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賈赦而言,沒有甚麽事兒比親眼看到賈政倒黴更為開心的了,且他的性子擺在那裏,甭管心裏想了甚麽,都能在麵上看得一清二楚。也因此,在那拉淑嫻的勸說之下,賈赦放棄了給賈母請安的打算,畢竟他就算再怎麽想看賈政笑話,也不能真把賈母氣出個好歹來。不過,該叮囑的還得叮囑。


    “淑嫻,你千萬要記得跟老太太說,讓珠哥兒也去前院書房跟著先生做學問。我已經問清楚了,那三位雖不如先前的老先生們那般德高望重,可比起旁的私塾先生卻要好上不止幾十倍。我敢說,除了那些個詩書傳家的人家以及皇親貴胄們,其他人家絕請不到這般好的先生!”


    別看賈赦本人完全沒有讀書的天賦,也絲毫不求上進,可即便如此,他的出身地位擺在那裏,打小跟著祖父母在京城高門大戶裏晃悠,該知道的事情他沒有落下一星半點兒。


    “知了,知了。”那拉淑嫻頗有些無奈的瞧著賈赦,同樣的話,他已經叮囑了至少十遍了,甭管自己如何保證,他都是一副不放心的模樣。那拉淑嫻就納悶了,珠哥兒做學問就真有那麽重要?這般想著,她索性問了出來。


    賈赦用一種比那拉淑嫻更為無奈的神情回看過去:“珠哥兒進學半點兒不重要,就算是將來璉哥兒進學,我也不會真放在心上的。”頓了頓,賈赦又道,“你想想看,假如今個兒我和璉哥兒一起進學,你有甚麽感覺?”


    那拉淑嫻還真極為配合的思量了一下,旋即搖了搖頭:“沒甚麽特別的感覺。”


    前世,乾隆帝就讓兒子孫子混在一起念書,事實上隻要年滿六歲,一直到領差遣之前,所有的皇子皇孫都會在上書房念書,其中就有已成親生子的阿哥。這還是乾隆帝呢,擱在康熙朝,像這樣兄弟叔侄父子一塊兒念書的情形不要太尋常。


    “不覺得丟臉嗎?”賈赦一臉的震驚。


    “可當年我祖父尚未過世時,就經常拉著我爹和哥哥們一起念書,這有甚麽好丟人的?”


    “呃,書香世家出來的人果然是常人難以理解的。”賈赦抬手擦了擦額間的冷汗,旋即卻慶幸的道,“沒事,咱們家並不是甚麽書香世家,我覺得很丟人,賈政估計也一樣。左右淑嫻你隻記得一件事兒,千萬要說服老太太將珠哥兒送到前院書房去,必要的時候,你也可以胡說八道,反正隻要達到最終目的就可以了。”


    “那不叫胡說八道,那是睜眼說瞎話。”那拉淑嫻想了一下,覺得問題不大。試想想,她都能把蠢笨不堪的賈政吹噓成千古奇才,捧一下珠哥兒罷了,定能成功!


    抱著這樣的想法,那拉淑嫻還特地帶上了璉哥兒,母子倆換上前些日子剛送來的新衣裳,神采奕奕的去尋了賈母。


    榮慶堂裏,一臉鬱猝的賈母正歪在美人榻上,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補藥。


    “請老太太安。”那拉淑嫻拉著屢次要往外跑的璉哥兒,麵上帶笑的道,“老太太可好些了?”


    賈母是兩日前得知賈政被迫更換先生後,忽的病倒的。更確切一些,與其說是病倒不如是被氣的。她做了好久的兒子封侯拜相的美夢,結果一朝破滅。倘若戳破她美夢的是旁的人,那倒是無所謂,隻一句是嫉妒她兒子的才能便能圓過去了,偏生……


    那是聖上啊!


    且不說聖上完全沒有必要嫉妒賈政的才華,退一步說,就算這真的是事實又如何?聖上乃是真命天子,他的話就是金口玉言,甭管賈政有多少才華,隻要聖上不願意重用,賈政這輩子就也那樣了。


    “唉,我還是不願意相信,政兒竟是沒有讀書的天賦。”賈母一方麵不願意相信這個殘酷的事實,另一方麵卻是真心沒法子將此事圓過去。畢竟,懷疑聖上嫉妒賈政才華這樣的想法實在是太扯了。


    “也許隻是懷才不遇呢?”那拉淑嫻強拉著璉哥兒走到賈母跟前,笑著道,“老太太,我昨個兒聽到另一種說法,您可願意聽聽?”


