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賈赦擠到了跟前,容嬤嬤立馬就乖覺的退了出去,隻道去端茶點,將內室留給了他們倆口子。


    “老爺何事這般開懷?說出來也讓我樂樂唄。”那拉淑嫻笑著起身拉過賈赦,完全看不出來她方才還在腹誹跟前這兩位。賈赦倒是幹脆得很,半點兒磕絆都不打,直截了當的說道:“淑嫻,是你娘家派人來了!沒想到罷?”


    那拉淑嫻麵上一怔,賈赦以為她是激動的,忙又添了一句:“不過不是你父兄他們,而是張家的管事嬤嬤。具體情況還不甚分明,我隻一聽到消息就來告訴你了。這會兒,人已經到榮慶堂了。”


    盡管是那拉淑嫻的娘家來人,可於情於理,都應先拜會榮國府的老太君,故而這般做法倒是符合情理。那拉淑嫻隻愣了片刻,便向著賈赦展顏一笑:“老爺您且等等我,我略梳妝一番後,再同您一道兒去。”


    賈赦自是滿口答應。


    一刻鍾後,倆口子坐上香車,由仆從簇擁著趕往了榮慶堂。一路上,那拉淑嫻雖麵上帶著笑,卻幾乎沒開過口,倒是賈赦一直絮絮叨叨的不停歇,聽起來似乎挺期待這次會麵的,亦或是他認為那拉淑嫻會開心。


    很快,榮慶堂便到了。


    對於即將見麵的所謂娘家人,那拉淑嫻並不期待,卻也不至於會因此心虛。先不說她得了原主的所有記憶,縱是沒有,也不會懼怕區區娘家的仆從。倘若今個兒來的是她的父母兄長,那就又是另一說了。跟著賈赦進了榮慶堂正堂裏,那拉淑嫻抬眼望過去,果然今個兒多出了好些個眼生之人。


    “給母親請安。”賈赦和那拉淑嫻先行了禮,後大大方方的拿眼看向正堂裏多出來的那幾人。


    賈母笑道:“還愣著作甚?方才不是還說想見見你們姑太太?怎的,不過就兩年未見,你們就認不出來了?喲,這是打量我欺負她了呐。”


    “老太君說笑了。”那幾人相視而笑,打頭之人忙上前向那拉淑嫻行禮問安,隻道,“見過姑太太,給姑太太請安了。姑太太可好?哥兒可好?”


    說到前頭時,氣氛猶可,可及至最後一句問出口,榮慶堂內賈家諸人的麵色一下子變了。及至這會兒,諸人才猛地想起,張家因著丁憂回鄉,已有兩年多未曾進京,而榮國府這頭卻是壓根就不曾將瑚哥兒早夭一事告訴親家。


    “好,一切都好。家裏可好?”那拉淑嫻得體的笑著,並不曾細說。聽她這麽一說,賈家諸人那原本提著的心都放下了,盡管瑚哥兒早夭一事誰也不願意看到,可發生了那般大的事兒卻未曾通知張家,實乃榮國府不占理。幸而,那拉淑嫻給輕飄飄的掩飾了過去。


    那嬤嬤倒是不疑有他,事實上雖說是張家派來的人,卻也未必了解那拉淑嫻,見相貌對得上,語氣神態也無異常,那嬤嬤便笑著道:“一切都好。來之前,老太爺說了,咱們府上既已出孝,就當早早的回到京裏,替聖上分憂。不過,主子們趕路終究是麻煩了點兒,故而這才早早的派我們幾個前來,把京裏的舊宅子修繕歸整一番,再來瞧瞧姑太太。姑太太可別嫌老婆子太嘮叨,咱們這也是怕到時候主子們問起,一句話都答不上來可就糟了。”


    “父親母親又不會吃人,有甚麽糟不糟的?不過,我倒也有話要問嬤嬤,若嬤嬤不急的話,留下陪我兩日可好?”那拉淑嫻這話雖是向著那嬤嬤說的,實則卻是在詢問賈母。不過,榮國府和張家乃是姻親,那拉淑嫻要留自個兒娘家人小住兩日,完全不叫個事兒。故而賈母也跟著挽留了起來,一時間正堂裏倒也是和樂融融的。


    忽的,下人來報,二太太來了。


    身為榮國府的當家太太,甭管是哪一家的親眷來訪,哪怕是八竿子都打不著的,王夫人也得過來陪著。又因著她就住在離榮慶堂不遠的榮禧堂裏,合該來得比那拉淑嫻更快一些才是。不過真要算起來,稍晚一刻也算不了甚麽大事兒,畢竟來的是張家的仆從而非主子。


    下人剛退出去,王夫人便笑著走了進來,且連聲告罪道:“母親,大嫂,今個兒我來遲了,回頭罰我請你們一桌家宴可好?”說著,便走到那拉淑嫻的跟前,熱情的挽著她,笑道,“大嫂不怪我惱我罷?”


