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悲傷叫做,我是真的很悲傷,你卻覺得我在裝逼。


    初入翰林院,賈赦體會了一把前麵小半輩子所不曾體會過的悲傷和絕望。然而,不同於賈政麵對賈母時可以討價還價,當賈赦碰到對他抱有殷切期待的長青帝時,他隻能選擇捏著鼻子認了。


    也許賈母永遠也拿賈政這個幺兒沒法子,可惜的是,長青帝卻有一千種一萬種法子收拾賈赦,甚至隻需一句話,就足以送賈赦立刻上天。


    而所謂的人生規劃,多半是閑得蛋疼的人毫無人性的強製另一人完成自己預想中的目標。即便貴為天子的長青帝,有時候也會閑得發慌,而不幸被他看上的賈赦,則要麵對這看似簡單,實則難於上青天的人生規劃。


    第一步,翰林院庶吉士,為的是將賈赦身上原有的棱角和反骨盡數磨去。


    第二步,禦史台大夫,在棱角和反角都被磨去之後,賈赦需要重新長出新的棱角,懂得如何為人所用,又該為何人所用。


    第三步,內閣侍讀學士,攢資曆的最快捷也是最穩妥的途徑。


    第四步,鴻臚寺卿,能夠幫助賈赦以最快的速度了解貫通禮數教條。


    第五步,內閣學士,則是為了奠定賈赦在朝堂之中的地位。


    也隻有經曆了前頭這慘絕人寰的荊棘之路,賈赦才能迎來最終的光輝大道,成為長青帝為他安排好的殿閣大學士。


    “我真的不會死嗎?”賈赦木著臉問道。


    這些道理,光靠賈赦一個人是無法領會的,也不方便由十二告知。因此,趁著休沐日,賈赦帶上那拉淑嫻並十二來到了久違的張家,聽張家老太爺的訓誡。當然,訓誡的內容並不單單隻有長青帝對於賈赦的期待,還有額外的一些必須要注意的事項。


    自是同長青帝有關的。


    “也許在外人看來,尤其是尋常老百姓們眼中,聖上絕對是一個寬厚仁慈的君主。可是,賈赦你說,這世間真的會有這樣的帝王、君主嗎?也許真的有罷,但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那人絕不會是當今聖上。”


    張家老太爺看著自家女婿那副生無可戀的模樣,毫不猶豫的選擇了跟十二一樣冷不丁的抽冷刀子。


    “賈赦喲,你年歲不大,許是不了解以往的事兒。聖上年輕時候,行事作風那叫一個雷厲風行。擒權臣、平三藩、退倭寇、逐沙俄……這些事兒,你捫心自問,會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帝王能夠完成的?別以為如今聖上看重你,你就可以任性妄為,你若將聖上當做一個被拔了牙的老虎,那麽遲早有一日會死在虎口之下!”


    賈赦原本就已經慘白如紙的麵色,聽得這話後,直接變得紫青了:“我能辭官嗎?”


    “你說呢?”張家老太爺冷冷的道,“你要是被聖上恁死了,我一定會讓淑嫻改嫁的。哼,你大可以試試看!”


    “老泰山您繼續說。”賈赦默默的咽下了兩行清淚,立刻端正了態度,束手而立,老老實實的聽張家老太爺對他的訓誡。這對官場厭倦是一回事兒,可再怎麽著,賈赦也不至於想要放棄他這條小命。這一刻,賈赦再也不去想加官進爵封侯拜相這種事兒了,他隻盼著自己早日退隱朝堂。


    “你隻需牢記,赫赫戰功是絕不可能由一個寬厚仁慈的人來完成的。聖上曾三度禦駕親征,你父親和祖父也曾在戰場上出生入死,你應當能理解罷?運籌帷幄,決勝為千裏之外……那就是個屁話!真的將軍,絕對是雙手染滿鮮血,當然也絕不會介意再多染一個人的鮮血。”


    大概也是知曉一時間說太多,隻會把賈赦嚇瘋,張家老太爺在遲疑了許久後,索性給了賈赦一句忠告:“你隻記得,千萬別跟聖上對著幹,更別想糊弄他。”


    “好。”賈赦一麵答應著,一麵給自己鞠了一把辛酸淚。


    話說,他原本的日子明明過得逍遙又自在,當初到底為啥想不開非要走科舉這條路呢?就算他花費一輩子的能耐,真的如同長青帝所希望的那般,成為了殿閣大學士,那也不過是正一品。他甚麽都不做,就已經承襲了一等將軍的爵位。


    ——所以他到底圖啥?


