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赦兒每日裏為咱們府上的名譽東奔西走的,可我看你倒是把日子過得優哉遊哉的,你就不能心疼他嗎?”榮慶堂裏,賈母泣血控訴,然而下首坐著的那拉淑嫻卻隻麵無表情的回望著她,且毫不掩飾眼神裏的鄙夷之情。


    說了老半天,都沒聽到附和聲,賈母瞬間停止了哭訴,恨恨的瞪向那拉淑嫻:“真想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鐵做的,怎的就這般的捂不熱呢?寧願自己夫君在外頭到處給人說好話賠不是,也不說幫襯一把,你簡直就是妄為人妻!”


    那拉淑嫻依然保持著麵無表情的樣子,眼神直勾勾的看著賈母。


    已經第三天了,盡管王家的人並不曾再度登門拜訪,可外頭的謠言卻是越傳越烈,隱隱有著烽火燎原之勢。那拉淑嫻每日晚間都會聽賈赦絮絮叨叨的說外頭的情形,也因此,盡管她並不曾出門,對這事兒倒是清楚得很。說實話,賈赦的辛苦她都看在眼裏,也的確放在心上,可她並不認為,這就一定是壞事,因此就算明知曉回趟娘家就能將事情抹平,她也依然不曾出手幹預。


    男人嘛,整日裏困在府中真的就好?若是家族裏頭的最小的那個,那倒是無妨了,前世她見多了隻會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賈赦這種,壓根就連邊兒都夠不上。


    可問題在於,賈赦是襲爵的嫡長子,也是榮國府現任的家主。


    都說小時候吃苦不算苦,可惜賈赦小時候過得實在是太一帆風順了。老國公夫婦在世時,他就是整個府上最最金貴的大孫子。就算後來老國公夫婦過世了,榮國府賈代善對賈赦這個嫡長子也極為看重,且因著賈赦是襲爵之人,賈代善索性隻逼著賈政上進,畢竟在當時看來,榮國府權勢太大,賈赦這一輩還是避諱一些比較好。而最穩妥的法子就是,別沾手兵權。可惜的是,賈代善千算萬算卻唯獨漏掉了一件事。


    ——他死的太早。


    如今的賈赦,早已沒了祖父和父親的庇護,空有一個榮國府的牌匾完全算不得甚麽。偏他還不自知,總覺得自己還算年輕,完全不曾意識到在不知不覺之中,他已經成為了整個榮國府的家主,也是所有人最大的靠山。


    “張淑嫻!!”


    “老太太您繼續說,我聽著呢。”那拉淑嫻淡淡的吐出一句話,思緒卻依然沉浸在賈赦身上。


    想要一個人快速成長,最好的法子就是讓他走出去,麵對陌生的環境,麵對來自四麵八方的壓力。隻有這樣,才能讓他認清楚這個世界,也能盡快成為所有人的依靠。這也是為何,那拉淑嫻完全沒有打算回娘家求救的緣由。當然,若是賈赦真的處理不了,又或者是有人在背後刻意打壓的話,她還是會出手的。可惜,不是現在。


    “說甚麽說?左右不論我說甚麽你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的,那我還廢甚麽話?我隻問你,這事兒你究竟管不管?!”賈母厲聲嗬斥道。


    “老爺說了,這事兒有他,無需我插手。”那拉淑嫻淡淡的回道。


    “他說的?哼,他說甚麽你都信?你傻了還是他傻了?這事兒一旦弄個不好,政兒的前途,咱們榮國府的名譽都完了。還有我的敏兒,林家那頭剛送了節禮過來,我還來不及為她打探清楚,就出了這樣的事兒……我苦命的孩子啊!”


    那拉淑嫻抬了抬眼皮,隨手端起擱在一旁的茶盞,也不喝,隻捧在手裏細細的端詳,偶爾掀起蓋子看著裏頭上下浮動的茶葉發呆。


    “我叫你回娘家想法子!!”賈母終於忍不住了,索性將目的脫口而出。


    盡管目光仍落在漂浮的茶葉上,那拉淑嫻還是認真回答了賈母的話:“老太太,您的意思我有,可我的意思您恐怕不懂罷?同樣的事兒在不同的人看來,輕重程度是全然不同的。就說咱們如今遇到的這事兒罷,往最壞處的結果想。”


    “政二老爺前程盡毀,說不定還會獲罪入獄。”


    “二太太被休棄了,甭管她的父母是否在意她,她終究成了棄婦,更別說她的兩個兒女還留在榮國府裏頭,日子能好過?”


    “還有王家,別看他們如今鬧得厲害,可王家是有姑娘的,就算年歲尚小,等她長大了要說親時,人家一聽家裏還有個被休棄的姑姑,她還能尋到好人家?”