    一看到王夫人的笑容,那拉淑嫻首先想到的就是那句,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不過,甭管心中是何思何想,明麵上該客氣的還得客氣,那拉淑嫻隻道:“弟妹說的甚麽見外話兒?我何時怪過你惱過你?咱們雖不是嫡親的姐妹,可進門多年,我早已拿你當親妹子看待了,你卻是說說,可有姐姐生妹妹氣的?”


    王夫人麵容有些抽搐,她原以為有著先前那些個事兒,最好的結果便是那拉淑嫻不跟她一般見識,卻萬萬沒想到,那拉淑嫻竟當眾說出了這般惡心人的話。偏生,話頭是她起的,加之她又別有用心,因而即便心中再惡心,麵上卻隻能堆笑著道:“大嫂您說的是。”


    “你倆倒是要好,卻是偏偏把我這老婆子丟在一旁。”賈母笑著嗔怪道,同時眼底裏極快的閃過一絲算計,因著掩飾得好,除了正巧回過頭來的那拉淑嫻外,無一人察覺。


    因著賈府諸人都有心將場麵弄得好看一些,故而今個兒的會麵顯得極為融洽。等臨近晌午,賈母還賜下了客宴款待張家的仆從。待用了午膳,張家仆從由榮慶堂的丫鬟引著去了東院那頭。


    彼時,容嬤嬤正在院門外杵著,活脫脫的就是個凶神惡煞的門神樣兒,乍一看卻是比那鍾馗都恐怖。


    這是實話,完全不誇張。倒不是說容嬤嬤的長相嚇人,而是她虎著臉泛著殺氣的樣子,讓人隻一眼就覺得額間滲汗脊背發涼。引路的丫鬟隻遠遠的瞧了一眼,便立刻尋了個借口飛快的逃竄了,剩下張家一眾仆從愣是想靠近又沒那個膽子。


    “你是……姑太太的奶娘?”打頭的嬤嬤遲疑了半響,她原是在張家老太太從娘家陪嫁過來的,算是看著張家三兒一女長大的。不過,她是管事嬤嬤而非貼身伺候的,因而隻同容嬤嬤相識,卻並不熟稔。加之方才榮國府和張家雖隻有兩年多不曾來往,可事實上仆從之間見麵更少。算起來,卻是自打那拉淑嫻出門子以後,便再也沒機會見麵過。


    “梁嬤嬤,秦嬤嬤,還有你桂香。你們仨來我房裏,我有話同你們說。”容嬤嬤說這話時,不單虎著臉,還刻意帶上了陣陣威壓。當然就憑她的能耐,想要壓住真正的皇家宗室女是大不容易,可對於幾個嬤嬤來說,卻是輕而易舉的。


    張家一眾仆從皆被嚇得麵色煞白,被點到名的打頭嬤嬤以及另外兩人更是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卻沒一個敢拒絕容嬤嬤的要求,隻帶著英勇就義的心情跟著走了。至於另幾個人則隻老老實實的進了院子裏,排成一排立在廊下眼觀鼻鼻觀心,端的是一副穩重妥當。惹得正好走出正堂的賈赦不由的讚道,這才是真正的大家風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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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嬤嬤去跟人敘舊了,而賈母這會兒也不曾閑著,盡管早已到了她素日裏午後小憩的時辰,可如今她卻是顧不得那麽多了。


    “王氏你是怎麽回事兒?我明明是同時派人去喚你們的,怎的連赦兒和他媳婦兒都到了,你還未到?”賈母冷著臉瞪著王夫人,盡管去喚人時是同時的,可想也知曉,榮禧堂比東院近了不止一星半點兒,該有多磨嘰才會比那拉淑嫻還晚來?要知道,如今的榮禧堂裏,連個孩子都沒有,加上賈政白日裏不可能待在榮禧堂裏,竟是想幫著尋個由頭都沒法子。


    “母親,我這不是擔心她們覺得我來得太早了,心裏犯嘀咕嗎?”王夫人麵上訕訕的,雖說有賈母作為強力後盾,可經過了先前那些事兒,王夫人每次一想到大房,除了憤怒和不甘外,也確是有些心虛。說到底,這榮禧堂也好,管家權也罷,甚至這偌大的一個榮國府將來不都是大房的?她倒是希望一輩子強占著不放手,可到底還存了一份理智,知曉那是絕不可能的事兒。


    “你個蠢貨!你以為你晚來一些就能掩蓋住這個事實?別做夢了,人家回頭一去東院,不就立刻清楚明白了?自以為是的蠢貨!”


    “母親,我這不是……”王夫人張了張嘴,到底還是把後頭的話給咽了下去。


    賈母見狀更是不屑了,冷笑道:“有這個心沒那份膽兒?既如此,你還占著作甚?索性一並都讓出去,你看看張氏回頭會不會感激你。罷了,先不說這些個事兒了,我且警告你,張家眼瞅著就要起複了,這檔口你要是敢做出甚麽事兒來,萬一惹得張家不悅,牽連了政兒的話,我定饒不了你!”