    賈赦徹底茫然了。


    一旁立著的十二抬眼瞥了賈赦一眼,琢磨著蠢爹恐怕是陷入了人生的低穀,一時半會兒肯定是走不出來了,當下便懶得理會他,隻徑自思量著張家老太爺先前的那番話。


    十二也有自己的考量,雖說因著前世的經曆,他自認為也算是比較了解康熙帝、雍正爺的,然而有一點卻是不可避免的。甭管資料有多詳盡,紙麵上的東西跟真實的人鐵定是存在差異的,更何況這一世隻能同上一世相似,並非全然相同,加上十二又希望能追求新帝,就注定了他必須提前對皇室宗族有更多的了解。


    張家老太爺跟隨了長青帝幾十年,又曾任太子太傅,之後更是在上書房任教。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不失為一個極好的突破口。尤其對於長青帝的評價,十二更是深以為是。其實別說他上一世的康熙帝了,就連他那渣爹乾隆也不是個蠢貨。能當上皇帝,且一當就是幾十年的,極少會有真正的蠢貨。倒是如今這個蠢爹,智商堪憂啊!


    再度瞥了一眼活在夢裏一般的賈赦,十二無奈的歎息。


    任重道遠,任重道遠啊!!


    賈赦和十二在張家前院書房待了大半日,而那拉淑嫻除卻在最開始給張家老太爺行禮問安外,很快就去了後宅尋女眷說話了。直到下半晌,賈赦一家三口才告辭離開。


    在回程的馬車上,那拉淑嫻看著左臉寫著“想死”右臉寫著“不想活”的賈赦,心下暗道,定是又受甚麽刺激了。又瞧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十二,那拉淑嫻笑著問道:“琮兒怎的不留在張家了?我原還以為,你挺喜歡跟著外祖父和舅舅們做學問的。”


    十二原本沉浸在思考之中,聞言猛地抬頭,詫異的道:“我留在張家,誰來幫爹捉刀代筆?”


    這話一出,自打上馬車以後就在裝死的賈赦微微動了動,旋即隻默默的將頭側到一旁,盯著馬車窗猛看。可惜,五月裏雖已經很炎熱了,馬車窗上卻仍掛著竹簾子,就算盯著猛看,最多也隻能看到一些影影綽綽的人影,景致之類的就別妄想了。


    那拉淑嫻同情的看了賈赦一眼,偏十二完全沒有感受到身邊的蠢爹渾身都散發著一股子幽怨之情,隻徑自問道:“娘來張家是有事兒要辦嗎?能同我說嗎?”


    “倒也沒甚麽不能說的。”那拉淑嫻麵上閃過一絲遲疑,不過最終還是道出了事情原委。


    說起來,這事兒也稱不上十萬火急,卻又不得不辦,且還令人感概不已。張家大太太過世也有近兩年時間了,按說妻孝至於一年,張家大老爺老早就可以續弦了。可偏生,他對亡妻感情深厚,非但不願意續弦,甚至聽他的話音,似乎是一輩子都不想續弦。隻是如此一來,問題就顯得格外嚴重了。


    作為張家的嫡長子,現任的張家家主,從家族角度,張家大老爺完全不是為他一個人而活,而是背負著整個張氏一族。身為家主,張家大老爺不說極為完美,至少也算是合格的,可他再怎麽能耐都不可能親自管理偌大的後宅。雖說如今掛名掌著中饋的人是張家老太太,底下的瑣碎事兒也可以交由張家二太太、三太太共同處理,可往後呢?一旦張家老太太故去,這個家由誰來當?


