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對婆母該有的態度?詩書傳家的張家就教導出了你這麽個女兒?”


    賈母的臉色極為難看,攏在袖子裏的雙手更是因著怒氣而不住的發顫。哪怕她曾預想過,經曆了先前那些事情後,兩個兒媳婦兒隻怕都不會像以往那般乖順了,可她還是抱著一絲希望,私下琢磨著,就算王夫人囂張肆意,那拉淑嫻總還會給她留幾分麵子罷?尤其是當她看到那拉淑嫻笑著跟隨珍珠過來時,心頭的希望愈發大了。


    哪曾想,結果卻應了那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好,真是太好了,你們一個個都沒把我這個老婆子放在眼裏,我還活著作甚?索性隨了老太爺去,落了個幹淨,也總比活在這世上礙眼強!”


    賈母越說越覺得悲涼,不由的落下淚來。


    “想當年,我以侯府千金的身份嫁到了榮國府裏,不一樣要照顧夫君的日常起居,早晚給婆母請安,甚至在前頭十年,我根本就不曾好生用過一頓飯,就連有孕時,也照樣要伺候婆母用膳。等後來,赦兒出生了,我都來不及瞧上一眼,婆母就命人將赦兒抱走了。要不是政兒出生時,她身子骨已經不大好了,隻怕我連政兒都保不住。可那又如何?這原就是當兒媳婦兒要受的罪!可笑啊可笑,我以為老了就能安享晚年,卻偏偏攤上了你和王氏這種兒媳婦兒!”


    那拉淑嫻隻靜靜的望著賈母,笑而不語。


    這天底下難伺候的婆母多了去了,可並不代表所有的兒媳婦兒都要伏低做小。


    遙想前世,她那婆母就好對付?堂堂孝聖憲皇後鈕鈷祿氏,以格格身份入雍王府邸,卻最終得以成為執掌六宮的熹貴妃,最終更是成為福祿壽喜四全皇太後。縱觀整個曆史,像她這般福氣之人,實乃少之又少。尤其乾隆帝雖好色又荒唐,卻是個實打實的孝子。


    可那又如何?那拉淑嫻照樣讓太後疼她讚她,外人隻道太後心善,可往深處想,一個出身普通的滿洲姑娘,愣是從區區潛邸格格成為整個大清朝最有福氣的女子,真的靠心善二字能辦到?要知道,雍正爺的後宮也不幹淨。


    太後絕不會心善的老太太,當然那拉淑嫻也不是甚麽天真無邪的小姑娘。在宮裏,除非出自同一家同一陣營,不然爭鬥是在所難免的。畢竟,後宮隻能有一個主子,皇後想要掌權勢必會引起太後的不滿,隻道你不將她放在眼裏。而太後若想發號施令,卻又有違祖宗理法,說到底皇後才是一國之母。


    “老太太,我卻是不知曉原來您年輕時候過得那般苦。”見賈母終於說痛快了,那拉淑嫻才淡笑著開口,“老太太您是想見璉兒?還是想念珠兒、元姐兒了?這當祖母的,自是最心疼孫子孫女了。當年,我就是祖母捧在手心裏寵溺著養大的,三個哥哥都不如我。”


    “哼,少來這套,別以為我不知曉,你就是防著我!怕我養了璉兒讓你們母子離了心!”


    “哪兒有這樣的事兒?”那拉淑嫻詫異的挑眉,她當初之所以費盡心思將璉哥兒要回來,完全是因著她想念十二了。雖說璉哥兒同她的十二沒有一星半點兒相像之處,可到底身邊有個孩子心裏頭也能更安定些。至於母子離心……


    那拉淑嫻掩嘴笑著:“老太太,這母子就是母子,就算不在跟前養著,還能真的離了心?就拿我家老爺來說,他前頭兒還跟我說,盡管祖母極是疼愛他,可他最羨慕的卻是能在老太太您膝下長大的政二老爺。”


    “你說甚麽?”賈母麵色一變,旋即擰過身子恨恨的道,“少編排這些個謊話來糊弄人,赦兒是怎麽個德行,我能不知曉?打小就脾氣強,一個好聽的話都不會說,他能跟你說這個?”


    “老太太您不信我也沒法子。對了,老太太您今個兒喚來過來,為的是通房丫鬟的事兒罷了?”那拉淑嫻笑得一臉開懷,尤其當看到賈母一副活見鬼的模樣瞪過來時,更是笑得像個偷腥的貓兒。


    賈母氣得磨牙,索性狠狠的一拍小幾:“張氏!你你你……我以往怎的不知曉你竟是這般氣人?對,我今個兒就是要同你說這事兒,你都已經有了身子,為何不將身邊的丫鬟開了臉?先前那幾個,因著守孝的緣故,全給打發了。可如今、如今……”


    依著賈母原先的打算,她是想借著賈敏親事先為難一下那拉淑嫻,對於這事兒,先前她壓根就沒抱成功的希望,畢竟在親事方麵,女兒家太吃虧了,甭管這裏頭究竟是誰對誰錯,哪怕全部責任都在於林家,賈敏也被耽誤了。除非榮國府下定決心鬧個兩敗俱傷,要不然這個虧,他們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下了。


    也因此,從頭到尾,賈母就是抱著給兒媳婦兒添堵的心思。


    當然,她覺得那叫立威。


    “老太太您真是太有意思了。”那拉淑嫻隻是隨口一說,卻不曾想真就猜著了。不過也是,如今的賈母想要算計她,除了往她房裏塞人外,竟是沒的其他法子了。而往房裏塞人這事兒,若是擱在原主張氏身上,就算明麵上沒甚麽異樣,可心底裏難免會委屈難受。可對於早已習慣了後宮三千美人的那拉淑嫻而言,這算個事兒嗎?