    王夫人攏在袖子裏的雙手死死的握成拳頭,連指甲深深的掐到了肉裏都覺不出一絲疼痛,麵上還要裝出一派雲淡風輕的模樣,平靜的回道:“母親您說的是,兒媳婦兒定會同大嫂好生相處的。”


    “你知曉便好!先前,聖上惱了張家老太爺,直接將人從金鑾殿拖了出去,人人都道張家要倒黴了。恰巧他家那老老太太也病故了,一家子都丁憂回鄉去了。我原還想著,這門親白結了,虧得沒牽累到咱們家,不然可算是倒了八輩子的黴了。幸好幸好,看來聖上隻是一時來氣,對於張家還是很看重的。也是,張家老太爺可是太子太傅,三位老爺官職最低的也是從四品。這赦兒他無心走仕途,若能讓張家幫襯政兒,那咱們家可就甚麽都不愁了。”


    “是,母親。”


    “知道是就老實一點兒!回頭……”賈母頓了頓,閉了閉眼睛仔細的盤算了一刻,好半響才仿佛下定決心一般,道,“榮禧堂你們都住慣了,搬來搬去的也麻煩。不過這管家權,回頭你將庫房鑰匙交還予我,我幫你存著,若是下回赦兒媳婦兒再度提起管家權一事,你直接給她便是。別那麽目光短淺的,不是給她不給你,是我掌著,分她一些讓她幫襯著。唉,說來說去不都是為了政兒?五品的工部員外郎聽著是不錯,卻實在是彰顯不出我兒的經世之才。現如今,政兒還年輕,先想法子謀個正四品之職,等過個三五年攢夠了資曆,從三品正三品也是極有可能的。若我能在有生之年瞧見政兒成為一品大員,便是死了也瞑目。”


    說罷,賈母便向王夫人擺了擺手:“去罷,別再跟赦兒媳婦兒鬥氣了,赦兒是個扶不起的阿鬥,咱們這偌大的一個榮國府,還得靠政兒支撐著。”


    王夫人很快就告退了,隻是等回了榮禧堂後,卻是忍不住砸了好幾樣瓷器。虧得她身邊都是心腹,縱是去了一個金珠,也還有花鈿和螺鈿在,這倆雖容貌比不得金珠,口風卻是緊得很。隻是因著金珠的下場在前,這倆丫鬟隻低頭做著分內的事兒,旁的一切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因此自也沒人去勸著王夫人。


    彼時,容嬤嬤也結束了為時兩刻鍾的敘舊,帶著張家那三人進了正堂內室去見那拉淑嫻。


    那拉淑嫻這會兒正眯著靠坐在美人榻上,一旁的小丫鬟正拿著美人錘給她捶腿,見容嬤嬤過來,小丫鬟手上的動作一頓,那拉淑嫻微睜開了眼來,笑道:“下去罷,我同嬤嬤說兩句話。”又道,“嬤嬤坐罷,咱們許久不見,是該好生敘敘舊。”


    容嬤嬤拿了腳踏子過來,張家的三位嬤嬤行了禮告了饒之後,紛紛坐下,卻不敢輕易開口,隻目不斜視的盯著自己的腳背。


    “這是怎的了?不過才幾年不見,嬤嬤就這般見外了?對了,我記得出閣前,桂香還沒配人,如今配了誰?可有兒女了?”


    被點到名兒的桂香原是三位嬤嬤中最小的一個,也許這般說還不太明顯,具體點兒說,這打頭的梁嬤嬤是張家老太太的陪嫁丫鬟,而秦嬤嬤則是張家的家生子,跟了老太太也有小二十年了,至於桂香,卻是比那拉淑嫻還小兩歲,她出閣前,桂香是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


    “回姑太太的話,老太太做主,把我配給了梁忠,前幾年生了個小子,剛上了四歲。”桂香說著,還瞧了一眼梁嬤嬤,這梁忠卻是梁嬤嬤最小也是最能幹的兒子。


    “好事兒,你的喜事兒我沒能趕上,如今補上。”那拉淑嫻向容嬤嬤使了個眼色,後者很快就去後頭耳房裏拿了個絞絲金鐲,賞給了桂香。不等桂香開口推辭,那拉淑嫻又道,“如今家裏頭如何了?父親母親甚麽時候能到?哥哥嫂子們可好?”


    梁嬤嬤原是想幫著桂香推辭的,隻一聽這話,卻是一個沒繃住身子略往傾,噗通一聲跪倒在了那拉淑嫻跟前,顫著聲音道:“姑太太,老太爺讓老奴早早的趕來,卻是問您一個事兒。這京裏的情形……太子爺……老太爺讓問,張家是否還要繼續避世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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