    若是張家長房的哥兒年歲已長,那倒還有轉圜的餘地。早些娶妻,讓嫡長孫媳婦來執掌中饋,當這個管家奶奶也算是合乎情理。偏生,張家長房的哥兒如今尚且不滿兩周歲。


    即便再怎麽不近人情,張家大老爺都必須續弦,這一點毋庸置疑。


    而那拉淑嫻作為張家已出嫁多年的姑太太,今個兒回娘家也是為了幫著挑選一下續弦的人選。當然,所謂的挑選,其實就是幫著提點兒建議,且接不接受也在於張家老太爺和老太太。


    “我娘家那頭的態度很明確,續弦是鐵定要的,但身份絕對不能比已故的張家大太太高。自然,隻怕想要高也沒處選。倒是潘家那頭,給了幾個法子,我瞧著倒是挺妥當的。”


    已故的張家大太太乃是潘家嫡長女,她下麵既有嫡親的妹妹,也有庶出的妹妹。同時,堂妹、族妹更是不計其數。撇開那些已定親的不算,潘家挑了十來個人選,供張家老太太選擇。當然,這所謂的十來個人選,並不是真的將姑娘的名姓生辰八字都送過來了,隻是簡單的介紹了一下父母的概況。畢竟,親事與其說是兩個人的事兒,不如幹脆說是兩個家庭的事兒來得更為恰當一些。


    十來個人選,其實大致上也就是三個方案。


    其一,是已故張家大太太的嫡親妹妹,年方十六歲的小潘氏。品性倒是無妨,左右以潘家的家教也差不到哪裏去,容貌身段雖不能說極為出眾,配張家大老爺絕對是夠的。唯一的問題是,即便是嫡親的姐妹,可長姐出嫁都十來年了,姐妹倆能有感情嗎?況且,手心手背都是肉,將來萬一出現原配嫡子和繼室嫡子打擂台的情況,潘家父母又該如何抉擇?


    其二,便是潘家的庶出姑娘,哪一房的都行,甚至已經開始議親隻要沒徹底定下來的,都無妨。用庶女的話,就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潘家父母的為難,且繼室嫡子原就不如原配嫡子,若生母出身地位,就更不用說了。然而問題同樣有,堂堂張家大太太,竟然是個庶出?這傳出去後,整個張家的臉麵又往哪裏擱?


    其三,潘家其他幾房或者幹脆就是旁支的嫡女。可潘家那頭,因著上一輩的老人早就沒了,雖說都是同族同宗的,卻早已分家。亦如寧國府和榮國府,雖同屬一宗,卻算是兩戶人家。這樣的聯姻,真的能達到兩家關係完全如初嗎?至少,潘家父母都不願意看到這種情況。


    以上三種方案各有利弊、難以取舍,也正是因為如此,張家老太太才急急的喚人去榮國府尋那拉淑嫻,想著自己這個小閨女素來挺有主見的,許是能給一個更為妥當的建議。


    “我給出的建議是,先前那些全不中。索性在潘家旁支選個落魄的人家,挑個品性俱佳的嫡長女過繼給我娘家大嫂的父母,再以親妹子的身份嫁到張家。”那拉淑嫻眸光暗了暗,半是感概半是歎息的道,“既能維持兩家原本的關係,又能在將來產生爭端時,確保潘家能站在原配嫡子這一邊。”


    過繼等同於嫡出,至少在明麵上是完全一致的。可人心都是肉長的,既非親生骨肉,又不是從小養大的,能有多少感情?一旦將來真的出現原配嫡子和繼室嫡子打擂台的情況,潘家絕對會毫不猶豫的站在真正的親外孫身邊。


    這是那拉淑嫻所能想到的“最好”法子了。


    “對張家、對潘家,包括對小表弟來說,都是最好的法子。可惜那個姐兒未必受用。”十二嗤笑一聲,“幹脆讓潘家想法子尋極為重視兒子苛待女兒的人家,也別急著立刻嫁人,先在家裏人養個一年半載的,等養熟了再出嫁。爹,您說是罷?”


