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珍你個混賬小子,給我出來!!”


    甫一進入寧國府,甚至尚未走到二門裏,賈赦就已扯著嗓門高聲嚷嚷了起來。隻片刻工夫後,賈赦周遭就圍滿了趕來湊熱鬧的小廝們,甚至還有一些混跡其中的旁支子嗣。


    小廝們紛紛交頭接耳的,討論著賈赦來寧國府的用意,畢竟上一回見著賈赦,還是廉親王帶人來討要欠銀那會兒。而賈氏一族旁支子嗣們,則喚哥哥的喚叔叔的都有之,一副爭搶著要為賈赦分憂的模樣。也是,到底今時不同往日了,如今的賈赦也不單單隻是榮國府的家主,更是在廉親王跟前的大紅人,甚至還是在長青帝跟前掛了號的,若能攀上他,即便沒前途也好歹能多尋摸點兒銀兩。


    可惜,這一切都在看到賈赦惱火的拔出腰間的刀胡亂揮舞時,徹底煙消雲散了。


    甭管是寧國府的小廝、管事,還是賈氏一族旁支子嗣們,都在頃刻間作鳥獸散,隻留下賈赦一人立在二門前,外加還有寧國府新上任不久的大管家賴二。


    那賴二又名賴升,是賴管家和賴嬤嬤的次子。早七八年前,就離了他爹娘到了這寧國府內當了管家。說起來,他也算是個人物,當他親大哥賴大還在榮國府裏當個小管事時,他就已經擠開了一眾競爭者,在年前就成了這寧國府的大管家,娶的也是寧國府大太太跟前伺候的大丫鬟,雖算不上獨一份的體麵,卻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不過,這寧國府終究是不如榮國府了,等他爹沒了,他大哥賴大必能成了榮國府的大管家,到時候也是不知究竟誰更能耐一些。


    賴二也算是見識過當年賈赦幫著廉親王討債的一幕,故而對賈赦此人是又敬又怕。


    敬的是,賈赦完全不似父輩們所說的那般純屬紈絝子弟,好歹也是有本事又有幾分膽識的;怕卻怕賈赦那脾氣,一旦豁出去了,他這個小蝦米還不夠人塞牙縫的。


    及至這會兒,賴二眼見賈赦殺氣騰騰的衝了過來,忙不迭的跟了上來,卻不敢靠的太近,隻得立在十幾步遠的地兒遙遙的望著,又打手勢讓其他小廝管事們都散開,至於後宅主子們處,自是早些時候就已經讓人去通知了。


    當然,這也是因為賈赦並不是真的想硬闖二門的緣故,要不然就憑著二門外一群看熱鬧的小廝,以及二門門房裏那幾個年老體弱的婆子,壓根就守不住。賈赦左右不過是在外頭裝腔作勢,等著賈敬、珍哥兒父子過來罷了。


    約莫一刻鍾後,珍哥兒先匆忙趕來。


    “哎喲我的赦大叔叔喲,我這又是怎麽招您惹您了?您先消消氣,有話好好說。來,先把刀也放下了,就算沒開鋒過的,我瞅著這光心裏也發怵!”


    賈赦低頭一看,他也是氣急了隨手將書房壁上掛著的裝飾寶刀也取了下來。這刀當然是好刀,旁的不說,單是刀鞘上鑲嵌著的數十顆寶石,就值不少錢。尤其是刀柄上那顆鵪鶉蛋大小的藍寶石,流光溢彩的,一瞧就是千金難買的好東西。


    問題是,這刀它沒開鋒呢!!


    “你知曉它沒開鋒,你還怕甚麽?”賈赦沒好氣的吼了一聲,旋即將刀送回了刀鞘裏,順口問道,“你老子呢?”


