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不大好?


    那拉淑嫻心下猛地一沉,該是怎樣的情況,還會引來張家老太爺這般說辭?要知道,老太爺這輩子經曆的事情多了去了,若非真到了不妙的地步,他絕不會說出這話來的。


    當下,那拉淑嫻忙急急的行了禮告退,直到退到外頭廊下見著賈赦時,才輕聲道:“我娘家大嫂昨夜裏發動了,我先去後宅瞧瞧她。老爺,您要不先去廳裏坐著等?”


    “我這兒無妨,你盡去忙罷。”賈赦先聽了這話倒是還好,及至瞧見那拉淑嫻的麵色很是難看,這才唬了一跳。張家大太太懷孕一事他先前倒是有所耳聞,甚麽時候生產他卻是不大清楚,可想也知曉,那拉淑嫻的麵色這般難看,一定沒甚麽好事兒。


    “嗯。”自家人無需這般客套,那拉淑嫻心裏頭又擱著事兒,隻向著賈赦微微一頷首,便匆匆往後宅而去。


    張家大房住的是正院子,離前院倒是近得很。那拉淑嫻生怕人多反而壞事兒,隻帶了石榴和葡萄兩個大丫鬟前往,一路上倒是遇到了不少人,皆是一副急切焦慮的模樣。等到了正院子裏,那拉淑嫻一眼就看到在產房門口來回渡步的張家大老爺,以及已經哭成了淚人的小鈴鐺。


    “大哥,大嫂如何了?”那拉淑嫻示意兩個丫鬟站在廊下,自個兒則是走到了產房門口。雖說這話是問的張家大老爺,可那拉淑嫻卻是先伸手將一旁哭得不行了的小鈴鐺攬到了懷裏,“不哭了,你娘很快就要給你生弟弟了。”


    “小姑姑,我不要弟弟,我要娘!”小鈴鐺撲倒在那拉淑嫻懷裏,哭得渾身直顫。


    那邊,張家大老爺停住了腳步,半響才抿著嘴道:“不會有事兒的。”卻不知曉他這話究竟是在回答那拉淑嫻方才的問話,還是僅僅在自我安慰。


    那拉淑嫻看了他一眼,雖說親兄妹,可到底都這般年歲了,也不能太過於親近。思量了一下,那拉淑嫻隻摟著小鈴鐺往旁邊走了兩步,輕聲細語的勸道:“小鈴鐺,咱們先去廂房裏坐一坐,用點兒茶水點心,你也稍微歇一歇,免得你娘在裏麵又要生孩子,又要擔心你吃不好。”


    小鈴鐺已經是十二歲的姑娘了,往日裏常幫著長輩照顧兩個小堂弟,很有長姐的氣勢。今年年初,那拉淑嫻還聽說張家已經開始給她相看人家了,隻是因著她年歲也不大,倒不曾立刻定下來。可甭管平日裏瞧著是怎樣一副大姑娘的模樣,如今真的攤上了事兒,除了哭泣之外,小鈴鐺也是真的不知曉該如何是好。


    “小鈴鐺,聽你姑姑的話,去房裏歇一會兒。”張家大老爺抬眼看過來,沉著聲音道。


    “我、我……”小鈴鐺明顯是已經哭懵了,掙紮了兩下後,仍是被那拉淑嫻帶到了東廂房裏。這產房是在西麵第二間的耳房,離東廂房略有些距離,因而這裏頭倒是難得的安靜。隻是,在這種情況下,安靜卻未必是一件好事兒。


    待姑侄倆進了東廂房裏,那拉淑嫻也沒使喚這裏的丫鬟,唯恐反而亂了原本的秩序。因而,隻向自家兩個丫鬟招了招手,讓她們直接去前院大廚房裏隨便尋點兒茶水點心,左右小鈴鐺這會兒甭管吃甚麽都是食不知味的。