    “啊?”賈赦茫然的回頭,一臉的不明所以。


    “沒事兒,您大可以繼續哀悼您那淒慘絕倫的未來。”十二暗道,一個胸無大誌之人,偏就被長青帝相中了,哪怕再不了解長青帝的為人,隻要是帝王都難免會有較強的控製欲。蠢爹簡直就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


    “唉。”賈赦長歎了一口氣,整個人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頭蔫腦的。


    不提賈赦,倒是那拉淑嫻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當天傍晚回到榮國府後,立刻寫了一封短信讓心腹帶回了張家。


    張家大老爺續弦一事,那拉淑嫻的話語權不多,頂多也就是提個建議而已。待信送出後,那拉淑嫻便將這事兒暫且擱置了下來,左右張家那頭若是真的確定了親事,定會提前送來喜帖讓她去赴宴的。


    卻說賈赦,在沒去張家之前,他覺得自己已經很慘烈了。然而,從張家回來之後,他卻明白了一個道理,不管之前遇到了怎樣慘烈的事情,在不久的將來,他一定會遇到更慘的事情。


    人活著是為了甚麽?


    為了證明自己究竟能慘到怎樣的境地。


    大徹大悟後,賈赦還領悟了一個技能——訴苦。


    正所謂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賈赦下定決心,但凡遇到好事兒,一定要分享給媳婦兒和兒子們。不過,若是慘事,那就跟賈政分擔一下罷。


    要說之前,賈赦每次一回到府中,頭一件事兒就是抱抱他最心愛的幺兒十二。那麽在這之後,他每天就隻能拍拍賈政的肩膀了。


    “二弟,大哥我終於懂你了!以前,都是我對不住你了,總以為當官是件容易的事兒,閑得發慌不說,還能白得旁人的讚譽。唉,如今大哥總算是明白了你的苦楚,當官真是太難太難了!”


    “我就不明白了,你說我一個小小的庶吉士,老老實實的待在老翰林跟前聽教誨不就得了,人家都是這麽過來的,偏聖人見不得我好,單隻把我一個人調到他跟前,非要叫我幫他擬個聖旨。我哪裏知曉聖旨是怎麽寫的?就算往常咱們府上接過聖旨,那我也不會吃飽了撐著沒事兒幹背那玩意兒呢!他還不如自個兒寫!”


    “大哥今個兒一定要跟你倒倒苦水。聖上太能折騰了,連著十幾天了,他專盯著我一個人。前些日子,我才哭著喊著求著我那老泰山教了我聖旨的格式套路和忌諱,好不容易不再出差錯了,結果聖上還非要在雞蛋裏挑骨頭!我就不明白了,把意思說個清楚明白不就結了?非要辭藻華麗……他以為這是在坐實寫賦嗎?”


    “天呐!二弟,我真的沒活路了!一整個月了,我在聖上跟前幹了一個月,天天對著聖旨,一份能修繕個百八十遍的。我再也不想看到奉天承運這幾個字了,看就就想吐啊!!”


    “我那早死爹啊!!您到底是怎麽在聖上跟前幹了幾十年的啊!!求求您收了我罷!”


    “天地良心!今個兒聖上居然問我南邊遭了水災該咋辦?我哪兒知道該咋辦呢?你說他一天到晚的都在想啥呢?誰家庶吉士還要管水災的?再說,洪水來了就跑唄,撒丫子拿出搏命的氣勢趕緊跑唄,還能如何?結果……他叫我寫一篇關於賑災的文章!!”


    “二弟,假如大哥我死了,你會為我傷心哭泣嗎?”


    “……”


    賈赦總覺得每次跟弟弟哭訴一番後,就再度有了動力,也有勇氣繼續活下去為長青帝賣命了。而隨著賈赦的日子一日慘過於一日,賈政的心理素質也跟著經曆了千錘百煉。至端閏四十九年臘月,賈政終於也跟著大徹大悟了。


    ——我大哥每天變著法子想要氣死我,我偏就不讓他如願!