    “你說。”


    “雖說人人都道,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可二弟畢竟是已經當了官的人,學問之餘他雖也重要,卻沒有差遣來的重要。老太太您大概還不知道罷?聖上仿佛已經下令讓工部尚書對二弟多多照應,想來這便是另一種方式的重用了。”


    這事兒卻是賈母頭一次聽說,當下她挺直了腰身,定了定神後,才道:“淑嫻,你慢慢說,仔細說。”


    那拉淑嫻並不明白這事兒有甚麽好仔細說的,可既然賈母想聽,那就讓她聽著唄,左右也就是多費點兒口舌的事兒,不妨事兒。這般想著,那拉淑嫻隻挑那些個好聽的話說予賈母聽,且順道還提了一個顯著的特點:“……老太太,您隻管瞧著,瞧瞧接下來二弟究竟是每日裏閑在家中做學問,還是每日裏在工部忙的腳不沾地。這學問是重要,差遣更要緊。”


    若說學問是一塊敲門磚,那麽差遣才是立身之本。畢竟,一旦門已經被敲開了,手上擁有的敲門磚就算再多,又能如何?


    隻這般,那拉淑嫻很巧妙的將賈政被聖上厭棄一事,說成了聖上對賈政的重用。而事實上,聖上的確對賈政極為“重用”。


    對於聖上來說,豈止是厭棄了賈政。這年頭,沒有讀書天賦的人很多,不顧自己的天賦死活都要進學的人也不少,可像賈政這種,明明沒有能耐,還要霸占著當代名家的人卻是少之又少。至於一連霸占了三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還敢於跟皇子皇孫們搶奪先生的人,估計也就隻有賈政這麽唯一的一個了。所以說,僅僅讓賈政醉心學問哪裏夠了?各種艱辛晦澀的差遣麻溜的過來罷,在賈政能力範疇之外又如何?


    人家可是千古奇才!!!


    說來也是巧合,這廂那拉淑嫻才剛安慰了賈母一番,那廂就有下人來報,說是工部尚書派人來請賈政回工部,隻說有要事相商,旁人替不了緊要事宜。


    賈母老懷大為。


    打鐵要趁熱,趁著賈母心情飛揚的機會,那拉淑嫻“無意中”提到了璉哥兒想要尋珠哥兒,丫鬟忙去東廂房將認真寫大字的珠哥兒領了過來。


    “珠兒方才是在練大字?真乖,你璉兒弟弟卻是憊懶得很,別說練大字了,到如今連三字經的頭兩句都不會背。”那拉淑嫻看了璉哥兒一眼,後者頂著一臉燦爛的笑容在珠哥兒麵前又蹦又跳的,完全看不到任何被詆毀後的失落。


    咳咳,也不是詆毀,璉哥兒的啟蒙是被那拉淑嫻交給了賈赦,可很顯然,賈赦能教他打拳騎射,卻根本教不來任何關於學問的事情。


    “珠哥兒也是被他爹逼著做學問的,要我說,孩子還這般小,何苦呢?璉兒那頭,既然赦兒不在意,淑嫻你也別逼得太緊了。小孩子嘛,合該在陽光底下蹦蹦跳跳的,整日裏拘在屋裏頭像話嗎?”賈母疼孫子,這珠哥兒是被她心愛的小兒子逼迫的,她就算心疼也隻能在背後悄悄安撫,可璉哥兒就不同了,左右賈赦又不在意兒子是不是醉心學問,自然應當鬆快一些。


    萬幸的是,那拉淑嫻也是這麽想的。


    百無一用是書生,盡管今生成了書香世家的嫡女,可那拉淑嫻骨子裏卻還是那個滿洲貴女。在她眼裏,學問哪裏比得上騎射來得重要?前世,她甚至不曾逼迫十二阿哥永璂做學問,那麽今生她就更不可能逼迫璉哥兒苦讀詩書了。


    “老太太,我和老爺商量過了,等璉哥兒長大六歲了,再讓他入咱們賈氏一族的族學念書。也不求旁的,但求他能多認識幾個字,別當睜眼瞎就成。”


    賈母:……這是書香世家出來的才女?