    茶水點心沒那麽快端過來,那拉淑嫻也明白這會兒說甚麽都起不到任何安慰作用,索性隻摟著小鈴鐺,小聲著道:“姑姑知曉你心裏頭不安得很,你有甚麽想說的,不如跟我說說?放心罷,咱們在廂房裏頭,那邊一有甚麽動靜,咱們立刻就能知曉了。”


    為了讓小鈴鐺安心,那拉淑嫻索性拉著她坐到了半開的窗戶底下,隻需稍稍起身就能從窗戶口看到外頭的情形:“瞧見了罷?其實你也不用這般擔心,這生孩子原就不容易,當初你娘生你,還有你兩個嬸娘生彬兒棟兒,我生璉兒他們,都一樣極是凶險。可再凶險又如何?隻要能看到孩子平安誕生,就覺得甭管甚麽苦甚麽罪,都值了。”


    “可嬸娘們沒有這樣啊!”小鈴鐺說著又落下了一長串淚珠兒,她跟兩個堂弟年歲差得略大,因而當時的情形還是記得的。尤其是張家三太太生棟兒時,小鈴鐺都七歲了,還幫著張家大太太一直置辦生產的物件,以及之後的洗三、滿月,她都在一旁打下手。


    “雖說生產都極為凶險,可到底還是要看人的。”那拉淑嫻遲疑了一下,到底還是說了出來,“小鈴鐺,你可知曉你娘當初生你的時候,足足發動了兩天一夜,這才咬牙生下了你。”


    “我知道!”小鈴鐺的眼淚愈發止不住了,“我還知道,我娘就是在生我的時候壞了身子骨,這才那麽多年沒生孩子……”


    雖說張家三房都隻有獨一個孩子,可這裏頭的差別還是有的。像張家二太太,當初生下彬哥兒兩年後,她娘家的祖母就病故了,雖說她早已出嫁,可祖母的孝卻還是要守的。等一年孝結束後,張家原本那位老太太,也就是那拉淑嫻的祖母卻過世了。這下子,張家全體守孝,後來更是因著某些緣故,全家一道兒扶柩回鄉,這一走就是整三年。而張家三太太就更不用說了,她的棟哥兒還沒滿周歲呢,張家老太太就過世了,雖說張家出孝也有一年多了,可一年之內沒懷孕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再一個,有長子後就算多年未孕,也不會有太大的壓力,而張家大太太卻隻有小鈴鐺這麽獨一個女兒。


    “可小鈴鐺你知道嗎?在我還不曾出嫁時,你娘就跟我說過,她這一生最自豪的就是能有你這麽個好閨女。”那拉淑嫻在心裏默默的歎了一口氣,伸手撫了撫小鈴鐺的額發。


    小鈴鐺一瞬間沉默了下來,隻低著頭抿著嘴不知曉在想些甚麽。


    趁這個機會,那拉淑嫻飛快的回頭瞥了一眼不遠處的產房,見張家大老爺也不來回渡步了,隻是倚靠在廊下的柱子上抬頭望天,一副茫然空洞的模樣,那拉淑嫻心裏頭的不安愈發甚了。


    其實,哪怕到了這會兒,那拉淑嫻仍不大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是因著張家大太太原本的體質的就不好,還是因著猛然間出了甚麽意外?從情理上來講,前者的可能性明顯大過於後者,畢竟先前在生小鈴鐺時,張家大太太就凶險無比,說句九死一生簡直一點兒也不誇張。況且,張家這頭人口還是比較簡單的,大房既無通房也無小妾,應該不存在人為的可能性。


    不過,這種事情又如何說得清楚呢?不由得,那拉淑嫻想起了當初生十二時的場景。


    那會兒,那拉淑嫻何嚐會想到會在懷孕才七個多月時出了意外呢?她明明仔細的盤算了一遍又一遍,自個兒的身子骨極好,穩婆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一應用具也都早早的準備妥當了。至於人禍,她不是完全沒有想過,卻也是細細分析過的。賈母雖說對她很是不滿,卻不會跟親孫兒孫女過不去;王夫人跟她是有些嫌隙,也不至於蠢到這種地步。可千算萬算,卻不曾料到這裏頭還會牽扯到旁的……


    等等!


