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快瘋了,這群人到底是哪兒來的?之前村子被圍時,淩煙還以為這隻是群過路的賊匪,家裏人少,他也不願惹事,都準備討錢送客了。誰料這群悍匪竟然二話不說,直接就衝了上來。一丈多高的圍牆,三兩人彎腰一墊竟然直接就翻了進來,村門瞬間失守,他派去的兵馬連一個照麵都沒擋住,一排排被人砍翻在地。若不是仗著村子裏還有些易守難攻的街巷,瞬間就要被人家掃平了。


    饒是如此,家兵也折損過半了,他急得喉嚨都冒起了煙,眼看著鹽農來了,如何還能忍不住?怎麽說也有四百多鹽農呢,真打起來,還能攔不住這群賊人?


    那監工也反應過來了,轉頭罵道:“還愣著幹什麽?給我殺上去啊!家主都說了,有賞的!”


    那群鹽農可沒見過這副場景,一個個舉著手裏的家夥,猶猶豫豫的向前衝去。


    “頭兒,鹽農到了!”李牛身邊,一個親兵大聲叫到。


    李牛抻著脖子看了一眼,興奮笑道:“還真讓幫主猜中了,給我大聲喊起來吧!”


    親兵得令,第一個開了口:“赤旗幫中無奴仆,人人有飯吃,有衣穿!投降不殺!”


    “赤旗幫中無奴仆,人人有飯吃,有衣穿!”


    “投降不殺!投降不殺!”


    二百多人結成小陣,一邊廝殺一邊高聲齊呼,越喊手上的刀槍越是有力。因為他們說的不是謊話。他們也曾被人欺辱,被人奴役,過著有一頓沒一頓的窮苦日子,然而赤旗幫收留了他們,教他們武藝,給他們飯吃,讓他們能挺起胸膛養家中父母妻兒。這樣的話,光是喊出來就讓人胸中熱血沸騰,他們都是頂天立地的好漢子,任何賊人都變作屍體,躺在他們腳下!


    如雷的呼喝伴著如火的攻勢,朝著敵人席卷而來。看著這群膚色一樣漆黑,卻身體康健,氣勢逼人的敵軍,鹽農們停下了腳步,不少人猶猶豫豫的放下了手中的鐵釺、鐵耙。


    那監工大怒,舉起鞭子罵道:“他們都是胡說的!給我上啊!家主說了,有重賞的!金銀、女人,你們就不想要嗎?”


    被鞭梢指著的幾個人,木然的轉過了眼,那黑漆漆的眸中並沒有期待和渴望。他們可不是那些能跟著去討伐的“家犬”,而是底層燒火、攪鍋、擔鹽的奴仆,他們沒見過金銀,更沒資格碰女人,但是他們吃過鞭子,挨過餓,整日被人辱罵,被人欺淩。他們也想有飯吃,有衣穿……


    看著那瘮人的目光,監工晃了,手也抖了起來:“反了啊你們!這可是淩家的地盤,大公子還帶著上千兵馬呢,若是不從,回來就要了你們的狗命!”


    那如同凶神一般的監工,正在瑟瑟發抖。有個鹽農突然吼了一聲,調轉了鐵釺,狠狠刺了過去。鞭子怎能擋住削尖了頭的鐵棍,那監工慘叫一聲,捂著肚腹跌到在地。鮮紅的血映入了許多人的眼睛,有人扔下手裏的東西,轉頭就跑,有人跪在地上,發著抖求饒,還有些人,舉著他們日日要用的鐵器,向著那些日日欺淩他們的人衝去。


    看著眨眼間就亂成一團的敵人,李牛哈哈大笑:“兒郎們,給我殺!”


    ※


    等趙普趕到淩家村時,一切都塵埃落定了。目瞪口呆看著滿地的鮮血和那群被繩索捆住,串成了一串的淩家人,趙普簡直都說不出話來了。


    “這,這怎麽可能?”他莫不是一覺睡傻了?才半天功夫,淩家這個地頭蛇就被砍掉腦袋,滅了滿門?


    李牛得意洋洋的嘿嘿一笑:“我都說了,對付這種玩意,根本不值一提。”


    當年見過孫二那小子使鴛鴦陣後,他可是下了苦功練兵的,而且什麽樣的兵不都是他挑過了才送去島上的,扣下幾個好苗子還不是輕而易舉?現在帶出來幹上一票,果真讓人神清氣爽啊!


    當然,這也是幫主料敵在先,不過這個就不必跟趙普說了。


    不知道還有鹽農反戈的事情,趙普是真被驚呆了,都是東門煮鹽的,他還能不知道淩家的實力?隻二百人就能掃平這麽大的村子,其他大大小小的鹽商又算得了什麽?


