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昨個兒晌午,到今個兒眼瞅著太陽都快落山了,姑娘您隻用了半盅湯。姑娘您就是不替自個兒想想,也要替老太太想想。如今,大老爺、二老爺都不在府裏,要是您……多少用點兒罷!”


    “是啊姑娘,您就是略嚐嚐也好。要不來塊廚房剛送來的棗泥杏仁糕?”


    “還是先來半碗小米粥墊墊肚子罷,今個兒晌午就放在茶水間爐灶上燉著的,都兩個多時辰了,熬得稠稠的,上頭一層米油。姑娘您瞧瞧?”


    ……


    賈敏任由貼身丫鬟扶起身子,往背後塞了兩個厚厚的靠墊,半靠坐在床榻上。這會兒,已臨近傍晚時分,霞光透過窗戶,落在了地麵上,外頭傳來小丫鬟們細細碎碎的說話聲,雖聽得不大清楚,不過那聲兒倒是極有精氣神,隻是落在賈敏耳中卻愈發的覺得悲涼無比了。


    她是榮國公賈代善唯一的嫡女,可惜她的父親已經故去多年。她容貌出眾身條極好,卻架不住日日漸長的年歲。她明明在多年前就已定親,可惜至今未婚夫家中仍毫無動靜……


    若說賈母是因著賈赦入獄,賈政離京,賈敏又病倒一事,才會傷感難耐。那賈敏又何嚐不是因著這些個緣由開始自我厭棄呢?倘若,她和林家哥兒的親事並不曾有任何波折,那麽賈政根本無需離京千裏迢迢趕赴揚州城。賈赦出事雖主要是因為他自己作,不過在賈敏看來,若是府中不曾為了她的親事煩惱,賈赦也不會去那等醃臢地方。至於王夫人和那拉淑嫻先後回了娘家一事,也被賈敏歸咎到了自己身上。


    這世上的人,若按性格劃分,大致的可以分為三類。


    第一種就是類似於賈敏這樣的人,甭管發生了甚麽事兒,好的不會聯想到自己,壞的卻會將責任都歸咎於自己。這種人極容易產生心結,當然,若是有人刻意用言語相逼,也能輕易的將人逼死。


    那拉淑嫻這具身體的原主張氏,跟賈敏就是同一類人。


    第二種,最典型的代表人物就是賈赦,發生了好事全是自己的功勞,而若是有壞事發生,則必須是別人的鍋。這種人一般都是厚顏無恥之徒,極為自戀自傲自以為是。不過,活得卻是格外的輕鬆愜意,因為在這種人心目中,全天下都是圍著他打轉的,若真有人不圍著他轉,那一定是那個人有病。


    而最後一種人,則是數量最多也是最普遍的普通人,庸庸碌碌也好,好高騖遠也罷,總之他們既不會為了旁人的事情傷感,也不至於無恥到將一切責任都推給旁人。像賈母、賈政、王夫人等等,多半都是這個性子的。


    可惜的是,賈敏是第一種人,說好聽點兒是善良溫婉,說難聽點兒就是吃多了撐著主動當別人的背鍋俠。一如當得知林家似乎有意願推遲婚期時,賈敏的頭一個想法卻是反省自己做錯了事兒。


    “我不餓,沒胃口。”賈敏連眼皮都不曾抬,隻淡淡的說道。


    跟前的丫鬟當下便急眼了,忙命人將一溜兒的托盤端了上來,有盛著精致點心的碟子,有冒著熱氣泛著香味的高湯,還有熬得稠稠的粥品和各色爽口小菜。


    “我真的不餓。”賈敏並不會因著丫鬟自作主張而生氣,畢竟她也清楚,丫鬟們也是在擔心她。隻是,也不知曉是喝多了湯藥敗壞了胃口,還是終日裏總在床榻上歇著,總之她是真的沒有半分胃口,甚至完全感受不到餓。


    “姑娘,姑娘!”丫鬟們連聲喚著,各個都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從昨個兒晌午,一直到今個兒為止,可仔細算來,昨個兒午膳和晚膳,今個兒早膳午膳,以及待會兒就到了點的晚膳,這都五頓了,再這麽下去,莫說是原本就身子骨不好的人,就算是極為康健之人,這也受不住呢。雖說賈敏到底還是用了半盅湯的,可像榮國府這樣的富貴人家,主子們用的餐具碗碟皆都是小巧精致的,半盅是甚麽概念?最多最多也就三五口的樣子,這還是小口小口的吞咽,若是擱成吃相比較不講究的人,一盅湯絕對能一口悶!