    那拉淑嫻忽的麵色大變,忙急急的掩飾了過去。


    她方才想到了另一個可能,雖說張家這頭完全沒有任何理由暗害張家大太太,可倘若理由跟當初賈母害她一樣呢?賈母可以為了整個榮國府,害了她這個長房太太的性命,那麽倘若是為了整個張家,拿張家大太太的性命來填,完全是說得通的。


    若真是如此,那實在是太可怕了……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了,那拉淑嫻想了無數種可能性,又強作鎮定的勸小鈴鐺多少用了些茶點,偶爾還會側過頭去看產房那邊的情況。可惜的是,一直等到傍晚時分,產房裏頭隻隱隱傳出陣陣呻吟聲,仍沒有確切消息傳來。


    及至掌燈時分,張家二太太匆匆從外頭趕來,且一問了外頭守著的丫鬟,就徑直往東廂房而來。


    “淑嫻。”張家二太太抿了抿嘴,麵上除了緊張不安外,還隱隱有些急躁,“剛知曉淑嫻你和姑爺來了,如今時間也不早了,不如先在家裏頭歇下罷。姑爺可以住在前院客房裏,淑嫻你……我也知曉你定然放心不下琮兒,可你能不能去陪陪老太太?”


    “老太太如何了?”那拉淑嫻驚道。


    “昨個兒大嫂剛發動時,原不敢讓她知曉,可大嫂的日子原就在這幾日裏,等天明了老太太一問,事兒就漏了出來。老太太說甚麽都要親自過來瞧瞧,虧得老太爺在家,這才強命她在院子裏歇著,又讓我和三弟妹去守著。可老太太身子骨原就不怎麽硬朗,又因著大嫂這事兒心神不寧的,這一整日下來竟是滴米未進。”張家二太太急得額間直冒汗,又瞧了小鈴鐺一眼,勸道,“你倆索性都去老太太院子裏歇著罷,正院這裏頭,我和三弟妹守著,可好?”


    其實,以張家之能,並不缺使喚的人手。況且,這生孩子主要還是得靠產房裏的產婦和穩婆,外頭的丫鬟婆子除了燒水換送之外,也沒甚麽活計了。就算所有的主子都留在正院子裏,也派不上任何用處。這也是為何張家老太爺索性依著素日裏的作風,領著三個哥兒在書房裏讀書的緣故,左右他們在這兒也是添亂。


    “我不去!我要留下來陪著娘!”


    然而,張家二太太這話勸得了別人卻勸不了小鈴鐺。隻見小鈴鐺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淚,站起身來瞧著那拉淑嫻:“小姑姑,您去瞧瞧祖母罷,我知曉祖母擔心我娘和娘肚子裏的弟弟妹妹,可我實在是離不開這裏,求小姑姑幫我和爹娘盡孝。”


    “渾說甚麽?”那拉淑嫻嗔怪的點了一下小鈴鐺的額頭,略一遲疑,還是微微搖了搖頭,“這樣罷,小鈴鐺你先在這兒歇一會兒,讓姑姑跟你二嬸說會兒話。”說著,便向張家二太太使了個眼色,倆人走到了廂房旁邊的小間裏說話。


    那拉淑嫻先問了情況,得知張家大太太發動時並無異常,且日子也完全對得上來後,略鬆了一口氣。又問了之後的事宜,張家二太太皆沒有任何隱瞞的都告知了,隻是因著張家老太太的緣故,她和張家三太太從今個兒大清早就守在福瑞齋那邊,正院子裏頭的情形反而知曉得不大清楚。


    “我到時不過才晌午過後,老太爺一見著我就說大嫂情況不大好,可那會兒……又是怎麽知曉的?”那拉淑嫻遲疑再三,還是問出了最初心底裏的疑惑。


    這生孩子自有順利和不順利的,若是順利的話,一兩個時辰就將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了下來,若是不順利,過個一天一夜倒也不是完全沒有。遠的不說,就說張家大太太生小鈴鐺時,不就是耗費了極多的心力。