    ——我一定要堅強的活著!不但要活著,還要找個人當墊背!


    墊背的人選很容易尋,賈政直接將目標對準了自家媳婦兒王夫人……她哥。當然不是如今統領步軍營的王子騰,而是倒黴蛋兒王子勝。


    之所以把目標定在了王子勝身上,賈政也是一個很有想法的人。往細致的說,其實他是學了自個兒的同窗十二。因著榮國府的家學一直都在,從未被撤掉過,哪怕任教的先生會小規模的變化一下,可總的來說,都是學問極好之人。又因著十二已經有半年沒去張家長住了,賈政這個當叔叔的,確實可以將兒子、侄子們都稱之為同窗。


    而賈政從十二處也真沒少得到靈感。作為府裏最小的哥兒,十二簡直就是家學裏的一霸。關鍵在於,旁的人縱是欺壓同窗,也都是暗戳戳的,唯獨隻有十二完全擺在明麵上。像珠哥兒、璉哥兒這倆還算湊合,就算被十二欺負了,一般也不會太嚴重。真正倒黴的就是東府的珍哥兒,以及他這個當叔叔的。更慘的是,被十二欺負了之後,也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不然還能如何?


    告狀?有臉嗎?!


    不過,益處也是有的,至少賈政就知曉了,欺負人得挑比自己年歲大的,另外還得挑品性名聲不如自己的人。


    合該王子勝倒黴,賈政琢磨了半天後,想著也就隻有王子勝符合他預想中的人選。當下,賈政先喚了王夫人到跟前,讓她趕緊準備一下,次日一早就往王家去。王夫人雖不大理解賈政的意思,可對於回娘家一事,她還是很心動的,當下便吩咐了下去,備好了禮物,待次日一大清早就抱著元姐兒同賈政一道兒去了王家。


    又兩日,當賈赦傍晚歸府後,看到某個熟悉的人影,下意識的揉了揉眼睛,半響才滿臉愕然的道:“王……對哦,王老弟!我想起來了,上次的賭約是我贏了,結果你一直躲在家裏頭不出來。怎的?這回終於想明白了,特地來我家喚我一聲大哥?”


    倒黴蛋兒王子勝一臉血的看著賈赦,氣若遊絲般的道:“我上輩子一定是欠你們兄弟倆的,你們不想好好過日子,捎帶上我作甚麽?我都三十好幾,眼瞅著再過幾年就四十了,這年歲還讀書?還上進?你咋不幹脆送我上天得了呢!!”


    “這話怎麽說?”賈赦傻眼了。


    好在王子勝這人雖有大部分紈絝子弟皆有的缺點,可他卻不至於完完全全不講道理,尤其這件事兒跟賈赦確實沒有太大的幹係。當下,王子勝緩了緩悲傷的心情,簡單的講述了一下被賈政坑了的事情經過。


    其實,過程真的很簡單,無非就是賈政在王老爺子跟前吹噓了榮國府的家學有多能耐,又提了兩家多年的交情,甚至還拿賈赦和珍哥兒當了榜樣,直把王老爺子忽悠的雲裏霧裏,最終答應將王子勝父子倆一道兒送到榮國府來……做學問。


    “哈哈哈哈哈!”


    “賈赦!你你你、你們倆兄弟都不是甚麽好東西!要單叫我家仁兒過來也就罷了,他十來歲的年紀正是念書的好時候。可我呢?我招你惹你了?”


    賈赦笑得有多開心,王子勝就有多憤怒,要不是懼怕回頭自家老爺子收拾他,他真的很想揍賈赦一頓。對了,還有賈政。這倆兄弟簡直缺德到家了!


    “你沒招我也沒惹我,可你來我們府上念書這事兒,本就不是我的主意。”賈赦終於笑夠了,四下張望了一下,遂問道,“你說你兒子也來了?對了,我二弟安排你們住哪兒?”


