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步迎上來,王孟然喚了一聲“沐兒”,再看到她獨自一人, 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怎麽也不帶個丫鬟在身邊?今兒咱們家設宴, 在家中出入的人多且雜, 你一個女孩兒家, 萬一出了什麽差錯, 可如何是好?”


    王孟然的關心讓顧舒窈不由得心中一暖。


    眼中湧起暖意, 顧舒窈答王孟然道:“多謝爹爹關懷,女兒省得的……所以這番來尋爹爹, 女兒都是走在內宅明亮的地方,且有多加小心, 時時注意周邊動靜,不會有事的。”


    大女兒這千年難得一見的乖巧讓王孟然有些恍惚, 心中那些對她的不滿頓時都煙消雲散了去。


    看顧舒窈衣衫單薄, 王孟然又抱怨了一句“怎麽出來了穿這麽少, 染了風寒怎麽辦?”,將自己身上穿著的鶴氅解了下來,給顧舒窈披上。


    給顧舒窈添了衣服, 又給她攏好了衣領, 王孟然方問:“夜這麽深了,沐兒還來尋爹爹,可是有什麽要緊事要同爹爹說?”


    王孟然一下子抓住了重點。


    顧舒窈點頭道:“是, 女兒有重要的事情要向爹爹您稟報。”


    看顧舒窈神情凝重,王孟然不由得也嚴肅起來:“好,那我們父女倆到書房裏頭說。”


    ———


    父女倆一前一後進了書房。


    下人奉了茶上來之後,王孟然示意屋裏伺候的人都出去,然後關上門,隻留他同顧舒窈二人在書房中。


    在書房的大門被關上的下一秒,顧舒窈“撲通”一聲對著王孟然跪下了:“爹爹,女兒今晚上差點兒做下一樁錯事……雖然晚上霏兒在席上出醜與女兒無關,但是女兒想到自己曾起過那樣的壞心,自責不已,怎麽都無法入睡,是以才前來尋爹爹懺悔,以求良心安妥。”


    聽到顧舒窈這番話,王孟然皺了皺眉頭,頗有些訝異:“霏兒今晚上在席上出了醜?她出了什麽醜?我怎麽沒得到消息?!”


    顧舒窈一早就猜到了張氏肯定會將此事按下,不讓家中下人稟報給王孟然,所以看到他這個反應也不奇怪。


    “興許是爹爹您忙著招待賓客,那些個下人不敢拿此事來叨擾您,便沒有立即向您匯報罷?”


    顧舒窈道。


    聽到女兒這個猜測,王孟然輕笑了一聲,不置可否,對顧舒窈道:“沐兒你起來說話。”


    顧舒窈應了一聲“是”,從地上站起來了。


    示意顧舒窈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王孟然又道:“沐兒,把今日在你們女兒宴上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來給爹爹聽,不許有偏袒和遺漏。”


    顧舒窈等的正是王孟然這句話。


    恭恭敬敬地對著王孟然福了一福,顧舒窈這才在椅子上坐下,然後將今天晚上王雨霏如何三番兩次向她勸酒,又如何在飲下自己拿來的酒發瘋、在席上扒自己衣服等等一係列事情,有條不紊地給王孟然敘述了一遍。


    在顧舒窈敘述的過程中,王孟然的眉頭越鎖越緊,最後簡直要鎖成一個解不開的九連環。


    在聽到顧舒窈說張氏向在場的千金小姐們行賄,想要用金銀珠寶堵住她們的嘴的時候,王孟然終於忍不住,拍桌而起:“胡鬧!實在是胡鬧!”


    看到王孟然發怒,顧舒窈有片刻的遲疑,還是再一次起身,跪下:“爹爹請息怒。在此事中,女兒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


    “沐兒你哪裏不對了?”王孟然怒而甩袖,抬手指向張氏院落所在的方向,“依我看!全都是張氏和她那個寶貝女兒幹的好事!”