    “別說了,吵的我頭疼。”賈敏輕搖了搖頭,示意丫鬟們退出去,她想歇一歇。


    丫鬟們麵麵相覷,到底還是不敢在主子跟前放肆,哪怕賈敏素日裏看著極為溫和,那也是正經主子。當下,丫鬟們紛紛魚貫而出,隻留了最最穩妥安靜的大丫鬟朧月。


    朧月一臉擔憂的看著賈敏,卻甚麽也沒說,隻半側著身子坐在繡墩上,眉眼之間滿是憂愁。


    賈敏伸手按了按眉心,旋即卻怔怔的看著自己蔥白的手臂。因著是在自個兒院子裏的內室之中,且如今天氣漸熱,賈敏隻著了中衣躺在床榻上。中衣是寬袖,賈敏略一抬手,袖子便慢慢的滑了下去,露出半截白皙卻皮包骨的手臂。默默的放下了手臂,賈敏兩眼無神的望著床幔上的繡紋,盡管已有月餘不曾照鏡子了,可她完全能夠猜到自己如何的模樣。


    羸弱,消瘦,以及泛著死氣罷?


    ……


    那拉淑嫻進來之時,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幕。


    二十歲的女子該是怎樣的?沒有小女孩的青澀稚氣,也沒有婦人的庸碌疲憊,有的隻是青春靚麗,精神氣十足。可惜是,眼前的女子卻仿佛沒有了生命的破敗娃娃,隻倚靠在厚墊子上,巴掌大的小臉兒上毫無血色,眼神空洞,麵無表情。


    “敏妹妹。”那拉淑嫻近乎歎息一般的道。


    跟著那拉淑嫻一道兒進來的小丫鬟忙不迭的解釋了兩句,大意是那拉淑嫻急著進來,她沒攔住。這會兒賈敏也回過神來了,隻略擺了擺手打發走了小丫鬟,帶著一臉歉意的向那拉淑嫻擠出了個笑容。


    “大太太,您坐。”朧月忙忙的起身讓那拉淑嫻坐下,又沏了茶遞過來,之後便立在床尾,麵帶期待的望著那拉淑嫻。


    “怎麽病成這樣了?”那拉淑嫻接過了茶,卻並不喝,隻捧在手裏,目光卻始終落在賈敏麵上。也許對於賈敏來說,她如今的模樣早在預料之中,可看在那拉淑嫻眼裏,卻是極有衝擊力的。


    “無事的,大夫開了方子,我也按時用了,會好的。”賈敏不欲讓那拉淑嫻擔心,略提了一句後,就笑著說起了旁的事情,“倒是大嫂,何時回來的?大哥他……可曾有消息了?”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賈敏麵上的神情是期待中透著一股子擔憂,被子底下的手絞在了一起,唯恐從那拉淑嫻口中聽到不好的消息。


    “大老爺無事的,怕是過不了兩日就能回府了。”那拉淑嫻抿了抿嘴,越看賈敏越覺得心驚。待見賈敏聽了她這話大鬆了一口氣後,那拉淑嫻思量了一下,又道,“有些事兒不好說出去,不過告訴敏妹妹倒是無妨。咱們那位赦大老爺和王家的大老爺都無事了,他們如今是在青雲書庫裏抄寫律法,聽說是上頭有意對他們嚴懲,又念在兩家老太爺多年的功勞,最終還是決定隻罰抄書不罰旁的。”


    那拉淑嫻故意隱去了抄寫的遍數,隻往輕了說。


    果然,賈敏原就心思單純,壓根沒想到旁的,隻代入自己思量了一下,便笑著道:“這個極好,既能給大哥尋些事兒做,又不累人,真好。”


    “是呀,我也覺得這個挺不錯的。等回頭再想想法子,讓大老爺趕緊回府,畢竟這抄寫在哪兒都成。”頓了頓,那拉淑嫻忽的笑開了,“敏妹妹覺得,往後要是大老爺再犯事兒了,讓老太太罰他抄書如何?”