    “在淑嫻你麵前也沒甚麽好隱瞞的,他們說是昨個兒夜裏發動的,事實上根本不是。”張家二太太眉頭緊鎖,忽的長歎了一口氣,“其實,從前個兒傍晚時分開始,大嫂就已經發動了。隻是那會兒,僅僅是陣痛,羊水沒破。可到了昨個兒夜裏,羊水也破了,大嫂疼得都完全沒感覺了,偏偏孩子就是出不來。還有……”


    那拉淑嫻快速的算了算,若是前個兒傍晚就發動的話,到如今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天兩夜了!雖說難產素來磨人,可過去這般久的時間,怕是大人孩子都要不好了。又見張家二太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那拉淑嫻當下就急了:“都這會兒了,二嫂還瞞著我作甚?真不拿我當自家人了?”


    “渾說甚麽?我何時不拿你當自家人了?”張家二太太冤枉死了,咬了咬牙道,“今個兒早間,穩婆出來過一趟,說是孩子露出了一隻胳膊,結果又給塞回去了。”


    這話一出,那拉淑嫻徹底白了臉。


    正常情況下,孩子先出來的定然是頭,之後才是小身子。若是發生了胎位不正的情況,孩子先出來了腳也是有的。而先出來一隻胳膊,卻是橫產了,這是最最可怕的一種情況,哪怕將胳膊塞回去,這孩子能正回來嗎?事情發生在今個兒早間,而如今都已經到了掌燈時分了!


    “淑嫻,你去不去老太太那兒?”張家二太太見那拉淑嫻一直沉默不語,當下也急了,“先前大嫂陣痛時,我沒告訴三弟妹,讓她去哄著老太太。三弟妹素來實誠,這才沒引起老太太的懷疑。可瞞到今個兒早間就已經是極限了,老太太折騰了一日,你不去瞧瞧?”


    “瞧了也沒用。”那拉淑嫻從小間望出去,因著角度的關係隻依稀看得到產房外頭的抄手遊廊,可就算看得不真切,她也知曉張家大老爺一直守在產房門口,“老太太是擔心大嫂,大哥和小鈴鐺也是。如今隻有大嫂趕緊生下孩子,一旦母子平安,所有人都會好好的。”


    “這個我當然知曉!”


    “二嫂您先回去罷,我陪小鈴鐺守在這裏。”隱隱的,那拉淑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總覺得張家大太太可能熬不過去了。真要是如此,她就更不能離開了。


    “罷了罷了,我說不過你!”張家二太太轉身欲走,忽的又停下腳步回看了她一眼,叮囑道,“要是這兒有甚麽新情況,記得立刻使人去支會一聲。旁的事兒,你盡管吩咐那些丫鬟婆子,她們不敢不聽你的。”


    張家二太太終究還是走了,因著長嫂生死不知,三弟妹又是這麽個德行,她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而那拉淑嫻則喚了葡萄進來,吩咐了兩句話,打發她去前院尋賈赦,自個兒則再度回到了東廂房裏,陪著小鈴鐺。不得不說,在看到那拉淑嫻進來的那一刻,小鈴鐺實實在在的鬆了一口氣,雖說她明白如今多個人少個人根本就沒有太大的意義,可她總覺得有那拉淑嫻陪著她,安心太多了。


    賈赦那頭倒是無妨,草草的用過了晚膳,又跟十二培養了一下父子情,他就痛快的放十二隨奶娘回了後宅。至於張家這頭的事兒,賈赦半點兒都沒打聽,左右等明個兒見著了那拉淑嫻後,一切自會分明。


    然而,並沒有等到次日一早,張家大太太就出事了。


    ……


    張家大太太本人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次她是在劫難逃了,可她並不後悔,隻是擔心肚子裏的孩子,以及在外頭哭泣的小鈴鐺。因此,在確定自己活不了後,她咬著牙根兒命令陪了她半生的奶娘動用最後的手段。


    每個世家裏,總有一兩樣秘方,除卻無害的調養身子的方子外,更多的卻是有舍有得。


    “還等甚麽?用罷!我要孩子!”