    顧舒窈咬了咬下唇,一副糾結又自責的模樣,好半天才開口道:“爹爹,實不相瞞……女兒一開始是在自己的酒壺裏下了瀉藥,想在這次宴席上騙霏兒飲下,讓她出糗的……”


    聽到顧舒窈這話,王孟然微微一怔,繼而無奈:“王如沐啊王如沐……你怎麽一天到晚就知道動這些歪腦子……”


    有王雨霏喝下的媚藥做襯托,王如沐的瀉藥在王孟然看來簡直就是鬧著玩的了。


    王孟然沒有生氣便罷,還覺得這般頑皮的大女兒有些可愛,讓他想起她的母親。


    他同阿珊剛剛成親那會兒,阿珊也是這般喜歡同他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捉弄他……


    想起發妻,王孟然頓時又是一陣傷懷。


    ————


    看到王孟然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想得有些出神,並沒有要生氣的樣子,顧舒窈那緊繃著的弦鬆了一鬆。


    做出羞愧難當的表情,顧舒窈又道:“但是女兒想到這是祖母的壽宴,自己做這樣的事到底不好,便一直按著自己的酒壺,不讓霏兒動。”


    王孟然被顧舒窈這話給逗樂了。


    伸出食指遙遙地點了顧舒窈一下,王孟然罵她道:“有賊心沒賊膽,說的就是你王如沐了!”


    知道王孟然這是寵溺的罵,顧舒窈不好意思地擾擾自己的腦袋,憨憨地“嘿嘿”笑了兩聲。


    被父女之間的親昵這麽一衝,屋裏的凝重氣氛衝散了幾分。


    再一次讓顧舒窈從地上起來之後,王孟然突然間發現了一處不對勁的地方:“不過,霏兒這般殷勤地來向你敬酒,莫非是知道你在自己的酒中下了瀉藥,幹脆將計就計,想要你飲下出醜?”


    王孟然一邊分析著,一邊推測事情:“……結果霏兒偷雞不成蝕把米,自己誤食了有毒的酒,結果在宴席上大大出醜了……?”


    說到這兒,王孟然頓了頓,搖頭:“不對、不對。她飲的是自己帶來的酒……豈會有人自己給自己下毒?”


    這其中的邏輯,王孟然想了好久都沒有想通,隻能擰著眉頭,道:“這事兒發生得太蹊蹺了!為何處處都透著古怪?!”


    “在宴席上,女兒看到霏兒這般發瘋,隻怕自己做的壞事東窗事發,當即便將下了瀉藥的壺裏的酒給潑了的……”顧舒窈說著,從自己隨身攜帶而來的香包裏拿出了兩個杯子來,“可事後女兒還是多留了個心眼,將自己同霏兒所用的杯子都從宴席上偷了來……”


    將兩個一塊兒包在錦帕中的杯子呈上來給王孟然,顧舒窈麵帶愧色:“隻是……隻是女兒拿得急,一下子將兩隻杯子給混到一塊兒去了……”


    看到那錦帕上的兩隻一模一樣的杯子,王孟然再一次被自家這個大女兒的傻氣給逗樂了。


    “無妨,我命王斌查一下,就知道哪隻是你的,哪隻是王雨霏的了。”


    王孟然說著,伸手就要去拿顧舒窈的這一對杯子。


    卻沒想到顧舒窈將自己的手一索,避開了王孟然的動作。


    “王總管……他是可靠的人嗎?”


    顧舒窈怯生生地問王孟然道。


    “沐兒你想什麽呢?!王斌是咱們王家的老人了,豈有不可靠的道理?”


    王孟然解釋了這麽一句,而後目光一閃,明白了顧舒窈隻身一人前來的緣故。


    長歎一聲,王孟然道:“沐兒,你對張氏也……防範得太過了。”


    王孟然話音方落,顧舒窈的嘴兒一扁,兩滴眼淚止不住,從眼眶中滑落:“可是爹爹……若不是女兒今晚上多留了個心眼,處處小心謹慎,那喝下毒酒在宴席上發瘋的人,就不是王雨霏,是我了……”


    說到這兒,顧舒窈忍不住抽噎了一下,然後飛快地抹掉自己眼角的淚水,淒然道:“爹爹,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女兒清楚地明白——我與王雨霏不同。王雨霏不管做錯了什麽,她都有夫人替她兜著,她不用怕,她有靠山。可是我呢……我的娘親……在我尚在繈褓中的時候,就撒手離我而去了……”


    不知道是因為顧舒窈的眼淚還是因為她說的話,王孟然沉默了。


    眼中含著淚,顧舒窈怯生生地看向王孟然,問他:“爹爹,您不說話……是不是女兒說的話不對,惹得您生氣了?”