    “這個主意好極了,大嫂要是不想說,我同老太太說去!”賈敏笑得異常輕鬆,在她看來,倘若自己的親事不順,若是母親和哥哥嫂子們一切安好,便已是最好的結果了。


    “好。”那拉淑嫻一口答應下來,旋即卻畫風一轉,完全沒有給賈敏思考的時間,便道,“那林家的事兒要如何?敏妹妹不如給我個實在話,若是你不想嫁了,回頭咱們就退親。若是你還想再給林家哥兒一次機會,今年就讓妹妹你出嫁。”


    賈敏登時懵了,腦海裏一片空白,愣是半響都沒能回過神來。


    忽的,朧月雙膝下跪,重重的給那拉淑嫻叩了一個響頭:“大太太,求大太太替我家姑娘做主啊!!”


    “不,不是……”被朧月這麽一哭喊,賈敏終於緩過神來,隻是一時半會兒的,她也尋不到該說的話,隻徒勞的說著不。


    “你去外頭守著罷,放心,敏妹妹的事兒我自不會棄之不顧的。”那拉淑嫻輕飄飄的看了朧月一眼,後者渾身一個激靈,旋即立刻起身一溜兒小跑的出去了,轉瞬便沒了人影。見屋裏隻餘自己和賈敏了,那拉淑嫻這才將目光重新落到了賈敏麵上,微微一笑,道,“敏妹妹這是怎的了?你這個丫鬟雖魯莽了一些,倒也不失忠心。這當下人的,旁的都無所謂,忠心二字卻是格外的難得。”


    “我知曉她是個好的。”賈敏抿著嘴唇,麵上隱隱有著一絲動容,半響才道,“當年,老太太撥到我身邊的四個大丫鬟,如今也隻剩下了朧月這唯一的一個。”


    未出閣的姑娘跟前,通常都是兩個大丫鬟,不過賈敏到底是賈母最最疼愛的幺女,故而賈母額外多撥了兩個人予她,走的卻是賈母跟前的賬。這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未出閣姑娘跟前的大丫鬟,通常都是精心調教好了,預備將來跟著姑娘一道兒陪嫁到夫家,之後再開臉成了通房丫鬟,以幫助姑娘在夫家盡早安頓下來。


    據那拉淑嫻所知,原主當年在嫁給賈赦後,也將陪嫁丫鬟都開了臉,隻不過賈赦這人天生一副花花心腸,還是個格外不長情的,又恰好碰到了瑚哥兒早夭一事,哪怕這事兒跟那幾個通房丫鬟並無任何關係,可憤怒之下的賈赦,卻是不問青紅皂白,就將當時所居的東院清理了個一幹二淨。


    當然,陪嫁丫鬟除了開臉當通房外,也可以許配給夫家的管事,之後便能以管事嬤嬤的身份重新回到主子跟前,同樣能幫主子在夫家立足。不過,據那拉淑嫻的觀察,當年撥到賈敏跟前的四個大丫鬟,應該都是預備將來開臉的。


    正因為如此,當賈敏的親事一推再推之後,那些原本跟賈敏一般大小,或者隻比她小了兩三歲的丫鬟們,紛紛另尋出路。偏賈敏還是個好性子,雖對於丫鬟們的薄涼有些傷心,卻還是順著她們的意思,將她們配了出去,甚至在每一個大丫鬟離開之前,賈敏都給了一份不算薄的添妝。


    漸漸地,當年的四個大丫鬟,如今隻剩下了朧月一人。


    “既是個忠心的,不妨為她打算一二。”


    “大嫂這話是何意?是讓我將她也配出去嗎?”賈敏愕然的望著那拉淑嫻,心下隱隱有著一絲不舍之情。到底是陪伴了多年的丫鬟,若是對方主動提出要離開,她倒不會強攔著不讓人家走。可朧月完全不曾提過這事兒,她索性就裝傻充愣,隻盼著能再多陪自己幾年。不過,這會兒那拉淑嫻提了出來,賈敏心下除了不舍之外,還平添了一絲對自己的厭棄。