    “不是……我說赦大叔叔,我到底是怎麽得罪您了?這是非要跟我爹告罪還是怎的?我爹在後頭,已經讓人去通知了。”珍哥兒到底還是敗在了賈赦的眼神攻擊之下,老老實實的說了實話,隻是麵上不忿的神情怎麽也掩飾不住。


    “哼,去廳裏。”賈赦冷笑一聲,轉身就往前院正堂裏去。


    這一看,竟好似這裏頭的主子是賈赦,反而珍哥兒倒像是個來做客的外人了。


    萬幸的是,珍哥兒已經覺察到事態不妙了,故而隻蔫頭蔫腦的跟在賈赦身後,眼睜睜的看著賈赦在寧國府裏橫行霸道,甚至還越過他吩咐了大管家賴二準備上好的茶水點心。


    不過,這些都是小事兒,最讓珍哥兒心慌的是,吩咐完這些後,賈赦隻老神在在的坐在正廳裏,連個眼神都不曾給他。


    ——這明顯不對啊!


    雖說有心開口打探一二,可珍哥兒這人原就是個慫貨,若是在正常情況下,他倒是能跟賈赦套近乎,可如今賈赦擺出了一副“老子不想鳥你這小樣兒”的嘴臉,他試了好幾次,也沒能跟賈赦搭上話。


    就在珍哥兒心裏頭急得火燒火燎的時候,賈敬趕來了。


    “赦兒你怎的了?可是有事兒要拜托?”


    賈敬雖名為賈赦之堂兄,實則卻比賈赦大了近二十歲,完全可以看成是兩代人。故而,即便囂張如賈赦,在麵對賈敬這個“大”哥哥時,也是恭順可嘉的。


    可他今個兒就是來告狀的!!


    “敬大哥哥,真是對不住了,今個兒我確是抱著收拾珍哥兒的心來的。您自可以怪我多管閑事,可這事兒我卻是管定了!被我收拾總好過於哪一日被人捅破了,連累咱們祖宗都跟著丟人現眼的好!珍哥兒,你可還記得田家?”


    這話一出,珍哥兒登時麵色大變,幾乎就要站立不住:“你、你怎麽知曉?”


    “我怎麽知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話沒聽說過?”賈赦冷笑一聲。


    所謂田家,其實隻是京城裏一戶很尋常的人家。若說寧榮二府屬於上等人家,那麽田家連中等都算不上,充其量隻能說是一戶小康人家。內有宅院,外有田產,家奴二三人,存銀數百兩,原也算是一戶略先體麵的人家,而這一切終止於今年年初。


    田家原是六口人,田老爹和田老娘成親多年。有長子田大,年已十六,於去年娶妻;次子田二,年僅十三;另還有一個閨女,剛滿十五,早在兩三年前便說定了親事,原準備今年出嫁。


    如此看來,這田家也算是蠻幸福的一家子。可惜,就在今年年初,田老爹領著田大並兩個下人一道兒去城郊收租子時,馬車意外翻車,田老爹當時就沒了,田大好賴年歲輕,到底還是撐了過來,隻可惜傷勢太重,恐怕下半輩子都要癱著等人伺候了。至於兩個下人,一個撐了幾日後也沒了,另一個倒是運氣好,隻摔斷了一條胳膊,人並無大礙。


    也許對於真正的富戶來說,這樣的情況倒也能捱過去,畢竟田家還有其他主子,尤其是田二,十三歲的少年郎,勉強也能撐起一戶人家了,更別說田老娘其實年歲並不大,到如今也不過才三十有三,身子骨更是倍兒好。


    可田家,不過隻是個尋常人家。當頂梁柱轟然倒地後,家裏存了多年的欠銀,既要置辦喪事,又要花大筆錢醫治傷者,偏整個田家統共也就隻兩房下人,其中一家也死了頂梁柱,另一家則是廢了一條胳膊。田老娘在猶豫再三後,索性將餘下的下人盡數發賣了,又兒媳婦兒照顧大兒子,女兒照顧小兒子,而她本人則開始操持喪事。