    賈母氣得胸口一陣陣翻騰,幾乎又要暈厥過去。見狀,那拉淑嫻終於勉強止住了笑意,隻伸手指了指在賈母跟前伺候的珍珠,正色道:“老太太真要指人,把珍珠予了我,可好?”


    珍珠一聽這話,嚇得兩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愣是一句話都不敢說。


    “你也真敢說!!”賈母又氣又急,隻拿手捂著心口,甚至連話都說不全,“你、你出去……出去!”


    那拉淑嫻無奈的歎了一口氣,慢悠悠的起身欲離開,隻邊往外退邊忍不住道:“老太太您真的不考慮把珍珠予我嗎?我是真喜歡她,人漂亮不說,小嘴兒還甜的很,又細心又能來事兒。我琢磨著,我家老爺定會跟我一樣喜歡的。再不然,老太太您考慮一下琥珀?其實鸚鵡也勉強可以,或者……這仨都予了我罷!”


    “你走!!”


    ……


    至晚間,賈母被那拉淑嫻氣病了的事兒,在榮國府上下傳得沸沸揚揚,連前院書房的諸人都聽說了。這旁人也就罷了,賈政卻是受不住了,跟先生告了饒,便跑去大門守著,一看到賈赦就忍不住抱怨開了。


    “大哥,您倒是管管大嫂,我不求旁的,隻求別再惹母親不高興了。大夫先前已經說了,母親的身子骨不好,尤其受不住氣,這要是、要是……你後悔也來不及了!”


    賈赦被他說的一愣一愣的,不過盡管他很是看不上賈政這個蠢弟弟,卻也不會認為賈政在說謊騙他。事實上,賈赦更傾向於賈母又在作幺了。當下,他隻安撫的道:“你先別著急,回頭我問問是怎麽一個情況。你也知曉,你大嫂如今懷著身子,她素來都懶,許是乏了沒去請安,才惹得母親不高興了。”


    聽賈赦這麽一說,賈政也有些怔住了。仔細想了想,還真有這個可能,畢竟那拉淑嫻慣常的為人擺在這兒,賈政哪怕認為自家媳婦兒王氏鬧騰,也不會懷疑上那拉淑嫻。尤其一個孕婦,能幹甚麽喪心病狂的事兒?


    於是乎,在那拉淑嫻甚麽都不曾分辨的情況下,賈母的兩個親生兒子就已經幫她洗白了。


    ——因為兒媳婦兒不曾晨昏定省,而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確實是賈母會有的表現。


    不過,考慮到子不言母之過,賈赦和賈政略一商議,決定倆人同時去榮慶堂給賈母請安,以示安慰。而賈赦仔細想了想,順路又把璉哥兒給捎帶上了。


    榮慶堂裏,賈母吃過藥早早的歇下了,她今個兒真的是氣得不輕。有甚麽比絞盡腦汁給兒媳婦兒尋麻煩,卻反而被兒媳婦兒用同一個法子反將一軍更為氣人的?況且,賈母雖沒甚麽太大本事,可眼力勁兒多少還是有點的,之前那拉淑嫻的那番言語,根本就不像是在開玩笑,而是全然認真的。隻要一想到先前那拉淑嫻笑得眼淚都快出來的快活樣子,賈母隻覺得心肝肺糾在一起火辣辣的疼,要不是因著吃了安神的藥,隻怕她根本沒法合眼。


    這糟心的兒媳婦兒!!!


    “珍珠姐姐,大老爺、二老爺過來了。”


    珍珠安頓好老太太才走出內室,就聽得小丫鬟壓低了聲音來稟報,登時腳步一頓,略理了理思緒才走到了外間拜見了兩位老爺。


    賈赦先開了口:“珍珠,老太太如何了?對了,白日裏究竟發生了甚麽事兒?”賈政雖不曾發問,卻也凝神望著珍珠,不是看中的意思,隻是想聽聽她會說甚麽。


    聽了這話,珍珠的麵色明顯閃過一絲異色,雖說賈母並不曾讓她瞞下此事,可那拉淑嫻的那些話,她一個黃花大閨女,實在是有些說不出口。可兩位老爺盯著她,她又不能裝傻充愣,遲疑了許久後,才漲紅了臉回道,“大太太跟老太太要了我和琥珀、鴛鴦。”


    見兩位老爺還不甚明白,珍珠隻跺了跺腳,捂著臉道:“那個,就是想把我們仨要到房裏伺候。”


    賈赦、賈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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