    朧月很好,她卻不好。


    “敏妹妹。”那拉淑嫻忽的出聲打斷了賈敏的所思,不是她不通禮數,而是賈敏雖已有二十歲了,心思卻比同齡女子更為單純一些,這心裏頭想著甚麽,完完全全的都露在了麵上,以至於她都不用費心思量,就能輕易的猜出賈敏又開始自我厭棄了。


    ……多麽善良的姑娘呀,要是賈赦能有這姑娘萬分之一的良善,她就該偷笑了。


    感概之餘,那拉淑嫻見賈敏愣愣的望著自己,便道:“敏妹妹經曆的事兒不多,怕是不知曉該怎麽處理這事兒罷?那大嫂今個兒就托大一回,教教妹妹你。”


    對於懷有異心的丫鬟婆子,直接打發到別處不失為一個好法子。當然若是報複心重一些的,直接喚了人牙子發賣出去也成,要是對方真的做出了某些不能容忍的事兒,狠狠的責打一頓再發賣更容易。不過,這些對於賈敏來說卻是難了一些,那拉淑嫻沒指望一次就能將人掰回來,因而隻教導了如何安置像朧月這樣忠心耿耿的丫鬟。


    朧月是家生女兒,不過她家中兄弟姐妹一大堆,加上打從四五歲就進了府裏幹差事,於父母兄弟姐妹之間,已經沒甚麽親情可言了,因而她是完全能夠接受陪嫁這回事兒的。不過,朧月隻比賈敏小了一歲,如今賈敏二十歲了,朧月也是十九歲的老姑娘了,嫁作嫡妻倒是無妨,可當通房丫鬟卻實在是不合適了。因而,那拉淑嫻建議賈敏給朧月在府裏挑個夫婿,選那種本身有些能耐,卻是獨自一人賣身進來的,當然品性一定要好,這能耐是可以培養的,品性卻已經注定了。


    “……敏妹妹若是不知曉如何挑選,我可以讓身邊的嬤嬤幫你一把。選了人,挑個好日子就把事兒成了,之後我讓人帶著朧月的夫婿,仔細教導一番,而朧月則在婚後立刻回敏妹妹的身邊,當個管事嬤嬤。待將來,妹妹出閣了,她還一道兒陪嫁過去,當的卻不是陪嫁丫鬟,而是陪房。”


    賈敏怔怔的看著那拉淑嫻,有心感謝,不過很快就又頹廢的低下了頭。


    這朧月的事兒好處置,賈敏自是不會疑心那拉淑嫻,可她自個兒的親事卻是難上加難,這如何讓她不憂心忡忡呢?


    “朧月的事兒這個月月底之前,我就可以幫你辦妥。當然,若是敏妹妹不放心的話,我會讓丫鬟將名冊先拿過來,讓妹妹和朧月都瞧一瞧。”那拉淑嫻說罷,立刻換了話題,“這事兒就這般定下來了,如今咱們再來說說妹妹你的事兒。怎樣?做好了決定不曾?”


    “甚、甚麽決定?”賈敏心中隱隱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當然是要不要再給林家哥兒一次機會。”那拉淑嫻嗔怪的瞪了賈敏一眼,想了想,又格外添了一句,“若是妹妹問我,我的意見是不用再給機會了。林家的態度早已擺在那兒,雖說我也明白他們家是有難言之隱的,不過那又如何?這天底下原就沒有兩全其美的事兒,他們家既然已經晾了妹妹你好幾年,索性妹妹你徹底將他撇開,且看他如何收場!”


    “嫂子……”賈敏被那拉淑嫻這番大膽的言語嚇得兩眼發直,連大嫂都不叫了,直接喚起了嫂子。


    “若這麽做還不夠解氣的話,嫂子還可以幫你出氣。不過就是小小的林家,憑他將來有多麽能耐,如今也隻是探花郎出身,得了聖上的愛重,許了個不大不小的差遣罷了。這有道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咱們家即便這些年來瞅著大不如前了,可到底是屹立了百年的國公府。真要是算計起來,十個林家也能給折騰散了!”