    想法是好的,現實卻異常的殘酷。


    這田家原先是吃喝不愁的小康人家,乍一下跌入了穀底,哪個能受得了?莫說那幾個小的了,單是田老娘自個兒熬了兩日,就吃不消了。


    那田老娘原先也有兩個媳婦子幫襯著家事,廚房裏有廚娘,灑掃的也有小丫鬟,可謂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成日裏隻管擺著她老太太的譜兒。至於那幾個小的,田大自不必說了,如今傷重到完全不能動彈,自是需要人伺候的,田大媳婦兒原本也是好人家嬌養長大的閨女,讓她去把屎把尿,這不是坑人嗎?還有田二,原就是最受寵的小兒子,之前是在學堂裏念書的,跟前還有一個小廝一個書僮,擱如今,啥都沒了不說,連書都不讓念了,他年歲尚小,完全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而田家小妹子,之前說好的陪嫁丫鬟也給賣了,歸整好的嫁妝全典賣了,她本是被人伺候的,如今淪落成了要伺候她弟弟……


    整個田家亂成了一鍋粥。


    “咱們這位珍大爺多能耐呢,瞅著人家家道中落,他先是好心好意的提供了人手,幫著人家料理喪事,之後又是送東西又是送銀子的。沒兩日,居然送到了那三十有三且剛喪了夫的田老娘床榻上!”


    賈赦一臉的嘲諷,語氣裏更是透著一股子濃重的鄙夷意味。


    誠然,真要算起來,他賈赦也不是甚麽好人,對於女色方麵也沒個忌諱。這幾年倒是還好,各種事情紮堆的發生,他本人又被逼著上進,加上也過了毛頭小子的年歲,對於那等子事兒雖還歡喜著,卻也不像是頭些年那般癡戀了。不過,即便是賈赦最荒唐的那幾年,他也有著自己的原則。


    其一,不沾手良家女子。


    其二,有悖禮法倫理的不碰。


    其三,絕不強迫於人。


    總的來說,賈赦通常也就是去花街柳巷、秦樓楚館這種錢貨兩清的地兒,也許會因為擺闊好麵子而跟其他的紈絝子弟爭搶頭牌,可那等地方,本就是不拿人當人看的,指望賈赦理解那些賣身的女子,也太為難他了。至於家裏頭,他多半也就是將丫鬟納為通房,或者幹脆就是讓人牙子留意著有無好顏色的女子,回頭花銀子買下便是。


    也許賈赦這人,的確是拿那些女子都當作貨物看待的,可事實上,若非那些人原就被充作了貨物,他又如何會這般看待呢?


    可珍哥兒不同,他更喜好尋一些良人作樂。


    徒家王朝籍貫分為五等。


    第一等是貴籍,一般以世家大族為主,某些品階較高的官宦人家也列入內。


    第二等是良籍,絕大多數的人都是良籍的,也包括一些貧寒出身的官宦人家。


    第三等是商籍,顧名思義,指的是行商之人。當然,有些大的商戶也會將自己的籍貫改為良籍,有道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從商籍改為良籍算是最容易的了。


    第四等是奴籍,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奴隸、奴才,正常情況下,一旦賣身為奴就是一輩子的奴籍,除非主家開恩,不然不單自己,包括後代子孫也皆為奴籍。


    第五等也就是最低賤的,便是賤籍。像女支子、戲子等等,多半都是賤籍的,而一朝為賤籍一生即為賤籍,除非聖上大赦天下,否則根本無從更改。而那些所謂的贖身,或者是被高門大戶的老爺看上買回府裏當姨娘,實際上並不算脫籍,要不然也不會有賤妾這個身份了。


    賈赦往年玩弄的不過是奴籍和賤籍之人,他之所以拿那些人當玩物看待,是因為那些人本身就是玩物。


    而珍哥兒,卻是將手伸到了良人身上,且還是身負熱孝的良人!!


    長青帝以孝治天下,最痛恨的便是不顧孝道之人。當然,若是跟賈赦這種,為了盡忠忽略孝道的,自然是另當別論的。可很明顯,在熱孝期間苟且的,自是當論重罪。


    “不不,我不知曉……那個……”珍哥兒急急的擺手,試圖為自己辯解一二。


    “你不知曉?連棺木、香燭都替人家置辦好了,你這會兒才告訴我你不知曉?”賈赦冷笑連連,“那你又知曉不知曉,如今你是官身?為官者,即便不要求你做到十全十美,可這種事兒卻該是沒問題的罷?”


