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這想法雖有些想當然了,可倘若不考慮最後的結果,隻說站在門口等人,倒也不算一件難事兒。然而可悲的是,玻璃的運氣真心不大好。


    從後半晌等到傍晚,又等到天擦黑,再到掌燈時分,直到都入夜了,賈赦依然沒有回來。玻璃愣是從最開始姿態萬千的等候,到木著臉杵在門口,而來往經過的丫鬟婆子們也從最初的鄙夷變成了後來毫不掩飾的看笑話。雖說如今是夏日裏,晚間也不是很涼,可傻不愣登的一等就是大半天,且中途沒吃沒喝……


    真心挺不容易的。


    容嬤嬤去外頭瞄了一眼,回到正堂內室裏,滿臉同情的向那拉淑嫻道:“大老爺是說今個兒晚間不回來罷?”


    那拉淑嫻正有一口沒一口的拿零嘴解悶,她這幾日胃口出奇的好,不單三餐吃的比以往多了不少,且一空下來就覺得餓得慌。可她是生養過的人,知曉甭管是多吃還是少吃都對身子骨不好,故而隻拿了些堅果類的磨牙玩。及至聽了容嬤嬤這話,才略帶不解的抬頭問道:“不是早就派人來說了嗎?說是要往直隸去一趟,沒個三五日的都不可能回來。不過也好,他眼瞅著就到而立之年了,多曆練曆練也是好事兒。”


    說起來,賈赦之所以要往直隸去,跟他那倒黴弟弟也脫不了幹係。


    卻說賈政那蠢貨,先前被王家坑了一把,隻說他豢養外室。當然,這件事情本身是子虛烏有的,偏賈政根本無法自證清白,更倒黴的是,聖上還將時間點掐在了賈政為父守孝期間。盡管有工部尚書協助大理寺卿幫著查證,這查到了自然是能立刻蓋棺定論的,可要是查不到呢?到時候,隻怕甚麽隱匿罪證,殺人滅口等等傳言,又要滿天飛了。


    賈赦心裏苦啊,他真想撂攤子不幹了,偏孝期豢養外室的罪名太重了,放任不管的結果極有可能是賈政賠上小命。甭管是身為榮國府家主,還是單純的作為賈政的嫡親哥哥,賈赦都不能袖手旁觀。可問題是,他確實沒有這個能耐。


    萬幸的是,賈赦還有個好嶽家。


    ——就是略坑了點兒。


    兩個時辰前,賈赦派人回府傳話,說是自己答應了張家老太爺,願意在一年之內任憑差遣。作為報酬,張家老太爺願意出麵為賈政解釋兩句,旁的暫且不論,小命得先保住了。至於賈赦本人,則是立刻接了差遣,往直隸跑腿去了,沒個三五天的回不來。


    “可不是,老爺去直隸做苦工了。”容嬤嬤不甚誠意的道。


    “嬤嬤到底想說甚麽?”那拉淑嫻才不會相信容嬤嬤會有那般好心的同情賈赦,事實上,就在得到賈赦派人送來的口信同時,張家那頭也送來了張家老太爺的親筆書信。


    書信隻薄薄兩張紙,內容更是極為簡單明了。概括的說,一共也就兩個要點。


    其一,是賈赦接下來一年時間都不會得閑,因為張家老太爺決定好好調教他一番,讓他知曉身為一家之主肩上擔負的責任。


    其二,也是為了安撫那拉淑嫻,張家老太爺特地強調了,他不會對賈赦如何的,保證賈赦定是全須全尾的。


    說實話,看了書信後,那拉淑嫻還真為賈赦捏了一把冷汗,隻因她看出了張家老太爺真正的目的。頭一個目的是為了讓賈赦在那拉淑嫻懷孕並坐月子的這一年裏,忙的腳不沾地,也就沒空沾花惹草了。第二個目的倒還真是為了賈赦本人考慮,當然了,也隻能讓賈赦真正的立起來了,身為妻子的那拉淑嫻才有好日子過。


    不得不說,放下書信後,那拉淑嫻不由的感概道:父愛如山。


    隻是,那書信容嬤嬤也是看過的,因而那拉淑嫻才會狐疑的瞅著她,不明白她這葫蘆裏賣的究竟是甚麽藥。卻見容嬤嬤眯著眼睛偷笑一聲,活脫脫的就像是偷到了雞的黃鼠狼似的,詭異的笑著道:“還不是今個兒才剛來的玻璃嗎?她在外頭都等了好半天了,老奴猜,估摸著她要等一夜了。”


    等上幾夜也見不到賈赦的,盡管他說的狠含糊,說甚麽三五日就能回來,可張家老太爺的書信卻說,頭一次辦差遣,就算不能直接將人給嚇回去了,也至少要讓他明白世道艱難!