    “不不……嫂子您千萬別……我……”


    “你喜歡林家哥兒。”那拉淑嫻平靜的吐出了這句話,就仿佛在談論今個兒的夕陽挺美的。


    賈敏驀地麵色通紅。


    <<<


    那拉淑嫻回到榮禧堂時,已是掌燈時分了,容嬤嬤上前告知,璉哥兒已經用了晚膳了,又詢問可要擺飯,得了應允之後,晚膳很快就擺好了呈了上來。


    跟賈敏不同,那拉淑嫻的胃口一向都很是不錯,哪怕當初懷十二時,盡管偶爾還會孕吐,吃的卻半點兒不比平日裏少。自然,今個兒她也是如此。不過,當用了七八分飽後,那拉淑嫻便擱了碗筷,喚人撤下了殘羹冷炙,捧著一盞茶同容嬤嬤說閑話。


    “林家那頭……敏姐兒她還是想嫁。”


    這個結果,早在那拉淑嫻和容嬤嬤的預料之中,畢竟這年頭崇尚的還是烈女不侍二夫。隻不過,讓那拉淑嫻沒有想到的是,賈敏之所以堅持要嫁,並不單純是因著重承諾的緣故,最重要的原因卻是她曾對林家哥兒一見鍾情。


    說來也是好笑,林家哥兒跟賈政的年歲較近,因著長輩之間偶有來往,倆人當時又都一心想通過科舉考取功名,雖稱不上莫逆之交,卻好歹比旁的同窗更添了幾分情誼。畢竟,四王八公也好,金陵四大家族也罷,全部算在內,嫡係之中唯獨隻有賈政一人決定參加科舉。也是因著倆人的熟稔,賈政曾數次邀請林家哥兒來榮國府小聚,共同研讀詩書。幾次交集之下,當時還在世的榮國公賈代善對林家哥兒高看了一眼,而賈敏在陰差陽錯之下,也對林家哥兒一見鍾情。於是乎,這場在外人看來莫名其妙的親事,就這樣成了。


    “主子的意思是,逼林家就範?”容嬤嬤想了想,重重的點頭,“成,給林家兩個選擇,要麽娶,要麽家破人亡。”


    那拉淑嫻捧著茶盞的手當下一僵,無比慶幸自己方才不曾喝茶,要不然被嗆死都是極有可能的。


    “我說嬤嬤,就算要讓林家盡快成了這門親事,也不至於逼婚罷?咱們要的是,林家心甘情願的上門議定婚期,而不是拿刀架在林家哥兒脖子上,逼他們就範。”


    容嬤嬤皺著那幾乎能夠夾死蚊子的眉頭,半響才道:“那要如何做?老奴記得,林家並非京城人士,雖說在京城也有宅子,可都好些年不曾住人了,且這會兒他們家又遠在揚州,這……”


    “迂回。”那拉淑嫻無意為難容嬤嬤,幹脆利索的道,“明個兒就請嬤嬤去一趟張家,讓老爺子幫我查一下當初林家哥兒是拜在何人門下的。我記得林家雖然很早就棄武從文了,可林父並不曾在科舉上有建樹,想必也是林家哥兒天資聰穎,這才得了功名。既如此,林家哥兒當年定然是拜了當世大儒為師的,先查到他的先生,再從先生入手。”


    有道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林家哥兒又是早年就喪父的,對於自己的先生定是敬重萬分。若能讓他的先生開口,這親事幾乎就是板上釘釘了,更何況他和賈敏原就訂了親,隻是挑個日子成親罷了,但凡林家哥兒還不想把事情做絕,就沒有拒絕的可能性。


    “可他遠在揚州。”容嬤嬤提醒道。


    “三年一次的回京述職很快就要到了。”那拉淑嫻算了一下,當下點頭道,“就趁這個機會好了,通常回京述職是七八月間,咱們爭取在九月之前把事情都料理妥當了。”


    “主子,可先前您還讓老奴去張家,讓張家老太爺幫著說情,好使得老爺早日回府……”