    “家學那院子裏的兩間廂房。”頓了頓,王子勝不由的吐槽道,“賈政說這樣能督促我更加用功上進,還不準我帶家裏的丫鬟過來,隻挑了兩個未留頭的書僮。”


    慘,慘的讓人不由得放聲大笑。賈赦頭一次覺得自家蠢弟弟還有幾分能耐,隨口問了一句:“那我二弟呢?在家學?”


    “不然還能在哪兒?我是出來透口氣的。”


    “走,我跟你一道兒回去,保準給你出口惡氣!”賈赦渾然忘了先前自己也曾坑過王子勝不止一次,哥倆好似的摟著肩往家學走去。


    家學裏,因著快到盞燈時分了,年歲小的幾個早已一溜煙兒的回了後宅,餘下的隻有賈政和一個十二三歲的半大少年郎,顯然後者就是王子勝的長子王仁了。雖說賈赦跟王家的人還算熟悉,可對於小輩兒們卻是真的全然陌生了,回想起來,估計也就是王仁滿月的時候瞥過那麽一眼。當下,賈赦隨手扯了賈政的腰佩,塞給了王仁當做見麵禮,又殷切訓誡了幾句,旋即就拖著賈政出來了。


    “二弟你是怎麽個打算?將王家父子倆弄過來是單純的見不得他們好,還是真打算讓他們上進?我可提醒你,我和珍哥兒金榜題名已經很值得一提了,要是那倆也跟著高中了,那你是不是要投井了?”


    “投甚麽井?我會比不上他們!”聽得賈赦這話,賈政登時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惱怒的轉頭瞪了過來,惡狠狠的道,“大哥您放心,我絕不會給咱們府上丟人的!”


    賈赦心道,讀了二十來年的書,結果連個水花都沒見著,這不算丟人怎樣才算?好在賈赦也明白,這話不能說,其實也不是不能說,而是如今天色昏暗,說了這話後不方便跑路。當下,賈赦隻道:“行罷行罷,你心裏有數就成。對了,再過兩日就是珍哥兒的大喜之日了,你別光顧著做學問把正事兒給忘了。”


    回應賈赦的是賈政一聲冷哼:“做學問才是正事兒!”


    “哎喲二弟啊!你大哥我慘呢!前幾日我剛呈了一份賑災的文章,今個兒聖上莫名的就當著眾皇子的麵狠狠的誇了我一通。哎喲你是不知曉呢,皇子們,尤其是太子看我的眼神都不對了,我這是造的甚麽孽喲!!”


    冷不丁的,賈政被糊了一臉的苦水,他覺得他又要開始喘不過氣來了。


    ……


    隨著王子勝父子倆的入學,剛少了倆學生的榮國府家學又再度恢複了全盛時期的人數,又因著他們學問程度不同,先生們也終於不再炒大鍋飯似的,全部混在一起,而是第一次明確的分班了。


    珠哥兒和璉哥兒年歲隻相差一句,教學進程相差無幾,隻是相對而言,珠哥兒更加穩重懂事,比璉哥兒成績要好一些。他倆自然被分在了一起。


    王子勝和王仁不愧是親父子倆,他們的程度大概就處於識字初期,盡管不至於鬥大的字不識一籮筐,可給他們一本論語,絕對沒法子通讀下來,更別說釋義了。因此,他倆就分在了一起,從“三百千”開始學起。


    至於賈政,他的病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隻要別受太大的刺激,他就不會暈厥也不會心絞痛。隻是,因著他白日裏要去工部,隻有休沐日和晚間才有空。故而,休沐日的白天他跟著珠哥兒、璉哥兒一道兒繼續進學,晚間則跟這王子勝和王仁鞏固基礎。


    還有十二……


    “琮三爺,您能待在自個兒書房裏念書做學問嗎?算我求求您了,您就行行好放過我罷!您若是非要來家學聽課呢,那您就安安靜靜的聽著,別總是挑我的刺,更別給我布置功課,成嗎?”先生之一的周先生是最苦逼的,因著先前答應了十二替賈赦和珍哥兒開小灶,以至於在幾位先生之中,唯獨隻有他同十二相熟。可惜,跟十二相熟真心不是甚麽好事,因為十二專門殺熟。