    “我……”珍哥兒張了張嘴,卻連一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也是,這官身跟平常老百姓還是有區別的,像孝道這種事兒,更是多添了一層約束。若是這事兒捅了出去,旁的暫且不論,起碼這官是當到了頭了。


    這檔口,賈敬開口了:“赦兒,這事兒自然是珍兒的錯,你放心,回頭我一定狠狠的收拾他,保證讓你滿意。不過,這事兒我還希望你能替他隱瞞下來。”


    “我若是想捅出去,還會特地跑到這兒來?”賈赦反問道。


    聽得這話,賈敬總算是放下了心來,笑道:“那就無事了,至於田家那頭,我會讓人跟他們好好聊聊,想來他們自是知曉甚麽話該說,甚麽話不該說。”


    “隻這些?”見賈敬一臉的狐疑,賈赦挑眉譏笑道,“敬大哥哥也太小瞧我了,倘若珍哥兒隻是同人家寡婦滾在一起了,我會這般說他?不對,應該是說,敬大哥哥您太小瞧您這兒子了,他可不單隻這點兒本事!”


    賈敬臉色一沉,一個眼刀子就甩到了珍哥兒麵上,厲聲道:“混賬東西!你還幹了甚麽?都到了這會兒,還不盡數都說出來!”


    珍哥兒猛地打了個寒顫,卻仍死死的抿著嘴唇,一副打死也不開口的模樣。


    見他這個模樣,賈敬還有甚麽猜不到的?怕隻怕,跟田老娘滾在一起還算小事兒,那混蛋一定還幹了旁的更嚴重的事兒。當下,賈敬又嗬斥了珍哥兒幾句,見他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索性不再理會他,隻向賈赦詢問起來。


    “珍哥兒也是有真本事的人,這些年,是我小瞧了他。”賈赦擺足了譜,接過丫鬟遞上來的茶盞,略抿了一小口,這才將事情幽幽道來。


    真以為珍哥兒花費了那麽多的精力和錢財,為的僅僅是跟一個三十有三的寡婦滾一起?太天真了,人家珍哥兒可是極有成算的,又或者說,他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在將田老娘到手後,珍哥兒立刻轉換了目標,隻用了一套赤金頭麵,就將田大媳婦兒勾住了。比起半老徐娘風韻猶存的田老娘,時年十七歲的田大媳婦兒卻叫一個妖嬈魅惑,連著半月,珍哥兒每日裏一放衙就往田家跑,甚至還從寧國府裏喚了倆丫鬟送給田大媳婦兒,免得她再受累伺候田大那廢物。


    不過,即便田大媳婦兒是很有味道,可再怎麽樣,也不過是中人之姿。玩了半月後,珍哥兒很快就膩味了,好在他這人素來大房,即便再怎麽膩味,給了的東西絕不會收回,更別說田家還有其他的人。


    十五歲的田家小妹子,以及十三歲的田二。


    在得知全部消息後,賈赦簡直都要給珍哥兒跪下了。見過不挑食的,沒見過這般不挑食的,整個田家,除卻已經死了的田老爹並全癱了的田二,旁的人全都被珍哥兒嚐味兒了。等全部到手之後,珍哥兒還玩出了新花樣,甚麽雙飛,甚麽三人行,甚麽亂戰……


    賈赦由衷的表示,真漲了見識了!!


    “敬大哥哥,我跟你透個底兒,這知曉全部情況的,估計就我一個。不過,知曉個大概的,或者已經察覺到異常的,卻絕對不止我一人。要不然,你以為我是打哪兒聽到的消息?”賈赦一個沒忍住,直接衝著珍哥兒翻了個白眼,這人簡直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典範!


    再看賈敬,整張臉黑如鍋底,放在身子兩邊的手更是緊緊的握成了拳頭,即便此時一言不發,卻能讓人輕易的看出來他這會兒在想甚麽。


    ——是清蒸呢?還是紅燒啊?再不然,索性剁成了肉沫子,回頭包餃子給全府加餐好了。


    “爹!我錯了!我真的知曉錯了!!”