    “這個先緩緩罷,青雲書庫環境清幽,是個念書抄書的好地方。”那拉淑嫻想也不想就決定再把賈赦晾一陣子,左右賈赦皮糙肉厚的,多拖些日子亦無妨。


    有了那拉淑嫻的吩咐,容嬤嬤次日一早就回了一趟張家,當天傍晚回來後,就告知了兩個好消息。其一,林家哥兒的先生不是旁人,正是張家二太太娘家的三叔。其二,張家老太爺對於林家的不仁義相當氣憤,決定插手此事。


    除了這兩個消息外,容嬤嬤還帶來了另外一個不算好也不算壞的消息。卻是賈赦那頭已經定了期限,五月初五端午節就會回府,之後的抄寫懲罰將會在榮國府內進行,賈赦隻許每日裏將抄寫好的內容交由下人送到青雲書庫即可。不過,也不是光有福利沒有懲罰的,原本賈赦僅僅是抄寫律法一千遍,可如今因著送他回府跟家人團聚的緣故,一千遍律法改成了兩千遍。


    這利息高的呀,簡直讓人歎息。


    可甭管怎樣,賈赦終究能回府過節了,且接到消息的這一日,已是五月初四,對於明個兒就能見到許久不見的夫君,那拉淑嫻心情非常愉快,甚至親自去榮慶堂告知了賈母這一“大好的消息”。


    賈母喜得眉眼都舒展了,加之沒過多久,賈敏房裏的丫鬟過來傳話,說賈敏的病情有所好轉,至少胃口開了,麵色也好看了許多。賈母歡喜異常,待次日一早,見到了久違了的賈赦時,當下一個沒忍住,激動的淚眼婆娑。


    然而,跟父母惦記孩子不同,一般來說,孩子都不怎麽惦記父母,尤其是賈赦這種特大號的熊孩子。


    “淑嫻,琮兒呢?”


    時隔數月,賈赦一回到府裏,倒是先去拜見了賈母,可回頭立刻腳步匆匆的來到了榮禧堂裏,且一開口就是提最最掛心的幺兒。然而,這話聽在那拉淑嫻耳中卻極是不對味兒,倒不是她幼稚到要跟十二爭風吃醋了,而是十二真的擔不起賈赦的惦記。


    按著倆口子先前的計劃,賈赦是故意找茬好讓自己跟王子勝一起被送入牢裏,可之後包括抄寫律法一千遍在內的懲罰,都是十二幹的好事。


    “老爺您就不關心一下我和璉兒嗎?”那拉淑嫻格外幽怨的看著賈赦,心道,要是讓你知曉了十二這些日子做的坑爹事兒,你還會繼續惦記著他嗎?


    “我自是關心你的。”偏賈赦完全沒意識到十二又坑他了,隻以為那拉淑嫻吃味兒了,忙急急的湊過來輕聲細語的安撫道,“媳婦兒,我的好媳婦兒喲,這滿屋子的醋味兒,熏得我頭都暈了。對了,我問你個事兒,是不是老泰山大人看我去秦樓楚館尋樂子,這才故意針對我?”


    一切並未按照先前計劃的來,賈赦又不傻,自是察覺到了。不過,根據他的觀察,以及對陳一安等人的試探,基本上可以斷定這背後定有張家的手筆。而提到張家,賈赦頭一個想到的就是最看自己不順眼的張家老太爺了。


    “老爺您說呢?”那拉淑嫻笑著挑眉問道。


    賈赦重重的點頭:“那就一定是這樣的。不過也難怪,要是我將來有個閨女,女婿卻這般作為的話,我一定恁死他!”