    奶娘含著淚將一早就已準備好的湯藥灌進了這個自小喝她的奶長大的孩子。是啊,甭管張家大太太多大了,在她的心目中,終究還是那個剛出生就被放在她懷裏的孩子。可就是這個孩子,要用自己的性命去換另一個更羸弱的小生命。


    湯藥一點一滴的被灌了進去,奇跡的是,之前的雞湯等物完全喝不下去的張家大太太,這次卻一滴不漏的將湯藥盡數吞下肚。


    半刻鍾後,孩子終於生了下來。


    更準確的說,這孩子是被噴湧而出的鮮血硬生生擠出來的,且眨眼功夫,就被鮮血浸濕。


    九月下旬,雖說盛夏已過,可秋老虎的威力還是極甚的。雖說先前產房裏也有絲絲血腥味,可這一次卻是鮮血噴湧而出,隻一瞬間,整個產房就充滿了濃鬱刺鼻的血腥味。莫說在旁伺候的嬤嬤們了,就連經驗老道的穩婆都被嚇傻了,她從來不知道,原來人可以流出這般多的血……


    “太太!是個男孩兒!是個男孩兒!!”奶娘在張家大太太的耳邊大喊著,可惜的是,她已經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孩子很虛弱,並非體質虛弱,而是因著在娘胎裏憋氣太久,麵色發青,哭聲好似小貓一般微弱。


    那拉淑嫻很快就聞訊趕來,命丫鬟們將小鈴鐺拉住,她走進了滿是血腥味的產房裏。而比她快一步的是至始至終守在外頭的張家大老爺。


    在那拉淑嫻記憶裏,她這位娘家大哥素來都是穩重妥當的性子,完全是一副長兄以及當家人的做派。且因著年歲差距頗大的緣故,哪怕是原主張氏也從未看到過她這個大哥哭泣。然而這一次,當那拉淑嫻走進產房之時,這個大老爺們卻撲倒在妻子身上,像個孩子一般嚎啕大哭。


    外頭,小鈴鐺聽到了父親的哭聲,在最初的愣神後,也瘋狂的痛哭起來。


    她猜到了。


    “大哥,我不想勸你節哀順變,可大嫂已經走了,我想她臨終前最放心不下的應該是剛出生的哥兒,和外頭的小鈴鐺。大哥,你是男子,你是一家之主,你可以悲傷卻不能倒下。”


    一旁的奶娘猛地回過神來,一下子跪倒在地,重重的磕頭:“大老爺,太太臨終前說,她要保住孩子,她要孩子,哪怕不要了性命她也要保住跟老爺您的骨血!太太、太太她……”


    那拉淑嫻沉默的看著這一切,作為一個女人,尤其是有著兩世經曆的她,自然極為能理解張家大太太的想法。前世的她,臨終前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她的十二啊!父母祖輩有兄弟們照顧贍養,親朋好友的也有他們的後輩,至於乾隆帝那個色胚,她更是不會浪費半點兒心思擔心那混賬。唯獨隻有她的十二,還那樣的小,那樣的未經世事,那樣的讓她放心不下。


    “孩子……你既那般放心不下孩子們,為何還要丟下他們不管?你舍得丟下我,你怎麽舍得丟下他們?哥兒才剛出生,你連一眼都沒見過。小鈴鐺,你先前還說要給她尋一門好親事,備一份厚厚的嫁妝,如今呢?你怎麽那般狠心!!”


