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要我逃走嗎?」


    鵲伏沉聲道,「國事為重,非常關頭,又何必在乎逃走的怯弱名聲?請公子立即想辦法離開王宮,鵲伏會代公子去見大王,稟明安神石在回國途中已經掉進阿曼江,無法奉上給大王。」


    一直在欣賞那株老樹的餘浪,在擱筆後第一次移動目光,看向自己的心腹。


    和平常的餘浪相比,餘浪此刻的眼神犀利盡去,反而充滿一種孩童似的天真,籠罩在他臉上的淡然和冰冷,揉合成極為獨特的安詳。


    「大王會相信你的話嗎?」


    鵲伏不慌不忙地答道,「不相信又如何?大不了殺了我,也許大王盛怒未息,會下令追捕公子,這就要委屈公子躲藏一陣了。」


    「我這些年出生入死,不過是為了離國有朝一日可以統一天下。隻要可以達到這個目的,生死對我來說算什麽?」餘浪說:「別國的人我早已得罪到了極點,現在還要被自己的大王像追逐一條喪家犬一樣追捕,與其如此,倒不如我自行去見大王,親自告訴他這個壞消息。」


    鵲伏忙爭辯,「屬下敢保證,大王很快就會意識到公子的做法是對的。一旦鳴王無藥可解而慘死,容恬悲痛狂亂,大王會找到可趁之機一舉剷除容恬,容恬一去,天下還有誰配做大王的敵手?大王會明白公子才是真正的忠臣,到那個時候,大王一定會赦免公子,公子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出來,繼續輔佐大王的霸業,造福離國百姓。」


    餘浪淡淡一笑,道,「他不會。」


    鵲伏愕然,「什麽?」


    「就算大王借鳴王之死剷除了容恬,奪得了天下,離國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統一十一國的強大國家,」餘浪苦笑,「他也不會赦免我。」


    鵲伏苦口婆心勸道,「公子,大王是英明之君,你既然相信大王有統一天下的能力,為什麽卻不信任大王有分辨忠臣的慧眼呢?」


    餘浪像看一個小孩子似的溫柔目光,掃過鵲伏,微笑著問,「鵲伏還沒有家室吧?」


    鵲伏一愣,竟破天荒地有點靦腆,低頭訥訥,「離國為重,現在哪有工夫理會那種小事?」


    「這和大王的英明和智慧無關,隻是我和大王之間的私怨罷了。等你將來遇見自己中意的人,你就明白了。」


    沒有人,會放過害死自己心上人的兇手。


    不管那個兇手出於何種目的,甚至給了他整個天下。


    這種仇恨,永遠不會消失。


    餘浪對這種仇恨知之甚深,每日每夜,這仇恨宛如一條沾著毒液的鎖鏈,捆得他無法喘息。


    他恨,那個毀了烈兒的人。


    那個,傷害了烈兒的人。


    他恨,那個碎了烈兒的心後,又俘獲烈兒,將烈兒作成藥引去毒害鳴王的人。


    那個無情冷血的人,就是他自己。


    引發鳴王身上的毒性,麵對西雷王的震怒,烈兒應該已經死了吧。假如沒有被西雷王或蕭家人立即殺死,以餘浪對烈兒的了解,那個小人兒,不會在如此巨大的自責下苟活。


    餘浪可以想像他死前的痛心和絕望,也許刀刃還未加身,他已經被痛心和絕望奪去了性命。


    他毀了烈兒。


    他痛恨那個毀了烈兒的自己。


    這輩子,恨不得把那個殘忍的自己,剝皮抽筋。


    如果這種失去愛人的恨,能深到連自己都尚且不放過自己。


    那麽作為大王的若言,又怎麽會,放過他餘浪呢?


    就算把天下給了大王,大王還是不會原諒他的。


    這一點,餘浪很明白。


    鵲伏保持著跪侍的恭敬姿勢,目不轉睛地看著餘浪。


    餘浪宛如天神恩賜的完美臉龐上波瀾不興,即使在談及自己的生死時,也還是那麽從容不迫。但鵲伏憑藉自己在餘浪身邊多年養成的靈異直覺,感到餘浪正在承受著永遠不會說出來的痛苦。


    蒼天太不公平。


    他的公子是天底下最聰明,最忠誠,最值得幸福的人。


    命運卻總是對他刻薄到極點。


    鵲伏隱隱覺得,公子這次堅持親自向大王復命而不肯逃生,除了上麵說的原因外,還有另一點沒有說出口——他已經生了厭世之心。


    自從安排了讓烈兒去作為誘發鳴王身上毒性的藥引後,他常常看見公子這種眼神。


    就像,隻等待著如釋重負的一天了。


    振興離國就是這寬闊肩膀上唯一的重擔,如今,隻要毀去安神石,確定鳴王必死,離國會得到統一天下的最好機會,公子的內心,是不是就不再有牽掛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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