了十二的請求。


    盡管最終珍哥兒還是被放了回來,卻已被停職閉門思過,外加罰抄寫律法一百遍。


    不得不說,一看這個懲罰,就知曉潘鼎一定問過他的老朋友了。且這回不比當初賈赦和王子勝的事兒,潘鼎不單規定了遍數,還特地強調,每隔三日必須交一份律法的手抄本。若是因病或者其他必須的緣由不能如時上繳,則之後加罰兩遍。且最遲不能超過一年,若是一年後尚不曾繳納一百遍律法手抄本,直接削官罷職!


    然而,這隻是翰林院給出的懲罰。


    刑部給出的責罰與珍哥兒無關,隻是針對於整個田家的。田老娘不守婦道,在夫君熱孝未過之前,便與人苟合,判決流放三百裏。其長媳和次子與她同罪,皆一同被流放。唯獨其長子因傷癱瘓,與此事全然無關,隻是當家人盡數獲罪之後,空有微薄家產的他,注定也活不長久。


    至於那位“幸運”的被珍哥兒納為妾室的田氏女,則特許其將腹中骨肉誕下之後,再行流放之罪。


    不管怎麽說,這事兒也總算是塵埃落定了,榮國府除卻賈母略有些唏噓之外,旁的人全然不曾當回事兒。田家也好,珍哥兒也罷,左看右看都唯獨隻有“活該”二字可配。


    可惜,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


    待臘月二十三,小年夜這一日,才剛晌午過後不久,珍哥兒就領著那位田姨娘來榮國府拜訪。彼時,因著小年,整個榮國府所有的主子皆聚在了榮慶堂裏,也算是變相的被珍哥兒堵了個正著。


    在聽聞丫鬟稟告後,賈母倒是沒想那麽多,隻當是珍哥兒來拜年順道兒將蓉兒帶回府裏的,故而特地喚過珠哥兒和元姐兒,讓他倆帶著弟弟妹妹去旁邊的暖閣裏玩一會兒,隻留了那拉淑嫻和蓉兒在跟前。


    賈母的意思很明白,蓉兒作為寧國府的嫡孫,是萬萬不可能留在榮國府過年的。事實上能留那麽久已經是他們這邊耍賴的結果了,可像賈母這般好麵子的人,是真心不希望兩家因著這等可笑的理由鬧翻。故而,在其他哥兒姐兒離開後,賈母帶著無奈的語氣向那拉淑嫻道:“回頭你可別攔著,大不了等出了正月裏,我親自給你要回來。”


    “老太太說笑了,原就是二丫頭淘氣,蓉兒早就該回去了。”那拉淑嫻輕笑著答道。


    這檔口,珍哥兒也被丫鬟引到了正堂裏,隻是身後跟著一個年歲很輕卻頂著大肚子的年輕女子。


    那拉淑嫻隻瞧了一眼,便側過臉去,自顧自的把玩著茶盞,並不打算開口。而賈母則是略皺了皺眉頭,用審視的眼光掃過了珍哥兒身後的女子,最終將目光定格在了珍哥兒麵上,語氣疏離的道:“珍兒是來接蓉兒回府的罷?體己的東西都歸整好了,餘下的那些不拿也罷,也好方便蓉兒來年再過來玩。”


    珍哥兒聽得這話,先是一愣,旋即點了點頭:“嗯,但憑老太太安排。”


    話是這麽說的,可珍哥兒卻並不曾將目光落到蓉兒麵上,更沒有立刻離開的打算,而是略帶著些遲疑的立在原地,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


    蓉兒伸長了脖子好奇的瞅了兩眼,見對方並不理會他,他隻撇了撇嘴,仍倚在那拉淑嫻身畔,半點兒上前的意思都沒有。見狀,賈母還欲再勸兩句,不想,尚未等她開口,珍哥兒卻冷不丁的跪了下來。


    “老太太,珍兒有一事相求,還望老太太允了。”


    不單珍哥兒跪了下來,原本跟在他身旁隻落後半步的田氏也跟著跪了下來,倆人皆是一樣的絕望中帶著懇求。


    賈母愣住了。


    “求老太太體恤,田氏她終究懷了我的骨肉,就算先前她有些地方做錯了,可也罪不至死呢!哪怕當不成良妾,當個通房丫鬟總行罷?我讓她簽賣身契,賣到我府上當個丫鬟,再不提做妾一事!老太太,您看……”


    “誰要她的命了?”賈母怔怔的望著珍哥兒,“甚麽叫做罪不至死?我仿佛記得,在這事兒裏頭,沒一個人被判斬立決罷?”