    張家大老爺又痛又恨,滿腦子都是當初懷孕之時,妻子撫著肚子一臉的幸福,身畔還有洋溢著燦爛笑臉的女兒。可惜,這些情形往後再也不會有了,有的隻是這充滿著血腥味的產房,和近乎全身都浸在血泊裏的妻子。


    “小鈴鐺呢?讓她進來!讓她……看一眼她的母親。”


    盡管那拉淑嫻極為不讚同,覺得再怎麽樣也要收拾一下再讓孩子看,可在張家大老爺和小鈴鐺本人的堅持下,她們母女二人終究還是見了麵。當然,是小鈴鐺見到了早已氣息全無的母親。


    又半個時辰後,哭暈過去的小鈴鐺被奶娘和丫鬟婆子帶回了自己院子裏,張家大老爺在原地立了半響後,才向那拉淑嫻道:“哥兒的奶娘丫鬟是早先就備下的,我這會兒實在沒心思管這些,麻煩妹妹將哥兒並仆婦先送到……三弟妹處,如何?”


    隨著張家大太太的故去,接下來張家注定要經曆一通忙亂。這沒了當家太太,定要有人頂上來,無論從長幼有序來說,還是從個人能力來說,撐起後宅的人隻能是張家二太太,那麽能幫著照顧剛出生小哥兒的也就隻剩下了張家三太太,畢竟老太太年事已高,身子骨又素來不佳。


    那拉淑嫻沒有做任何推辭,當下便頂著月色,帶著一眾人往三房的院子趕去。


    正院子那頭這般大的動靜,相隔不算遠的二房三房自然也被驚動了,不過,院子裏的其他主子皆不在。那拉淑嫻問了緣由,才知曉二房三房的主子們都還在福瑞齋裏,院子裏隻有張家的兩個哥兒,並十二。也是這會兒,那拉淑嫻才知曉,她家十二也被挪到了張家三太太這兒。


    無奈之下,那拉淑嫻隻好先讓人將剛出生的小哥兒送到了十二的房裏,索性東西都是現成的,至於十二則被殘忍的弄醒了,那拉淑嫻吩咐奶娘丫鬟帶著十二往前院客房去,並決定明個兒就一齊回榮國府。


    不是她嫌棄娘家,而是她既已經出嫁了,跟娘家就算是兩家人了。張家要辦喪事,自是不能留外姓人在家,哪怕那拉淑嫻並不忌諱這些,她也不能留下來添亂。哪怕再怎麽想幫忙,也隻能等出殯之後了。


    可憐的十二迷迷瞪瞪的醒來,又在路上暈暈乎乎的睡過去了,結果再度睜眼,眼前就是賈赦那張放大了的臉,當然這又是後話了。


    這會兒,那拉淑嫻安頓好了小哥兒,命奶娘丫鬟們守著,她本人則頂著月色去了張家老太太所居的福瑞齋裏,用盡可能委婉的話解釋了正院裏的情形。說真的,倘若有一絲一毫的可能性,她都不願意告知這個噩耗,可惜這事兒完全沒有隱瞞下來的可能性。


    得了消息,張家老太太果然哭得不行,還想親自去正院子裏瞧瞧,被攔下後,則是說甚麽也要立刻見到大孫女小鈴鐺。這一點,張家諸人並未拒絕,略一思量後,索性讓小鈴鐺接下來都住在福瑞齋裏,一方麵互相陪伴,另一方麵也是為了避免將來小鈴鐺說親時,被人用長女無母不娶的名頭拿捏住。至於其餘人等,張家老太爺仍負責看顧彬哥兒和棟哥兒,張家二老爺、三老爺則急急的趕去尋大哥,張家二太太臨危受命,所有後宅之事,包括之後的喪事皆要由她料理。至於張家三太太則忙不迭的趕回了自己院子裏,她雖性子木訥不討喜,卻勝在穩妥,剛出生的小哥兒交給她來照顧,諸人都放心得很。


    這一忙,就忙到了次日天明。


    那拉淑嫻見張家老太太情緒好了許多,便開口告辭,並許諾過些日子定會過來幫襯。之後,她便同賈赦一起帶著十二離開了張家,回到了榮國府。


    殊不知,就在賈赦倆口子離開的一天一夜裏,榮國府這頭也鬧騰開了。


    原因倒是簡單,無非就是賈母覺得自己被兒子兒媳羞辱了,不然哪有離家許久的兒子回府不先拜見母親,卻帶著妻子回娘家的呢?因而,一聽說賈赦倆口子從張家回來了,賈母立刻喚了丫鬟去榮禧堂傳話,勒令倆人立刻來她跟前負荊請罪。