    “這麽看來,我娘家老太爺還是挺善良的。”那拉淑嫻完全不打算把十二供出來,這暗地裏收拾是一回事兒,真的擺在明麵上後,問題卻是大發了。至少,她無法跟賈赦解釋,為何十二會無師自通坑爹技能。


    “唉,淑嫻你回頭幫我準備一份重禮,我親自登門拜訪老泰山大人。”賈赦長歎了一口氣,對於張家老太爺,他還是很敬重的,尤其這事兒雖實際上是另有隱情,可在他看來,張家老太爺的反應也實屬正常,他不能怪張家老太爺不講情麵,隻能想法子將事情解釋清楚。


    “再等等罷,我覺得老太爺大概最近一段日子都不想看到夫君您。”那拉淑嫻眨巴眨眼睛,一臉幸災樂禍的模樣。


    千言萬語化作一聲歎息,賈赦耷拉著腦袋,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忽聽那拉淑嫻問起他為何會早歸,賈赦有氣無力的道:“回府過端午隻是個幌子,真正的原因是保齡侯爺時日無多了。”


    保齡侯爺便是賈母的娘家嫡親弟弟,論年歲其實侯爺至今才四十,正當壯年之時,卻被太醫斷言無藥可救,還建議保齡侯府可以開始準備後事了。又因著保齡侯爺是賈赦唯一的親娘舅,屆時無論是作為外甥,還是榮國府的家主,於情於理賈赦都必須出席史家的喪事。況且,史侯爺的三個兒子都尚未及冠,隻怕到時候賈赦還要親自去侯府幫襯一把。


    至於賈赦所欠下的抄書懲罰,雖也站得住腳,可乍一聽卻像是在開玩笑。自然,這事兒隻能暫時擱置,連三皇子都說了,左右這利息已經算上了,若是因著史侯爺的事兒耽擱了,亦無妨。


    不過,擱在賈赦眼裏,他都不知曉該怎麽表示才好。


    “本來罰一千遍,因為史侯爺那事兒迫在眉睫,三皇子特地給了我優待,讓我罰抄兩千遍……淑嫻,你可知曉,當我聽到三皇子親口告知我這個消息時,我都差點兒沒忍住噴他一臉!這是優待嗎?這是嗎?你說三皇子這人腦子是不是有問題?”實在是憋不住了,賈赦不由的脫口而出,好在說這話時,他總算還知曉東張西望兩下,確定沒外人後,才壓低了聲音跟那拉淑嫻吐槽。


    那拉淑嫻隻默默的點了點頭,心下卻道,腦子有問題的應該是你兒子,能想出這種餿主意的人,除了十二別無他人,可憐的三皇子實在是倒黴透頂。


    忽的,那拉淑嫻眉心一跳。


    這事兒仿佛有點兒不大對勁兒,先前那拉淑嫻也好,十二也罷,都覺得本朝的情況跟前世康熙爺那會兒極為相似。然而,相似並不代表全然一樣。


    前世的三阿哥胤祉雖也文采斐然才華橫溢,可他仍然是有野心的。事實上,當阿哥的又有幾人會沒有野心呢?區別隻在於隱藏的深淺而已,哪怕是排名靠後的二十一阿哥,若非康熙爺駕崩時,年歲實在是太小,怕是也依然會有野心。


    可本朝的三皇子卻始終醉心於學問,全然看不出半點兒野心來。


    也許是隱藏的太深了?那拉淑嫻麵露踟躕之色,她不是十二,對於那段曆史雖也有所聽聞,卻不可能真的做到了若指掌。不過仔細想想,當年的雍正爺又何嚐不是蟄伏多年,如今不過才四十七年,也許好些人都尚處於蟄伏期罷。


    這般想著,那拉淑嫻便道:“老爺,聽您的意思,三皇子倒是個妙人。皇子之中,能出這麽一個赤忱之心的人也算是難得了,老爺不妨同他好好處處?旁的不說,單請教學問的話,想來太子殿下也不會在意罷?”


    “淑嫻你想多了。三皇子且不說,太子殿下已經不屑跟我這種人為伍了,王家那頭若非舍不得王湛和王子騰,隻怕他也要跟王家劃清界限了。”


    “那多好,咱們的計劃成功了。接下來,老爺您就好生同三皇子殿下相處罷,不過,若是老爺您發覺了他對皇位有意,記得立刻撇清關係。”


    因著吃不準三皇子究竟是真的對皇位無意,還是僅僅在蟄伏,那拉淑嫻隻能這般說。可饒是如此,賈赦還是衝著她露出了一副死不瞑目的神情。


    跟三皇子好好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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