    臨近年關了,除非長青帝腦子抽筋了,要不然根本就沒可能判斬立決。莫說像這種偏向於家務事的小事兒了,即便真的出了大案子,多半也是等過了正月再另行判決的。至於田家的事兒,除卻完全無辜的田大之外,旁的人都是判了流放三百裏,而田氏應當是等誕下孩子後再流放。到那個時候,也該是開春了,再加上流放三百裏極少會出人命,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已經算是很輕的處罰了。


    “可她被判了流放……”珍哥兒先是被賈母話裏頭的“斬立決”噎了一下,不過很快他就回過神來,拉著田氏涕淚橫流的道,“她懷了我的孩子!這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罷?老太太,求您成全!”


    這話一出,除卻年幼的蓉兒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外,在場的人皆側目。當然,田氏雖然也側目了,卻是帶著一臉的愛慕敬仰凝視著珍哥兒。


    半響,賈母開口道:“珍兒,年關裏頭我也不想說得太多,可你要明白,流放之刑對於田氏而言,已經是很輕的罪行了。至於你說她懷了你的孩子……你媳婦兒不單懷過,還給你生下了唯一的嫡子。”


    “老太太!”珍哥兒帶著一臉的不敢置信,隻這般直勾勾的盯著賈母,語帶控訴般的道,“柳氏她是病重而亡的,真的不是外頭所傳的那般被我逼死的!若真的是如傳言那般,柳家也好,理國公府也好,能放過我?老太太!”


    “我不想知曉這裏頭究竟發生了甚麽,可刑罰已判,我一個後宅裏的老婆子又能如何呢?珍兒,你也瞧見了,咱們府上如今除卻女眷就是一群孩子。你兩個叔叔都不在京裏,就算我想幫你一把,也沒了奈何。”


    “您可以尋王家、可以尋張家,還有保齡侯府那頭!”珍哥兒下意識的脫口而出,旋即卻看到賈母麵色猛地一沉,忽的醒悟了過來,“罷,罷了,我就知曉這隻是托詞而已,你們打從一開始就是看笑話,從不曾想過要拉拔我一把。”


    “你這是說的甚麽話!”賈母本就不是甚麽好性子的人,先前隻是礙於親戚情分,外加如今是在年關裏,這才勉強按捺著性子不發作罷了,如今聽得珍哥兒這般沒有禮數的話,登時勃然大怒,“親眷之間,願意幫忙是情分,即便不願意幫忙也不算是錯處。況且你這事兒是能擺在明麵上說的嗎?熱孝之中跟人苟合,但凡她有一絲一毫的羞恥感,就該三尺白綾自縊了去,也省得汙了旁人的眼!”


    “不!她是為了我!”珍哥兒梗著脖子向賈母吼道,“就算你們都不願意幫忙,也不能這般羞辱她!”


    賈母當下就被氣了個倒仰,好懸沒直接背過氣去。一旁伺候的鴛鴦和鸚鵡忙急急的上前,一個幫著揉心口,另一個幫著按太陽穴,結果還不等賈母緩過氣來,珍哥兒身畔的田氏忽的開了口。


    “大爺,您折煞妾了,真的不必為了妾這般放下身段顏麵去苦苦哀求。今生今世,妾能同您做幾月的夫妻,就已經是妾最大的福氣了,大爺……”田氏一麵說著這不倫不類的話,一麵眼圈微紅,忽的就落下了淚來。


    還真別說,若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來看,這田氏真的是頗有姿色。


    也許田氏既沒有氣度也沒有風韻,可她年歲輕,花骨朵一般的年紀,肌膚嫩得幾乎能掐出水來,況且她原也是小康人家的姑娘家,打小沒幹過粗活累活,伸出來的雙手細嫩修長,再加上天生的一雙勾魂眼,即便旁的並不算格外的出挑,卻也自有一番風情。


    簡而言之,這田氏一看就不像是正經人家的好姑娘,倒是天生的狐媚子勁兒。


    可甭管旁人怎麽看待她,至少在珍哥兒眼裏,田氏卻是千好萬好的。


    “靈兒,我讓你受委屈了,我沒能耐,竟是護不住你們母子倆!我該打,我簡直該死!”珍哥兒反身握住了田氏的手,懊悔和不甘的神情匯聚在了他的麵上,使得他原本還算俊俏的麵上隻餘陣陣扭曲。偏生,他本人完全沒有意識到任何問題,隻一個勁兒的咒罵著自己。