    李牛可沒有讓他發呆的時間,咳了一聲:“趙老弟,我這邊是搞定了,剩下就要看你的了。隻要說動了其他幾家,按照幫主的計劃行事,到時功勞最大的可就是你小子了!”


    趙普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若是之前,他去勸降還要靠嘴皮子,現在隻要亮出拳頭就行了。鹽商嘛,哪個不是欺軟怕硬的貨色,地頭蛇都被一口吞了,那些小魚小蝦還能不跪地求饒,力求自保嗎?


    用力一抱拳,趙普道:“哥哥放心,全包在小弟身上了!”


    李牛滿意頷首,又意猶未盡的咂了咂嘴:“下來就看淩家那幾個動作有多快了。”


    他可是故意留了一手,讓淩家人跑了不少,在戰事上節省時間還是其次,更重要的是攻心的最後一環。哎呀,不知道大營現在如何了,幫主帶兵,怕也能殺個痛快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淩煙是拚了老命才逃出來的,隻帶出了幾個子侄和些許女眷,由二十多個家丁護著,一口氣奔出了好幾裏。拖車的騾馬都累的呼哧哧隻喘,淩煙卻覺得心底恐懼仍舊未散,焦急的看了眼身後,見沒有追兵,他這才命人停了車。


    “叔祖,咱們要怎麽辦?”一個黃毛小子語帶哭腔問道。


    家都沒了,誰不慌亂?眾人都是手足無措,驚懼萬分。淩家在東門也算得上稱王稱霸了,哪承想會遇上這樣的慘事?


    淩煙怒斥道:“慌什麽!老大還帶兵在外呢,快去找他回來,奪回村子!”


    如今淩煙也想明白了,那群人是赤旗幫派來的,估計早就打聽出了他們的計劃,說不好還有內應,這才趁著東門空虛前來偷襲。為今之計,隻能盡快把淩悅叫回來,不說別的,他手裏還有好幾百家兵呢,再聯合其他幾家,應當能趕走那群惡賊!


    不過此事也不能聲張,現在淩家內憂外患,要是被人知道村子都被人端了,說不定整個聯軍立刻都要垮台。鹽商們各個皆是欺軟怕硬,萬一再被人窺得軟肋,落井下石,豈不麻煩?


    想了想,他把幺子叫了過來:“去找你大哥,說清楚此間情形,千萬別聲張,亂了軍心士氣。”


    那小子遲疑片刻,問道:“爹,何不先去衛所求援?咱們跟劉大人關係也不差……”


    淩煙把眼一瞪:“糊塗!咱家這些年占了那麽多鹽田,指揮使早就不喜了,如今蒙難,他怎麽可能派兵來救?唯有自己奪回村子,才能在東門立足啊!”


    這裏麵牽扯的事情太多了,也是赤旗幫手段狠辣,竟然抽調了這麽多精兵,趁他們不備來了一下狠得。這才是“攻其必救”啊,針對赤旗幫的謀劃算是完蛋了,這要是一個不好,就是群狼吞虎,屍骨無存。現在絕不是求救的時候,還要防著聯軍中有人起壞心思,得謹慎小心才行。


    又仔仔細細叮囑了幾句,淩煙這才讓兒子趕緊上路。又分走了幾個護衛,他更不敢久留了,準備先去姻親家避一避,隻盼淩悅趕緊帶兵回援了……


    ※


    站在碼頭前,淩悅臉色青黑,看起來就跟幾天沒睡好一樣。這幾天他也的確是沒睡好,想盡了辦法,拚盡了力氣,這該死的大營仍舊跟個烏龜殼子一樣,根本無處下口!


    之前抽了木板做成盾牌,淩悅還以為能有點用處,結果防住了箭雨,對方又開始拋投引火的油罐。木頭做成的盾牌怎能擋住火攻?虧得油罐不多,才讓淩家精銳衝到了城下,還沒站定,滾木就來了……


    淩悅是真想不到一個小小營寨還能使出如此手段,這簡直比攻打縣城還要難啊!都是鹽販子出身,誰也沒有攻城的法子,最後還是有人提議可以用疲兵之策,晚上偷襲敵營。


    結果到了夜襲時,赤旗幫的大營簡直跟個刺蝟一樣,比白天防守更嚴,又因為黑燈瞎火看不清楚,自家的損失反而大了。淩悅無奈隻得叫停,再不停手,聯軍的士氣都要掉光了!


    如此一來,三天的時間算是白費了,也不知是不是對自家大營信心十足,羅陵島竟然也沒派出船隊馳援的跡象,現在倒有些騎虎難下了。唉,早知道如此就不該多事,按照原計劃圍而不攻不就行了?