    “對了,我怎的把敏妹妹可忘了呢?比起王家那小姑娘,敏妹妹的親事才是當務之急。”


    那拉淑嫻每說一句,賈母的心就往下沉一分,哪怕說到王夫人的下場,和王家那位姐兒將來親事不順時,也沒能讓她麵色好過。試想想,若是連王家的姑娘都被牽連了,那她的孫兒孫女呢?一個都逃不了。


    “老太太,您覺得我說的對嗎?”那拉淑嫻輕笑道。


    “哼,你既然都知道後果,那為何還能安生坐在這裏?回娘家去呢!要是你父兄不願意幫忙,你就賴在娘家不走,就說、說你被休棄了!”


    麵對賈母近乎氣急敗壞的嗬斥聲,那拉淑嫻回給她一個燦爛的笑容,在賈母愣神之下,她嗤笑一聲:“老太太,隻怕您還不懂我的意思。我是說,這事兒就算以最壞的結果收場,於我卻仍沒有太大的影響。您說呢?”


    賈母麵色大變,迅速回憶了那拉淑嫻方才的話,她隻覺得一股子寒意從腳底直竄上頭頂,明明是夏日裏,卻仿若在冰窟一般。許久,賈母才顫顫巍巍的道:“你也有兒子!想想璉兒,還有……指不定你下一個生的是閨女呢?”


    相對而言,家裏頭遇到這樣的事兒,受影響更深的會是姑娘家。畢竟,姑娘家一旦嫁錯了人家,毀的可是一輩子。至於哥兒們,就算娶錯了媳婦兒,大不了重新教道,再不然就隻遠著點兒,回頭再納幾個合心意的美妾便是了。


    可惜的是,這種連威脅都稱不上的話,對那拉淑嫻毫無作用。


    “老太太您還不知曉罷?先前我哥哥嫂嫂同我說過這事兒,隻道是我沒能生閨女,若是真生了,回頭就許給我娘家的外甥,來個親上加親豈不是更好?”也許曾經的張家跟榮國府還算是門當戶對,可很顯然,下一代卻完全不是這麽回事兒了。好在高嫁女低娶媳,若是有她這個張家的閨女在,促成親事還是很容易的。當然,前提是她得先生出個女兒來。


    “你這是打算不管了?”


    “不是不管,而是老太太您到這會兒都不曾弄明白。”那拉淑嫻忽的收斂了笑容,一臉寒霜的道,“這事兒的起因是王家大老爺,中間又有政二老爺和二太太推波助瀾,而造成的後果,於我而言根本就算不上事兒。在這種情況下,請問老太太,是誰給您這個膽量,來威脅我做事兒的?哼,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態度!”


    “放肆!”


    “老太太您就安生歇著罷,我先告退了。對了,晚上我就不來了。”


    眼睜睜的看著那拉淑嫻飄然而去,賈母又氣又急,連帶還有一股子從未有過的羞恥感徒然升起。這算甚麽?臨老臨老,還要求到兒媳婦兒頭上來?這是打算做做她的規矩?天底下,有兒媳婦兒給婆母做規矩的嗎?


    一口氣沒接上來,賈母又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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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榮慶堂裏的事兒,那拉淑嫻無需特地打聽,也自有人會告訴她。這次卻不是容嬤嬤好打聽了,而是賈母跟前第一紅人大丫鬟珍珠特地喚了人告知於她。盡管話說的還算委婉,可明裏暗裏無一不在指責是她將賈母氣暈的。那拉淑嫻尚未言語,容嬤嬤卻是直接氣炸了。


    一巴掌將傳話的丫鬟掀翻在地,容嬤嬤一臉猙獰的恐嚇道:“都是奴才樣子,還整天端著主子的架子,真以為咱們不同她計較,她就得意忘形了?信不信回頭主子一句話,就能讓她去窯子過下半輩子?”


    來傳話的自不可能是珍珠,不過也是賈母跟前的一等丫鬟,名喚玻璃。雖說她是沒有珍珠那般大的臉麵,可因著是賈母跟前的丫鬟,素日裏在榮國府也是頗有些體麵的。莫說丫鬟婆子了,就算是幾個主子,也會略給她幾分薄麵。可她萬萬沒想到,今個兒來東院傳話卻被直接賞了個大耳括子。玻璃當時就懵了,等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之後,她立刻捂著臉哭著跑了出去。


    “主子,您說她會不會去告狀?”等玻璃跑了,容嬤嬤才意識到不妙。她倒不害怕對方告狀,卻擔心平白給那拉淑嫻招惹了麻煩。


    那拉淑嫻展顏一笑:“有甚麽好擔心的?難不成,還怕她真的一份休書攆我回娘家?若她真有這番膽識,我倒是願意敬她幾分。”


    容嬤嬤抬頭望天,今個兒天氣真好,陽光燦爛萬裏無雲。


    ——要是賈母在王家之事尚未了結之前,又招惹了張家,那才叫真正的想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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