    “不對,我明明同你說了,回頭尋個好日子給她開臉,還是當著她的麵說的。結果她還跑去門口候著了?這算是甚麽意思?好好的大道不走,非要尋那些個羊腸小徑?”那拉淑嫻不解的挑眉。


    就算是同為通房丫鬟,那也是分為好幾種的。


    地位最高的,當然是原先就陪著爺們一道兒長大,伺候了多年的貼身大丫鬟,像這種,一般都是長輩看好了就放在房裏,哪怕沒有納妾文書,也會被稱為某某姨娘,算是通房丫鬟中的另類。其次,便是奶奶太太從娘家帶過來的陪嫁丫鬟,因著在女主子跟前頗有體麵,且很多都是掌管著院子裏的各項事務,也算是地位超然的。再往下,便是長輩隨口賞賜的,以及尋常的家生女兒。至於那等子原就是被當做玩物買來的姬妾,則就不值一提了。


    “隻能說她傻唄。或者急不可耐了?”容嬤嬤語帶嘲諷的道。


    說起來,玻璃這種情況,算是通房丫鬟中比較好的。畢竟,先前是那拉淑嫻先開口向賈母討了人,就算討的並不是玻璃,可隻要她過來了,各種細則又有誰會在意呢?尤其那拉淑嫻還主動開口為她挑好日子開臉,但凡她有點兒腦子,就該端著一些。畢竟,如今的大房可是沒有半個通房丫鬟的。她那是獨一份!


    “罷了罷了,我原就對她沒抱甚麽期望,就這樣罷。”


    那拉淑嫻實在是懶得說了,按著她原先的打算,是想尋個腦子靈活知進退的提拔了當通房。至於緣由也很簡單,她懷孕了不能伺候賈赦乃是事實,且她原就不愛拈酸吃醋,也沒打算一輩子霸著賈赦不放,略提幾個有腦子的通房丫鬟,也總好過於由著賈赦在外頭胡鬧來得好。不曾想,計劃趕不上變化,玻璃實在是太蠢了。


    “主子,不是老奴說您,老奴總覺得您是杞人憂天了。瞧老爺多心疼主子您呢,再說了,也不是所有男子都像那位……嗯,對罷?您何不敞開心扉,完完全全的接納他呢?甭管是為了璉哥兒,還是您肚子裏的這個,哪怕隻單純因著您自個兒,也該試上一試。”容嬤嬤開口勸著。


    倘若是旁的事兒,那拉淑嫻指不定也就遂了容嬤嬤的意思,可在對於感情一事上,她根本就無法敞開心扉。因而,她隻勾了勾嘴,微微笑著:“嬤嬤說笑了,這天底下的男子不都是一個樣兒嗎?左右我也沒奢望戲本子裏寫的那個一生一世一雙人,隻要他還敬著我,拿我當嫡妻看重,那便行了。”


    說著,那拉淑嫻也丟開了零嘴,一臉疲憊的靠坐在了榻上。


    容嬤嬤不吭聲了,這沒過傷的人永遠也想體會到當事人的感覺,更何況,那拉淑嫻本就不是傷愈了,而是離被傷透了心僅僅過去了幾個月。前世,看著離得遠,實則根本不曾完完全全的消失。那拉淑嫻隻是用淡然和恬靜掩蓋住了傷口。


    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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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容嬤嬤聽說玻璃因著餓了一頓,外加吹了一整夜的冷風,今個兒早上就起不來了。這還虧的是在夏日裏,才僅僅是起不了身子,若是擱在冬日裏,那就不是病了而是可以直接收屍了。


    容嬤嬤冷哼一聲,向特地過來通稟她的小丫鬟吩咐道:“回頭跟她說,要麽立刻好起來,好麽就挪出去罷,府裏可不養病人。”


    小丫鬟脆生生的答應了下來,回去就在玻璃跟前冷嘲熱諷了一番,暗指玻璃拿喬裝病。還真別說,玻璃確是有些心虛了,雖說她也不是完完全全在裝病,可確也不像是她表現出來的那麽嚴重,頂多就是因著一宿沒睡,頭暈目眩的,本想借此躲個懶,順便讓榮禧堂上下知曉自己的存在,哪兒想到問題竟會這般嚴重。