    如今淩家已經折損了三十多人,饒是淩悅這次帶來的人多,也有些肉痛。還要安撫那些損兵折將的小鹽商,真是得不償失啊。


    然而此刻發愁已經來不及了,下一步要如何應對才是關鍵。東寧的大戶雖說要供應糧草,但是遲遲沒有運到,也不知是害怕卷入戰局,還是出了什麽麻煩。若是赤旗幫的船隊再拖延幾天,他們手頭沒糧了可怎麽辦?要不抽調些人馬,先去催催糧?


    還沒等淩悅下定決心,一個意料之外的信使打亂了全盤計劃。


    “你說什麽?赤旗幫攻破了咱家的村子!”淩悅差點沒蹦起來,盯著幼弟厲聲道,“不是給你們留了人嗎?家中還有那麽多鹽農,哪有一天就被人攻破的道理?”


    淩家小弟哭喪著臉道:“兄長,這次敵人來的突然,真是防不勝防。那二百多人肯定都是精銳,須臾就攻破了外牆,鹽農還受人熒惑臨陣造了反,虧得父親拚死帶我等逃出來的……”


    淩悅的臉一下就白了,低聲叫到:“咱們中計了!”


    難怪赤旗幫一直窩在營中,肯定是早早就派出了精兵,等著趁虛而入。營中根本就沒多少人,又能擺出什麽像樣的攻勢?也是他們不敢硬拚,三番兩次草草退卻,才沒有識破這奸計。現在家都被人占了,再打這大營還有什麽用處?!


    淩家小弟趕忙道:“父親交代了,讓你別聲張,趕緊先撤兵。若是晚了,那些留守的鹽商動了念頭,就難以收拾了。”


    這一點淩悅又豈會不知?然而此刻想退,該找什麽借口好呢?別家出人出力還有死傷,如今一無所獲就要撤兵,總得有個原因吧?可真讓那些人知道淩家的慘狀,說不得人心立刻就散了!


    在原地轉了十來圈,淩悅終於咬了咬牙:“淩家遇襲的事情,怕是瞞不住的。既然他們遲早都會知道,還不如告訴他們赤旗幫分兵攻打東門,讓人人自危。”


    這也是最好的法子了,雖說有些折損淩家的聲望,但是自保之心人皆有之。有些小戶這次可是闔家出動,都沒留幾個人看守。聽聞赤旗幫突襲東門,還不心急如焚,趕緊回返?


    他立刻追問道:“你來時,別家可曾派人前來?”


    “家中剛一遇襲,我就跑來了,別人應當還來不及動身!”淩小弟趕忙道。


    淩悅立刻拍板:“現在就召集大小頭目,把事情說清楚了!”


    不能再拖了,晚上一天半日的,說不定就有別家的信使到了。到時候知道淩家已經被人占了,心氣就要被打掉一截,再有些居心叵測的趁他病要他命,那才是萬劫不複!


    下定決心,淩悅立刻叫來了眾人,開門見山道:“諸位,如今事情有變,東門怕是出了叛徒,勾結赤旗幫,趁咱們出兵時引外敵入侵!”


    他話音剛落,下麵已經一片嘩然。


    “怎會如此?誰這麽吃裏扒外?!”


    “赤旗幫真派兵打東門了?啊呀,我說他們怎麽不出營對戰呢!”


    “得趕緊回去才行!我家可沒留幾個人啊……”


    見眾人慌亂起來,淩悅稍稍放下了心,趕忙道:“也是我家見勢不妙,立刻派小弟前來通傳。大家也不必驚慌,聽說他們才派了二百來人,咱們隻要快些趕回去就行。”


    二百人不少,但是也不算太多,這下有些人放下心來,有些則更焦急了:“淩掌櫃,你這消息準不準?到底是誰勾結的賊匪?”


    淩悅把臉一板:“現在不能自亂陣角,咱們家家都出了兵,就要同仇敵愾。那些沒有出兵的,才是禍根所在,等打退了賊人,定要好好查個清楚,為大家討回公道!”


    這話的意思太明白了,就是要鼓動眾人對付那些沒出兵的鹽商。聽到這話,倒是讓不少人兩眼放光,跑這麽一趟,好處沒撈到,反而折損不少,當然要從別的地方找補啊!也甭管那些沒出兵的是不是真通匪了,隻要有個由頭,他們這麽多人,啃不動赤旗幫,還啃不動幾個近鄰嗎?