    隻聽“噗通”一聲重響,珍哥兒的雙膝狠狠的撞在了地上,單聽這聲兒就知曉一定很疼。可惜,到了這會兒,壓根就沒人會同情他。


    尤其對於賈敬而言,別說同情了,他這會兒隻恨不得立刻拿刀剁了這個混賬東西!


    等等!


    刀?


    寧榮二府原就是武將世家,若非子孫不肖,實在是沒了能耐人,又何必跟那些讀書人一道兒走科舉之途呢?同樣的,也是因為祖輩都是武將出身,故而寧榮二府的人多少都會些武藝,完全不足以上陣殺敵,可要是擺弄花架子卻是沒有問題的。


    卻見一道殘影閃過,賈赦低頭一看,卻見腰間的刀連同刀鞘都被人奪了去。再抬頭一看,隻見賈敬左手握著刀鞘,右手刀也出鞘,整個人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帶著通體殺氣撲向了珍哥兒。


    珍哥兒先是傻眼,旋即拿出吃奶的勁兒奪命狂奔。


    這可真的是實打實的奪命狂奔,畢竟要是略晚了一刻,指不定小命就交代在這兒了。而雖說殺子也算犯法,然而以賈敬的爵位,即便今個兒真的把珍哥兒給殺了,充其量也不過是交些罰銀,外加挨幾記板子罷了。


    “救命啊!誰來救救我啊!殺人了!娘啊!”珍哥兒真要瘋了,他這輩子都沒遇到過更危險的情況,雖說方才刀在賈赦手裏時,他曾瞥了一眼,基本上可以確定那是一把不曾開鋒的刀。可問題是,凡事都有例外,萬一是他看走眼了呢?退一步說,即便是沒開鋒的刀,用死力下去,他也得脫一層皮去半條命。


    賈赦目瞪口呆。


    甭管這些年榮國府內出了大小多少事兒,即便是算上榮國公賈代善在世的那些日子,也從不曾發生這般可怕的架勢。


    這一刻,賈赦由衷的感謝賈母,並暗暗發誓,往後再也不說賈母偏心眼兒難纏不靠譜了,跟寧國府的敬大老爺比起來,賈母簡直就是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最起碼,從小到大賈赦也沒挨過賈母一次打,哪怕隻是裝裝樣子的嚇唬也沒有。也就是說,賈母走的是文路子,而賈敬走的是……


    血路子!!


    隻一個眼錯不見,珍哥兒就掛了彩。別以為沒開鋒的刀傷不了人,事實上,別說刀刃了,就連鑲嵌滿寶石的刀鞘,你要是拿出死勁兒來,也一樣能打死人。


    僅僅隻是略慢了一步,珍哥兒麵上就被劃拉了一道血痕。當然,賈赦拿來的刀是真正的好刀,虧得沒開鋒,要是開鋒了,這一刀下去就不是劃出一道血痕,而是削下整塊肉了。饒是如此,珍哥兒也被嚇得登時三魂去了兩魂半,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一般飛似的往前頭竄,一麵飛竄著一麵還不忘發出淒厲的慘叫聲。


    “去喊大夫呢!你還愣著作甚?毛頭小子就是不如你爹靠譜!”賈赦懵了一瞬,旋即立刻回頭噴在一旁看戲看得傻眼的賴二。後者聞言撒丫子狂奔而去,其速度之快,一點兒也不遜於方才逃命的珍哥兒。


    大夫是肯定要喊的,隻不過這檔口,大夫其實反而並不重要,畢竟要是真的鬧出人命來了,別說一般的大夫了,就是喚了神醫過來也一樣沒用。


    眼見賴二跑遠了,賈赦趕緊往賈敬父子倆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珍哥兒雖換亂異常,卻還不至於慌不擇路,事實上他是往二門裏跑的,這會兒工夫想必已經進了後宅子。


    後宅好呢!


    裏頭有珍哥兒他親娘和他媳婦兒,還有他那兩歲大的兒子。


    這尚未滿兩周歲的蓉兒暫且擱在一旁不提,就說珍哥兒他親娘和媳婦兒,應當是能派上一點兒用處的。賈赦代入了一下他自己,不對,應該是代入一下蠢弟弟賈政,以往榮國公賈代善尚在世時,也沒少因著學問關係責罵賈政,當時賈母可真沒少護著賈政。所以,同理可證,珍哥兒他親娘應當能派上些用途罷?