    接到消息的賈赦簡直要氣樂了。


    方才,在歸程的馬車上,賈赦就看到那拉淑嫻眼瞼下濃重的陰影,再一聽說昨個兒夜裏的情形,當下就心疼懷裏,攬著那拉淑嫻讓她先在馬車上眯了一會兒,待回到榮禧堂後,更是一疊聲的命人拿水洗漱,看著那拉淑嫻躺下後,他才略鬆了一口氣。


    結果,賈母那頭就火急火燎的催開了。


    賈赦一把抱起還渾渾噩噩的十二,雄赳赳氣昂昂的就衝到了榮慶堂裏,二話不說,先將十二塞到了賈母懷裏:“琮兒先給老太太您玩著,旁的事兒回頭再說!”


    被塞了個滿懷的賈母有些愣愣的看著明顯胖了一圈的十二,半響才道:“你這是怎個意思?昨個兒你丟下璉兒帶著淑嫻就去了張家,惹的璉兒跑來我這兒哭了一整日。今個兒倒好,既回來了不趕緊過來請安,把琮兒……真給我?”


    “敢情是璉兒那混賬小子!!”賈赦沒耐心弄清楚這一天一夜裏榮國府發生的事兒,他隻是斷章取義的認為,一切都是璉哥兒的錯,當下便怒氣衝天的轉身要去收拾璉哥兒,唬得賈母連聲喊停。見狀,賈赦隻得回身道,“張家那頭出了事兒。”想了想,左右這事兒也瞞不住,倒不如直說了。


    等賈赦簡單的解釋了一下張家的事兒後,賈母倒是難得的沉默了。


    卻說賈母此人,也許從頭到尾能挑出一大堆的毛病來,可真要說起來,她倒也不是完完全全的冷血無情。尤其張家同榮國府是姻親,張家大太太跟賈母又無任何利益糾葛,她自然不會盼著張家大太太不好。如今聽著這噩耗,尤其還是因難產而亡,同為女子,賈母多少還是有些觸動的。


    半響,賈母才歎息道:“罷了,你讓淑嫻好好歇著罷,張家那頭要送甚麽物件,隻管去庫房裏拿,左右如今管家的人是你媳婦兒,也不用顧忌甚麽。至於……”低頭瞧了瞧白胖肉乎的十二,說真的,賈母是真心喜歡小孩兒,可她也明白,這麽點兒大的孩子是真不好照顧,況且就那拉淑嫻那小氣勁兒,鐵定舍不得。當下,賈母隻得忍痛道,“琮兒還是領回去罷,倒是璉兒,昨個兒在我這兒歇了一夜,要是你那頭忙亂,盡管擱我這兒。”


    賈赦低頭琢磨了一番,兩個兒子他肯定是有偏向的,想著璉哥兒白日裏要上學,就晚間那麽會兒,留著也無妨。最重要的是,璉哥兒已經大了,輕易哄不走的,十二卻是年幼,賈赦最怕的就是十二被人養著養著,就不認他這個爹。


    “行,璉兒留給老太太您,要是他不聽話,盡管打盡管罵,別心疼。”賈赦上前接過了十二,越瞧越稀罕,又想起先前璉哥兒嫌棄他的那個樣子,登時連再瞧璉哥兒一眼都懶得了,隻命人去榮禧堂搬東西,竟是真打算撇下璉哥兒不管了。


    十二任由賈赦抱著,小腦袋仰著看房上的橫梁,默默的為蠢哥點了蠟,其實他私以為蠢爹和蠢哥才是真正的親爺倆,一樣的不著調,一樣的沒心沒肺。


    然而很快,十二就收回了這句話。


    因為璉哥兒冒著逃學被先生罰被賈赦揍的風險,從榮慶堂跑回了榮禧堂,隻為了瞧十二一眼。看著滿臉興奮叫著“弟弟”的璉哥兒,十二表示,他真的一點兒也不感動,尤其是叫歸叫,蠢哥你掐我臉蛋兒作甚?