    “大爺您已經對妾很好了,今生今世能遇到大爺,就算讓妾立刻死了,妾也是心甘情願的。”田氏的眼淚簌簌的落了下來,卻神情的並不曾眼瞼下麵流過,而是微微頷首,睜大了眼睛,讓晶瑩剔透的淚珠兒垂直得落了下來,顯得愈發的脆弱,也愈發的惹人憐惜。


    “不,都是我的錯,要不是我忍不住對你的滿腔愛意,事情就不會演變成如今這個樣子!天呐,我好後悔,要是我能多忍耐一些日子,等你出了孝。或者……要是我沒有起了貪念,非要將你和孩子帶回到府裏,誰能發現這些事兒呢?天,都是我的錯!”


    如果說,田氏的哭法惹人憐惜的話,那麽像珍哥兒這種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法,隻能讓人覺得惡心得慌了。偏田氏好城府,即便跟珍哥兒挨得那麽近,她依舊能夠保持著楚楚可憐的模樣,惹得珍哥兒愈發的愧疚不安起來。


    “出去!要唱戲就回你自個兒府裏頭去,別在我老婆子跟前唧唧歪歪的沒完沒了!來人,將珍大爺送出去!”


    賈母一聲怒喝,站在一旁候著的丫鬟們紛紛過來勸珍哥兒趕緊走。可惜的是,丫鬟就是丫鬟,哪裏就敢跟珍哥兒叫板了,更別說是拖拽了。珍哥兒隻怒氣衝衝的推搡了幾下後,丫鬟們就含淚退到了一旁。


    於是,賈母更是怒上心頭。


    “賈珍!”也不喚小時候的昵稱了,賈母隻一臉的憤怒,恨恨的斥責道,“虧得你還做了這些年的學問,感情學問都做到狗肚子裏去了?不過是個人盡可夫的賤婢,也值得你這般護著?你嫡妻為你生下嫡子,也沒見你這般疼惜,倒是一個狐媚子得了你的心,如今竟說出這般混賬話來了!我倒是要去問問你老子,到底是怎麽教的你!”


    “她隻有我一個男人!才不是人盡可夫!”珍哥兒也是能耐,脾氣上頭後,直接梗著脖子跟賈母叫板,“就算你們都不願意幫忙,也不能當著我的麵這般折辱於她!她是我賈珍的女人!”


    “混賬東西!你孽障!”


    說真的,賈母活了大半輩子,也沒有今個兒這般憤怒。別看以往賈赦沒少氣她,可多半都是缺心眼的話,而非故意想要氣瘋她。況且,賈赦是她親生兒子,這當親娘的,甭管素日裏有多麽的偏心眼兒,這親生的就是親生的,即便氣到了頂點,也不至於想要對方的性命。而這一刻,賈母是真真切切的恨不得恁死賈珍這個混賬東西。


    偏偏,珍哥兒也是個缺心眼的,明知曉這事兒已經沒了轉圜的餘地,不說老老實實的受著,起碼也可以立刻告辭離開。可他偏不,非要跟賈母分出個是非對錯不可。


    問題是,在這種事情上頭較勁兒有意義嗎?


    那拉淑嫻都不忍直視了,她怎麽也沒有想到,陷入愛河的珍哥兒竟然會蠢到了這個地步。在這一刻,那拉淑嫻深深的後悔了,以往她就不該讓十二悠著點兒。像珠哥兒這種又敏感又善良的好孩子自然不能欺負,可像珍哥兒這種不打不成器、打了也同樣成不了器的熊孩子,合該一天十八頓的打!


    結果,那拉淑嫻才這般想著,冷不丁的戰火就轉移了。


    “赦大嬸嬸,您素來是個善良之人,您倒是替我評評理。就算靈兒她出身低微,可她總算也是好人家的女子,我喜歡上了她,她也同樣喜歡我,我們倆在一起有錯嗎?對,我是先娶了柳氏為妻,可也沒想過要休妻另娶呢。靈兒也不是那麽貪心的人,她自願為我的妾室,這哪裏就有錯了?赦大嬸嬸,您說,我究竟錯在了哪裏?”