    在苦苦哀求之後,十二略收斂了一些,旋即卻又換了新目標,將王子勝折騰得生不如死。可無論是從輩分還是年歲上來算,他都不能跟十二計較,本著子債父償的想法,他隻能一筆一筆的都記在小黑賬上,隻等逮著機會就尋賈赦算總賬。


    <<<


    一晃眼,就到了秋高氣爽的九月裏。


    這日,那拉淑嫻照常在耳房裏翻看著賬本子,一旁的迎姐兒獨自抱著個絨布球玩得不亦樂乎。忽的,石榴匆匆進屋,脆聲聲的喚道:“太太,王家大太太帶著姐兒來咱們府上了,如今人已經到了二門裏,老太太讓您帶著迎姐兒去榮慶堂候著。”


    “王家?”一提到王家女眷,那拉淑嫻滿腦子都是想當年容嬤嬤對王家婆媳三人那形象的描述,那可是三隻小燕子呢,縱是那拉淑嫻前世已經同那隻鳥和解了,也不代表她就願意跟三隻鳥交朋友。


    “是的太太,是王家大太太並她家姐兒。仿佛是來探望王家大老爺和哥兒的,不過既是來了,那定要往老太太跟前拜見一下。太太,您不想去嗎?”石榴說著說著,麵露踟躕之色,一副想勸又不知曉該如何勸的神情。


    那拉淑嫻雖說隱約有些犯怵,卻也不會真的拒絕前往。當下,命人給迎姐兒略收拾了一番,便伸手領著,從後頭穿堂抄小徑往榮慶堂而去。


    既是王家女眷拜訪,王夫人於情於理都要親自去二門迎接,更不說來的還是她娘家的長嫂了。也因此,那拉淑嫻到的時候,隻見著賈母攬著元姐兒,並下手處立著的周、趙兩位姨娘了。


    看到那拉淑嫻領著迎姐兒過來,賈母隻向著她微微一頷首,算是打過招呼了。見狀,那拉淑嫻自也不會故意上前討嫌,隻躬身行禮後,便順勢坐在了賈母右下手處的椅子上。她很清楚縱然她和賈母明麵上已經和解,可惜曾經造成的裂痕是永遠不會消失的。當然,倘若賈母有事相求時,那就是另外一番場景了。


    不過,賈母雖不曾理會那拉淑嫻,她跟前的元姐兒倒是顛顛兒的湊了上來:“大太太,我領著妹妹去玩兒罷。”


    迎姐兒聽了,登時眉開眼笑,沒等那拉淑嫻應允,就已經把手交給了元姐兒,用口水音糯糯的道:“姐姐,咱倆一起玩兒。”


    “去罷。”那拉淑嫻不以為意的擺了擺手,旋即似是想起了甚麽,又額外添了一句,“別跑遠了,隻在這屋玩會兒,待會兒還有一位王家的小姑娘。讓我想想,我依稀記得王家那姐兒比璉兒小了兩歲,今年怕是也有六歲了。元姐兒,你可要當好這個大姐姐喲。”


    “好!”元姐兒笑得眉眼彎彎,配上她天生的好模樣,看著竟似個半大姑娘,而非小女娃兒了。反觀一旁仰著頭滿臉崇拜期待神色的迎姐兒,卻完完全全還是個大肉團子的樣兒,一看就是個傻乎乎的小丫頭。


    那拉淑嫻心頭暗樂,卻不曾察覺到不遠處的趙姨娘用近乎貪婪的眼神看著迎姐兒,就仿佛要把迎姐兒的模樣烙印到心底裏一般。


    不多會兒,外頭傳來小丫鬟歡天喜地的說笑聲,緊接著王夫人便挽著一個美婦人走了進來。而略落後美貌婦人幾步之遙的,是一個看起來六七歲大小的小姑娘,模樣極是嬌俏豔麗,明明尚未長開,卻有著一種讓人難以忽略的驚人美貌。


    隻那麽一眼,那拉淑嫻就徹底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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