    璉哥兒開心的把十二的肉臉揉成湯圓,又擠成包子,最後還弄出了個葫蘆型。等那拉淑嫻歇夠了醒轉後,看到的就是十二生不如死的神情。


    “璉兒趕緊去學堂罷,省的回頭你爹罵你。”那拉淑嫻格外和氣的摸了摸璉哥兒的小腦袋,笑著打發他去了家學。回頭又遣了丫鬟婆子,隻留了容嬤嬤在身邊,歎著氣道,“張家大太太的事兒你們也清楚了,我也不知曉到底是不是我好心辦了壞事。”


    假如,她不曾讓容嬤嬤將那拉氏秘方子交給張家大太太,那也許張家大太太這輩子都不能再度懷孕,自然就沒有昨個兒夜裏難產一事了。雖說孩子平安無事,張家大太太本人也沒有任何悔意,可那拉淑嫻仍覺得愧疚萬分。


    若是不曾……


    “主子您這話卻是錯了。方子是給了,可給的也僅僅隻有方子罷了,這用不用方子,或者能不能起作用,能有幾分作用,端看張家大太太本人了。再說了,懷孕生產原就凶險萬分,要不怎麽會有一腳踏進鬼門關的說法?不說旁的,去年臘月裏,主子您生十二阿哥時,不也是差點兒出了事兒?”容嬤嬤皺眉道。


    十二坐在那拉淑嫻身側,聞言吐了個泡泡。


    “終究還是占了因果。”那拉淑嫻並沒有這麽快就被說服,隻搖了搖頭,歎道,“我仔細想過了,這剛出生的小哥兒我是真沒法子,頂多將來多送些貼心的物件。倒是小鈴鐺……嬤嬤,你可記得有甚麽至交好友家裏有合適的哥兒?”


    容嬤嬤愣了一下,旋即很是有些哭笑不得。那拉淑嫻的意思她明白,無非就是想幫著小鈴鐺尋一門尚佳的親事。可問題是,人家親娘才剛過世,就算如今有好人選,小鈴鐺也嫁不了。既如此,還不如等出了孝再說,若是實在有心,也可以在這兩三年裏慢慢的尋摸起來。


    這般想著,容嬤嬤道:“主子太著急了,張家大太太走了,作為嫡長女,鈴姑娘三年不得說親。不過,這人選倒還真有,隻怕配不上鈴姑娘。”


    “這話怎說?”


    “東府那頭,不就正好有個?咱們兩家也沒出五服,珍哥兒如今也尚未及冠,又是東府那頭獨一個哥兒。隻是,雖說珍哥兒如今瞧著還好,可先前卻聽說他貪杯好色。再一個,到底差了六七歲,怕是珍哥兒那頭等不了三年了。”


    那拉淑嫻搖了搖頭:“珍哥兒不合適。”


    “那史家那頭呢?史侯爺有三個兒子,雖說從輩分來說,跟主子您同輩,可張家和史家又沒有連著親,倒是不用顧忌那麽多。”


    “史家……”


    “別折騰。”不等那拉淑嫻想通透,十二終於蹦出話來,“張家已嫁了一個女兒到賈家,傻了才會嫁第二個。史家一門莽夫,還不如賈家。再說,你們把潘家放在哪裏?”


    張家大太太的娘家便姓潘,其父是曾任翰林院掌院學士的潘鼎,而自打去年起,潘鼎便入上書房專門教導皇子皇孫。而潘家,雖說人丁也不算極為興旺,可潘鼎也有兩個兄弟,子侄也不少。單是張家大太太的嫡親哥哥便有三位,往下的哥兒更是不少,至於潘家的親朋好友更是無數。


    “這麽說,我真的甚麽忙也幫不上?”那拉淑嫻苦笑著倚在榻上,忽的,她心下一動,“不對,潘家……我記得,潘家也是太子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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