    一瞬間,那拉淑嫻迷惘了。


    她想起了那隻鳥的經典語句,準確的說,那一群人關於真愛的論調。話說回來,當初他們那群人可是為了一句真愛,不惜往乾隆那個色胚頭上戴綠帽的。這麽想想,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真愛論調。


    遲疑了片刻,那拉淑嫻開口問道:“那你的意思是,聖上有錯了?”


    “甚麽?”猛地扯上長青帝,珍哥兒有點兒傻眼。


    “不對嗎?聖上提倡孝道,但凡在熱孝期間行苟且之事者,盡數流放三百裏。若是你不覺得你有錯,那就是聖上的錯了。”


    “可是……我們是真心相愛的!”珍哥兒震驚的望著那拉淑嫻,“這有甚麽錯?錯在哪裏?”


    “嗯,你說的對,那就是聖上錯了。凡事皆有例外,當初在修訂律法之時,就應該格外注明,若是遇到真愛的雙方,即便在熱孝期間行苟且之事也是沒有錯的。”那拉淑嫻一本正經的道,“珍哥兒你放心罷,回頭我就讓娘家父兄幫你向聖上遞折子,讓他修改律法。”


    珍哥兒一臉懵逼。


    對啊,若是他和田氏都沒錯的,那就是律法寫錯了。可律法雖不是長青帝寫的,卻是讓長青帝過目後應允的。由此可證,長青帝他錯了。


    等等!


    “不是啊!我不是這個意思啊!”在最初的懵逼之後,珍哥兒猛地回過神來。開甚麽玩笑,就算他真的被愛情衝昏了腦子,可他也不至於完全喪失了理智。想也知曉,長青帝是絕對不會出錯了,即便真的出了錯,那也一樣是別人的錯。要是真的讓張家的人遞了那樣的折子上去,到時候就不是流放三百裏這麽簡單的事情了,而是整個寧國府乃至整個賈氏一族都會因此獲罪!


    不對……


    “赦大嬸嬸你誆我?”珍哥兒怒了,“方才那些話根本就不是真的,你怎麽可能會讓張家人遞那種折子呢?你故意耍我玩的是罷?”


    那拉淑嫻一臉憂傷的望著他,默默的點了點頭,承認道:“是呀,原來你還不傻。”


    “你!”珍哥兒險些一口氣沒接上來,可等他緩過來之後,又尋不出合適的話語來反駁。


    誠然,那拉淑嫻的確是戲耍了他,可他一個當人侄子的,即便真的被耍了,又能如何?說句難聽點兒的,告上金鑾殿,長青帝都隻覺得他腦子有病,畢竟哪怕是貴為天子的長青帝,年幼時候也沒少被長輩逗弄。有時候,輩分就是一個護身符。


    “雖說我是沒打算讓娘家父兄上折子,不過方才那話卻也並不是全然逗你玩兒的。隻是想提醒一下你,往後別老是嚷嚷著自己沒錯了。當然,也許你真的是這般想的,可那又能如何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在質疑上頭判罰前,我希望你先靜下心來仔細想一想,這麽做究竟有無好處。”


    “我隻是想讓你們救救靈兒!”


    其實道理珍哥兒都懂,可他卻沒法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被流放三百裏。哪怕等孩子生下來時,基本上已經開春轉暖了,可對於一個剛誕下孩子且本身就是個半大不小的女子來說,流放三百裏未必一定能保住性命。退一步說,即便勉強保住了性命,在這期間也必然吃足了苦頭。


    “可是,為何呢?”那拉淑嫻麵色平靜如水,“我和老太太為何就要救她呢?”


    “因為……她懷了我的孩子!”珍哥兒張了張嘴,忽的沉默了起來。


    懷了孩子的確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連刑部都念著寧國府子嗣單薄,特許田氏先將孩子誕下後,再於來年開春流放。也就是說,拿孩子說事一點兒作用也沒有,至少在賈家人看來並無任何意義。


    這時,賈母也再度開了口:“珍兒,你的事情我不想多說,可既然上頭已有了定論,你就老老實實的從了。就像你嬸子所說,若你和她都無錯,那錯在誰?聖上嗎?”


    珍哥兒絕望的看著賈母和那拉淑嫻,最終長歎了一口氣,慢慢的起身打算離開。


    偏此時,先前沉寂許久的田氏冷不丁的甩出了一句話:“不想幫忙也就罷了,何苦這般折辱我家大爺?尤其是你,你不也懷著身子嗎?這般的刻薄惡毒,就不怕肚子裏的孩子遭了報應?!”


    “畜生!你在渾說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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