    才怪!!


    這寧國府的風氣向來就跟榮國府不同,若說榮國府那頭是不拿小妾通房當人看的話,那麽寧國府這頭便是不拿女人當人看。其實,這一點從寧國府子嗣單薄方麵也能看出一點兒苗頭了。


    在榮國府裏,同輩之中,年歲最長的賈赦跟年歲最小的賈敏,雖是一母同胞的嫡出兄妹,實則兩人的年歲相差了十年。換句話說,當賈母已是半老徐娘時,賈代善仍與她同房。


    可在寧國府裏,賈敷和賈敬隻差了兩歲,其他的則根本就是獨一個。也就是說,當嫡妻年過二十後,基本上就夫妻二人就不再同房了。這一點不單是珍哥兒,事實上賈敬以及已故的賈代化都是如此。加上他們對待小妾通房的態度又同賈赦一般無二,除非運氣極好的一下就中標了,不然頂多半年就換新的,哪裏能子嗣興旺了?


    也因此,在寧國府裏,女人是完全沒有地位的,說不上一丁點兒話。


    當珍哥兒飛奔回後宅求救時,他親娘和媳婦兒倒是都聞訊趕過來了,卻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繼續被賈敬追殺,所能做的隻有默默的落淚,連個聲兒都沒有。


    “爹!爹!我錯了!您打我罵我都可以,可您別殺了我啊!您可就我一個兒子,殺了我可如何是好?”珍哥兒嚇得幾乎要上天了,許是在性命攸關之際猛地爆發了,還真就讓他想出了一個極好的理由。


    結果,賈敬一麵舉著刀繼續追殺,一麵冷笑著道:“老子還有孫子!!”


    噢,我的天呐!!


    珍哥兒千算萬算卻算漏了蓉兒,當然即便他再怎麽喪心病狂,也不會因為想要自己活下去而恁死他親生兒子的。可賈敬這一番話,卻是真的傷透了他的心。


    等賈赦帶著一幫子膀大腰圓的粗使婆子趕來救援時,珍哥兒已經心若死活的跪在地上,任由賈敬拿著刀在他背上猛砍。


    那可是真的寶刀!而且如今是七月間,天氣熱得要命,想也知曉珍哥兒穿的有多少。幾記重砍後,珍哥兒已經跪不住了,他半個身子趴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背後滲著大片的血,生死不知。


    “刀下留人!”


    賈赦也被嚇到了,即便他是鐵了心想要收拾珍哥兒,卻完全沒想過真的要了珍哥兒的命。在賈赦看來,即便再怎麽荒唐,那也是你情我願的事兒,頂多就是珍哥兒胡亂撒錢,而田家滿門都是見錢眼開的人。可縱是如此,可罪不至死罷?


    衝上前一把奪過了賈敬手裏的刀,賈赦簡直不知曉該說甚麽才好,憋了半響才勉強擠出一句話來:“虎毒還不食子呢!”


    “哼,這種沒臉沒皮的東西,活著也是浪費糧食!索性打死,一了百了!”


    話是這麽說的,可自打刀被奪走,賈敬也慢慢的冷靜了下來。附身瞧了瞧珍哥兒,賈敬冷著臉向粗使婆子們擺了擺手,示意她們上前將人抬回去。


    萬幸的是,珍哥兒命大,還不至於真的被打死。更重要的是,他倒下的地方離他的院子也就十來步遠,而恰好此時,賴二也將大夫拖來了。等珍哥兒被抬回了房裏,大夫又診斷過後,賈赦才出言告辭。沒出人命就是好事兒,至於養傷完全可以慢慢的將養,左右寧國府不缺上好的藥材。