    沉默了許久,賈母不得不承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句話是極有道理的。瞧瞧那拉淑嫻前幾年剛進門時,還是一個充滿了詩情畫意的才女。這才過去幾年?就被賈赦糟蹋成那樣了,對於唯一一個兒子的要求竟然隻是識字?


    不敢再往下想,賈母微微搖了搖頭,艱難的開口道:“孩子還是應當做學問的,別強求,可也不能這般放任。我看不如這樣罷,回頭也別去族學了,到底是一大幫子的人,先生哪裏能顧得過來?回頭我再給尋兩個先生,讓璉哥兒跟珠哥兒一道兒,左右我看政兒最近也沒空教導珠哥兒了。”


    “那不如讓他們都去前院書房?”


    賈母聞言一怔,片刻後忽的撫掌大笑道:“好好好,我怎的就沒想到呢?就這麽辦!左右聖上派人過來也沒說隻能教導政兒一個,好不容易碰到這般好的先生,如何能不最大限度的用著?幹脆這般罷,從明個兒起,珠哥兒就去前院書房待著。我回頭再問問東府那頭,珍哥兒是個淘氣的,回頭也讓他一道兒跟著學!”


    那拉淑嫻略有些茫然的點了點頭,回頭就開始思索賈母口中的珍哥兒。等搜索了原主的記憶,得知那人乃是東府嫡長子賈珍後,頗為無奈的歎了一口氣。


    怎麽說呢,用一句話就能很好的闡述賈珍此人的性子,那就是:比賈赦更荒誕十倍不止。


    這樣的人真的能做學問?尤其是,自古長房出晚輩,盡管賈珍跟珠哥兒、璉哥兒乃是同一輩的人,可人家的歲數卻是隻比賈赦略小了幾歲。早已娶妻尚未生子,二十來歲的人了,又不像賈政那般沒有自知之明,他真能來榮國府好好做學問?


    答案是……肯定的。


    次日一早,珠哥兒被送到了前院書房,幾乎同一時間,寧國府的賈珍也過來了,與之同來的乃是寧國府的家主賈敬。賈敬乃是寧國公賈演之孫,京營節度使世襲一等神威將軍賈代化之子,按說在賈代化過世之後,他應當立刻襲三等將軍之位,不過不知是出於何等緣故,他一直不曾襲爵,隻頂了個進士的名頭,也不謀個實缺,隻整日裏待在府中,渾渾噩噩的度日。


    不過,賈敬的行為就算有些難以令人理解,可相對於他的獨子賈珍而言,他已經算是挺不錯了,至少明麵上還算湊合,暗地裏的事情就無需多費筆墨了。


    先生們很輕易的就接納了兩個新學生,就連明顯年齡超標且沒有任何讀書天賦的賈珍也不曾被拒之門外。用他們的話來說,左右也不可能遇到比賈政更蠢的了,正好三人的基礎差不多,教學進度計劃表都隻需要準備一份就夠了。


    這裏頭的三人指的是:賈政、賈珍,以及年僅四歲的珠哥兒。


    撇開去工部上班的賈政,另兩位乖乖的坐在了書房裏,等著先生開始授課。這珠哥兒是真的乖巧聽話,而賈珍卻是礙於他老子泛著森然殺意的臉色才不得不裝乖的。


    幸運的是,賈敬並未待太久,把兒子送過來後,又同先生們說了兩句話,他便告辭離開了。


    不幸的是,在離開之前,賈敬陰測測的向賈珍道:“隻要讓我聽到先生說了你一句壞話,我保證立刻打斷你的狗腿!”


    千言萬語都不如一句威脅,至少對於賈珍來說,這樣的威脅格外奏效。


    就這般,在正牌學生賈政缺席的情況下,榮國府的私塾還是照常開始授課了。三位先生略商議了一番,決定三人輪班教學,每人每次教半日,而所謂的半日指的是,早間兩個時辰,午後兩個時辰,晚膳後兩個時辰。學生不輪班,且不能提出反對的意見。


    而就在這日傍晚後,賈政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榮國府,卻在一進府裏就被通知晚膳後去書房念書。在深知無法反抗之後,賈政隻得匆匆用過晚膳,認命的趕到了前院書房。


    這廂,賈政才剛踏進書房門檻。


    那廂,二十出頭的賈珍、年方四歲的珠哥兒,以及莫名來湊熱鬧的賈赦、璉哥兒父子倆,一共四雙黑漆漆的大眼睛便這般望了過來。


    賈政:……不好意思,我走錯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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