    有了共識,事情就好辦了。各家都開始收攏人馬,準備登船返航。


    站在營寨牆頭,伏波看著騷動的敵營,微微一笑:“看來阿牛已經得手,到咱們出擊的時候了。”


    田昱動了動嘴唇,最後隻是道:“困獸猶鬥,得小心點才行。”


    他是擔心自己親自領兵,會遇上危險?伏波笑著搖了搖頭:“比這更險的局麵我也經曆過,丹輝放心,隻管在城頭督戰即可。”


    田昱立刻閉上了嘴,不再多言,伏波也沒等他回答,轉身下了牆頭。來到點將的高台上,伏波看著一排排手持戈矛,滿臉期盼的兵士,提高了音量:“李頭目已經帶兵端了賊人的老巢,如今他們鬥誌已失,隻想盡快逃走,咱們要出去攔一攔,留下更多賊子的性命!這幾日沒讓你們登城作戰,就是為了今日!爾等可敢一戰!”


    “敢!”


    三百人的呼喝整齊劃一,算不得驚天動地,卻也別有一番氣勢。伏波看著這些人,滿意的點了點頭。這幾天在城頭應戰的,其實都是預備役的輔兵,真正的精銳還是她帶來的百多人,和李牛留下的二百多兵。


    這三百人麵對敵襲壓抑了數天的戰意,正是渴戰的時候,而且他們也知道具體的謀劃,了解要麵對的敵人。這樣的兵,正是最能戰,也最敢戰的!


    不再遲疑,伏波拔出了腰間長刀,高聲下令:“敵人在前,有進無退,格殺勿論!”


    隨著吱呀呀一聲,營門緩緩洞開,一排排舉著長槍的兵士魚貫而出,在大營前方列陣。


    動靜如此大,鹽商們立刻被驚動了,看著突然出營列陣的敵人,個個目瞪口呆。有人趕緊問道:“淩掌櫃,這是怎麽回事?不是說敵人精銳都去攻打東門了嗎?”


    淩悅也被嚇了一跳,然而下一刻,他就反應了過來,把牙齒咬的咯咯作響。這是想拖住他們啊!隻要其他人知曉了東門的現狀,知曉了他淩家已經被人攻破,這好不容易湊起來的聯軍就要土崩瓦解。可是現在不打,他們的人一時半會也沒法上船,這碼頭如此窄小,被人銜尾追上,也是必敗無疑的!


    要怎麽辦?


    “敵軍精銳盡在東門,此刻不過是看咱們想撤,故作姿態罷了。若是被嚇到了,隻會引發潰逃,讓敵人撿了便宜,還不如拚上一把,試試看能不能奪了這大營!”淩悅也是拚了,事到如今,已經退無可退,還不如硬碰硬做上一場。勝了能奪個大營不說,聯軍的士氣必然大漲,也會對他唯命是從。到時就算知道了淩家遭難,多半也不敢跳反了。


    若是不戰而逃,淩家的名聲必然掃地,還拿什麽統帥這支聯軍?


    他說的如此堅定,還真讓一些人有了拚上一拚的勇氣。吃了這麽多天的灰了,誰不是憋了一肚子氣,比起現在就走,還是打上一場更解恨啊!


    於是撤兵的腳步還真停下了,岸上五六百聯軍重新整隊,也提起了手中兵刃。這可是野戰,不用攻城,沒了那該死的長弓,他們還能怕個匪幫嗎?


    看到敵人的反應,伏波立刻下令:“擂鼓,出擊。”


    隆隆鼓聲響起,那三百人分作三個方陣,齊齊向前逼近。而發現這群敵人離開了長弓防禦的範圍,鹽梟們也按耐不住,吹起號角,狂叫著撲了上來!


    城頭,田昱死死抓住了城磚,指節都泛起了青白。在他視線正下方,一黑一白兩支隊伍撞在了一處。敵軍的確更多,比他們多出一倍有餘,前赴後繼狀若瘋癲,然而那群身著黑衣的赤旗兵士沒有被這陣勢嚇到。他們隻是按部就班的高高舉起長槍,戳刺,收回,踏步,繼續戳刺,如同不停翻湧的海浪,一層層衝刷泥沙,留下遍地屍骸。


    那並不太像邱大將軍的用兵之法,卻更為犀利,更為高效,冷酷的不似常人。鼓聲不停在變,那是給兵士們的訊號,讓他們知道何處才是前進的方向,何處還是槍尖所指之處。為他們壓陣的人,從不會指錯。


    任何大戰,折損三成兵力就足以造成潰敗,那群鹽商的確敢戰,然而當死人越來越多,難免會心聲怯意。陣線漸漸被撕扯開來,鼓聲一變,刀盾手代替了長槍手,把那裂隙撕扯的更大,直至洞穿。敵人再也支撐不住,開始了潰敗。身後就是自家的船,隻要轉身逃走,就能求得一線生機,還有什麽能攔住那些一心求活之人呢?


    看著如同下餃子般“撲咚咚”往海裏跳的賊人,田昱鬆開了五指,再也抑製不住麵上笑容。


    他們勝了,大獲全勝!


    第一百一十三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伏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捂臉大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捂臉大笑並收藏伏波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