    賈赦沿著穿堂走了出來,還不忘惦記著幫珍哥兒請個假,畢竟他那傷勢一看就知曉,沒個把月的別想痊愈。待走到院子裏,賈赦卻忽的頓住了腳步。


    院子裏,一個白嫩可愛隻穿肚兜褲衩的小娃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副隨時隨地都可能斷氣的可憐模樣。偏此時院子裏亂成一鍋粥,他跟前隻有個奶娘打扮的人連聲哄著,可惜一點兒作用也沒有。


    “蓉兒他怎麽了?”賈赦走到院中,附身去瞧哭得極為慘烈的蓉兒,“男子漢大丈夫,別動不動就掉眼淚,你曾祖父當年上戰場殺敵無數,遍體鱗傷渾身染血,都沒掉一滴眼淚。”


    蓉兒一臉懵逼的抬眼看著賈赦,旋即再度放聲大哭。


    “得了,接下來有的忙亂了,你是他奶娘?趕緊去收拾一下,揀幾樣要緊的東西帶上,跟我去榮國府。放心,我會跟你家主子支會一聲的。”賈赦隨口吩咐著,又喊來一個丫鬟去裏頭通知賈敬之妻,沒多會兒,丫鬟過來回話,說是太太允了,還勞煩西府老太太代為照顧幾日。


    <<<


    去了一趟寧國府,將那頭攪和的天翻地覆人仰馬翻後,賈赦還順道兒將人家的寶貝疙瘩蓉兒拐了過來。


    不過,人雖是賈赦拐來的,不過他還真沒打算把蓉兒往榮禧堂帶。一來,如今那拉淑嫻剛懷孕不過三月有餘,雖說胎是挺穩當的,卻也沒有精力再照顧這麽點兒大的孩子了。二來,人家親祖母都說了,是拜托西府老太太代為照顧,賈赦才不會幹這等吃力不討好的事兒。


    領著蓉兒和他奶娘回了榮國府,賈赦徑自將人引到了榮慶堂裏,掐頭去尾的簡單說了一下事情經過,旋即就將蓉兒丟下不管了。


    有奶娘在,蓉兒就不會怕生。而貼身丫鬟之類的,榮國府最不缺的就是下人了,尤其是人手最多的榮慶堂。至於旁的吃喝用度,比較著其他幾個哥兒姐兒來就好了,賈母帶孩子都帶成本能了,除卻最初的愣神外,沒半刻鍾就將事情安排的妥妥當當的。


    這也虧得榮慶堂裏房間眾多,相連的小院落都有好幾個。也趁著這個機會,賈母略調整了一下幾個哥兒姐兒的房舍。


    珠哥兒和璉哥兒都已經大了,且他們每日裏大清早的就要出發去國子監,直到傍晚才回家,原就不需要太過於操心,更別說璉哥兒原就住在榮禧堂,隻是偶爾會跟珠哥兒住一屋。賈母索性給珠哥兒單獨撥了個小院落,統共是一正房倆二房,並左右各一間廂房。


    元姐兒也大了,日日要接受教養嬤嬤的教導,可算是極為辛苦的。不過,賈母深知元姐兒將來吃的苦頭鐵定隻多不少,因而即便心疼也隻能忍住了。這一次,賈母同樣給元姐兒撥了個小院子,不同的是,還順道將迎姐兒塞給了元姐兒,甚至連王熙鳳都暫住於此。


    於是,賈母跟前就剩下了最小的蓉兒了。


    當然安排歸安排,回頭若是賈母想念哪個孩子了,讓喚到自個兒房裏,住在相連的耳房都使得。隻不過蓉兒實在是太小了,賈母擔心他冷不丁的喚了個地方會害怕,也不曾給他單獨安排房間,隻住在隔壁的碧紗櫥裏。


    這一住,就是三個月。


    別說賈母了,就連知曉前因後果的賈赦都不曾料到,寧國府竟會這般不靠譜,將唯一的嫡孫丟到榮國府就不管了?要知曉,就在蓉兒來榮國府後不久,王家就來人將王熙鳳帶回去了。隻不過,才月餘時間,就因為那拉淑嫻想念那伶俐的姑娘,又讓人接了回來。可隔壁東府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一直到十一月,某個大雪紛飛的夜裏,忽聞二門上傳事雲板連叩四聲,再一問,卻是東府的珍大奶奶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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