    “哎——”王孟然歎息了一聲,上前一步,將顧舒窈掌心上的一對杯酒連同錦帕一起拿了過來,道,“沐兒放心,爹爹一定會查明真相的。”


    聽到王孟然這麽說,顧舒窈後退一步,對著他款款行了一禮。


    抬起頭,顧舒窈淚光盈盈地看向王孟然,哽咽道:“爹爹,女兒在這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就是您了!”


    顧舒窈的話,勾起了王孟然對亡妻的思念。再想到她方才說的那番話,王孟然對自己這個出生沒多久就失去了母親的大女兒頓時生出許多憐惜之情來。


    亦紅著眼眶,王孟然向女兒保證道:“沐兒放心,隻要爹爹在,就一定不會讓你受任何委屈。”


    不知道是不是來自於原主身體上的感動,顧舒窈不受控製地上前,低頭,依到王孟然的肩頭,半是撒嬌半是哭訴地道:“爹爹……這些年來,女兒為了引起您的注意,做了許多惹您不高興的事情……女兒現在知道錯了,您可以原諒女兒嗎?”


    為人父母,哪裏有和子女記仇的道理?


    看到顧舒窈這幅楚楚可憐的模樣,王孟然隻覺得心疼。


    “傻孩子,爹爹怎麽會怪你呢?”王孟然抬起手來,在顧舒窈的小腦袋上揉了揉,“爹爹隻希望你這輩子能過得快活自在,不委屈。”


    ————


    難得的,在顧舒窈的促成下,王孟然和王如沐父女兩個冰釋前嫌,說了一晚上的話。


    眼看著夜深了,女兒又頻頻打起哈欠來,王孟然便勸她回去了。


    眼看此番任務達成,顧舒窈也不多留了,起身向王孟然告辭。


    王孟然喚來了自己屋裏伺候的大丫鬟,讓她們送大小姐回去。


    目送著顧舒窈走出自己的院子,身影消失不見了,王孟然這才喚來總管王斌:“王斌,你去查一下,今晚上在女賓宴席上發生了什麽事情。另外……”


    王孟然將這一對杯子遞給他:“你去查一下,這兩隻杯子裏各自沾了什麽藥。”


    主人下令,王斌當即便應了一聲,接過王孟然這兩隻杯子,下去調查了。


    ————


    王斌的動作很快,一個晚上,便將王孟然安排給他的兩件事都查得清清楚楚,反饋回來了。


    昨夜在宴席上發生的事情,一如顧舒窈同王孟然所說的那般,全是王雨霏單方麵的挑釁,然後自食惡果。


    而媚藥的來曆……


    就在王孟然在心裏暗罵著張氏這個毒婦的時候,王家老太君身邊的大丫鬟春櫻來到了。


    “老爺,老太君命我來傳您過去,她老人家有事要問您。”


    春櫻道。


    王孟然一聽,就猜到了母親這一大早地就叫丫鬟來傳他,當是同昨日宴席上發生的事情有關。


    應了春櫻一聲“知道了”,王孟然打發了她下去。


    更了衣,王孟然想了想,對王斌道:“你同我一道兒去見老太君。”


    王斌躬身行禮,謙卑應道:“屬下遵命。”


    ————


    王孟然邁進老太君的主屋時,屋裏已經烏泱泱地站了許多人了。


    ——都是老太君和張氏身邊的丫鬟婆子。


    王家老太君同當家主母張氏婆媳二人就一正中一左邊地正襟危坐。


    看到王孟然進屋來,老太君隨口問了一句“來了?”


    王孟然應了一聲,上前去給老太君請安。


    與此同時,張氏起身向丈夫行禮。


    禮數都走過了一遍,王孟然也不著急著落座,而是看向張氏,問她:“霏兒呢,怎麽不同你一道兒來向母親請安?”


    王孟然話音才落下,王家老太君便抬起手來,在自己手邊的茶幾上狠狠地拍了兩下:“王孟然,你還有臉問霏兒?!你怎麽不去問問你的好女兒王如沐?!問問她昨日對霏兒做了什麽?!”


    果然是此事。


    王孟然頓時心中冷笑。


    而就在此時,有個大丫鬟走進屋來,向老太君稟報道:“老太君,奴婢已經將話傳到大小姐處。大小姐說且容她更衣片刻,帶梳妝停當,她便過來向您老人家請安。”


    稟報完畢,大丫鬟躬身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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