    當下,玻璃不敢再裝下去了,忙不迭的起身好一通裝扮,將自己捯飭齊整後,這才扭著腰肢給那拉淑嫻請安去了。


    聽著小丫鬟的回話,那拉淑嫻無所謂的擺了擺手道:“讓她進來罷,說起來也挺想念那種感覺的。”想當初她還不曾被打入冷宮裏,嬪妃們每日裏都把自己打扮成一朵花兒似的,爭搶著在她跟前伺候,有時候那拉淑嫻甚至懷疑,乾隆帝見到的美人還沒她多呢,畢竟身為一國之君,乾隆帝平日裏還是很忙碌的。


    玻璃很快就進來了,盡管一夜無眠,可她年歲輕底子好,除卻眼瞼下方略有些陰影外,旁的跟以往並無任何不同。等進屋行了禮之後,玻璃隻一臉熱切的盯著那拉淑嫻,一副恨不得撲上來奪過所有活計的模樣,惹得屋裏的大丫鬟頻頻側目。


    那拉淑嫻對丫鬟們素來不大重用,隻將日常起居交予她們,旁的一應重要的事情都是交給容嬤嬤的。至於容嬤嬤,相較於花骨朵似的丫鬟們,她也更為信任管事嬤嬤。故而大房這頭,掌管要事的全是一溜兒的嬤嬤,丫鬟們隻能淪落為梳頭淨麵端茶遞水之類的活計。結果,就這樣居然還有人跟她們搶。


    隻一個照麵,那拉淑嫻房裏的大丫鬟們就徹底記恨上了玻璃,後者卻全然不曾察覺到。


    “跟我一道兒去給老太太請安罷。”那拉淑嫻沒讓玻璃貼身伺候,一來沒這個必要,二來卻是因著她放心不下。因而隻喚了玻璃跟在她身後,同去榮慶堂見賈母。


    待到了榮慶堂裏,讓那拉淑嫻意外的是,許久未見的王夫人竟也在此。更意外的是,王夫人見了她竟還起身向她行禮問安。


    “見過大嫂。”王夫人麵上淡淡的,言語之間倒還算客氣,“早就聽聞大嫂有喜了,卻不曾親口向大嫂道賀,是我無禮了。”


    “弟妹說笑了,原就不是甚麽大事兒,況且你先前身子骨也不舒坦,如今可是大好了?”那拉淑嫻淡笑的回應著,隻是除了客氣之外,更多的卻是疏離。這妯娌之間,能像張家三位太太那般和諧的終究在少數,多半都僅僅是麵子情,少數甚至是劍拔弩張的。那拉淑嫻不欲同王夫人結下死仇,可也同樣沒打算交好,像王夫人這樣工於心計之人,還是遠遠的避開為好。


    “早就好了,我……”王夫人應了一聲,剛打算再說幾句客套話,卻忽的被賈母開口打斷。


    “老大媳婦兒你把玻璃也帶來了?你可給她另起了名兒?”


    被賈母這麽一提醒,王夫人終於注意到了玻璃,旋即眉頭微皺,尚不曾說甚麽,就聽那拉淑嫻笑著應道:“還不曾,我是琢磨著,回頭挑個好日子開臉後,再由老爺做主起個名兒好了。”盡管隻是起名,可由誰取卻是很關鍵的,爺們賜名總歸會顯得更為不一般些。


    “也行。對了,聽說赦兒昨個兒晚間沒回來?要我說,早就該提拔個丫鬟了,到底咱們家也出孝那麽久了。在屋裏多擺幾個人,也好讓爺們收收心,省得腥的臭的都往懷裏撥。”賈母抬了抬眼皮,終於將目光從那拉淑嫻身上挪到了王夫人麵上,“王氏,我昨個兒把玻璃予了老大媳婦兒,索性今個兒你也挑一個罷,省得往後說我偏心眼兒。”


    王夫人麵色一變,剛要開口,卻忽的想到了甚麽,隻狠狠的一閉眼,再度睜眼時總算是收斂了心情,隻麵無表情的答道:“我房裏不缺人伺候,周姨娘就挺好的。”


    跟大房一茬一茬的換通房不同,二房卻是有一個常青樹周姨娘的。那位從賈政七八歲時就在跟前伺候,算起來卻是比賈政還略大兩歲的,雖說姿色平常,卻勝在穩重妥當,且極有自知之明。就說先前榮國公賈代善過世時,周姨娘就借著為老太爺祈福為名,主動住到了佛堂裏,直到出孝了也尚未離開。


    “你這是不想要?”賈母冷冷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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