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愣了愣,點頭應下。


    從前九原剛剛收複之時,關於上郡與九原的通商,王姬管得很細,既鼓勵上郡的商人過去行商,又限製上郡的商人過去行商,王姬說是要保護九原的市場不為上郡侵占,可如今竟是直接開放北地的市場……


    喜攏袖垂眸,不讓自己多想,北地同九原不同,自然政令也不同。


    又說了一些政事後,周寧看出陳平有話要說,就把陳平又單獨留下了。


    陳平此人確實有智謀,也確實同張良是完全不一樣的價值觀。


    “讓匈奴單於認為我不喜項王?”周寧都難得有些詫異了,這是個什麽主意。


    陳平見周寧隻是詫異,並無動怒,便細細解釋道:“我們周國外界最大的威脅便是匈奴,所以我將我國與匈奴的幾次交鋒來往、匈奴單於的性情經曆都好生研究了一番。”


    所以,周寧做出一副願聞其詳的樣子。


    “在之前,匈奴單於的所作所為都極符合他的性情,也不違背他的利益,尤其是假意攻擊北地,待王姬接手北地後又悄悄轉移兵馬偷襲雲中之事。”


    這也是王姬唯一一次失算,跌的一個大跟頭,陳平小心的看了眼周寧的神色,見她並無介意之色,接著道:“此事,他甚至還利用了他對王姬的‘感情’。”


    這個“感情”誰也不知真假,但卻是匈奴單於親自宣之於口的,所以人人都會考慮這一因素


    而匈奴單於則接著這個感情一舉三得。


    一來,轉移周國視線,兩次出其不意,先是出其不意選擇了對情敵有幫助的北地,後又出其不意的轉移了目標。


    二來,抹黑王姬的名聲,叫北地百姓不能信服於她,同時讓漢國仇視周國,讓周國原本的幫忙在漢國看來成了處心積慮的趁火打劫。


    三來,離間王姬和項王的感情,不管怎麽說,當是時,王姬接手北地,就是沒有考慮項王的利益,甚至可以說是犧牲了項王的利益。


    那時冒頓口中“感情”用處太大、好處太多,所以事後他們隻覺得是上了當受了騙,是冒頓的毒計,是假的。


    但再將這“感情”放到雲中郡之戰之後來看呢……


    匈奴敗得還是有點幹脆了,而且也沒有事後找補的意思,甚至兩國之間的通商也沒有收到影響,他將他的視線更多的放到了西邊,還收回了原本安排到中原的人手,這可不像是那位雄才大略又格外記仇的匈奴單於的作風。


    而且王姬借他的手,一舉拿下北地、雲中、雁門三郡,他不信他沒有猜到王姬的誌向。


    如果沒有猜到,他不敢那麽大膽的全力西征,他知道王姬的誌向不在北,而在南,所以他才那麽放心邊境。


    而王姬若想要這中原天下,那麽,王姬和項王就有不可回避的利益衝突,他想,那位匈奴單於之所以能那麽果斷的抽回人手,是想看著王姬親手弄死項羽。


    到時王姬得中原,他稱霸草原,除了他,誰配得上她,兩者再聯合,那就是整個天下,比原本的天下還要大得多得多的天下。


    而正是他想要讓項王死在王姬手裏這一點,讓他看出來他對王姬動了真心,否則,他大可不必抽回人手,才能保證更加萬無一失,才能叫王姬更加順遂的拿下中原。


    但他不,因為他要的就是王姬親自出手對付項王,這是一種獨占欲和報複心理,是頭狼對伴侶的絕對占有,也是頭狼對情敵的記恨和毒辣。


    “原來是這樣的主意麽。”周寧輕輕一笑,按陳平這樣的思路理解,好像就能全然解釋通冒頓的行為了。


    隻是,要她堂堂一國帝姬以感情曖昧去行美人計?


    周寧笑著搖了搖頭,主意是好主意,不廢一兵一卒一針一線,隻需加深冒頓的錯誤觀念便可不懼邊境之憂,但……


    她大概還是和張良更相似一些,有些莫名其妙的底線堅持。


    而且,周寧笑著看向自己多寶格上的一個木匣子。


    她不想那麽委屈那個心思純粹的人。


    雖然沒有采納陳平的計策,但周寧也沒有訓斥鄙夷他的主意,陰謀詭計、旁門左道也是一種解決問題的手段,她並不嫌惡,自然不能出言打擊陳平進言的積極性。


    打發走了陳平,周寧回到後院同呂雉一同用飯。


    自呂雉來到上郡,幾乎一日三餐,周寧都是陪著她用的,姐妹兩似乎回到了舊日不知愁的閨閣時光,周寧看得出呂雉很珍惜也很懷念。


    就在周寧以為呂雉會一直陪著她,直到她入主中原時,呂雉提出了告辭。


    “我想去滎陽。”是的,如今劉季又從武關到了滎陽,因為韓信接連攻破了代、趙二國,又一路東上勸降了燕國,他覺得自己又行了。


    其實也是真的行了,因為項羽一再的戰略失誤,雙方的強弱優勢已悄然發生了轉換。


    第163章 十郡


    楚軍往返作戰於彭城和滎陽之間, 無論士兵還是將領都已經很疲憊了。


    這日,項羽又要整軍從彭城出發去往滎陽,他站在將台上, 看著台下士兵滿麵風霜、一身疲憊的樣子,心中也沉甸甸的難受, 他知道楚兵都不願離開楚地。


    “將士們!”項羽威嚴的聲音伴隨著獵獵風吹旗響傳入楚兵的耳朵。“待我們平定了漢國, 斬殺了漢王, 這天下就能太平了,大家就可以回家與家人團聚了。”


    這話讓楚軍們又振作了起來,雖然楚漢雙方的強弱優勢已悄然發生了轉換,但身在局中的楚軍和漢軍卻是沒有清晰的認識。


    在楚軍看來, 漢軍不是跑就是躲, 完全不是自己的對手。


    而在漢軍看來,楚軍依舊是凶悍勇猛的虎狼之師。


    所以項羽調整了戰略, 收縮兵力, 打算以滎陽為突破口,全力攻擊,而項羽剛氣勢洶洶的趕到滎陽, 劉季便嚇得又逃出了滎陽,滎陽失守,劉季逃到了成皋, 而項羽緊追不放, 劉季又再一次輕車簡從、日夜兼程逃出了成皋。


    經營一年有餘的防線被破,如今的劉季又是要兵沒兵、要人沒人, 雖然這種窘迫的狀況劉季早已不是第一次麵對了, 但每次麵對都是同樣的心驚肉跳。


    “這可怎麽辦!”劉季很慌, 但其實他也有主意, “得去把韓信手裏的兵馬要過來。”


    駕車的夏侯嬰聞言一頓,遲疑道:“可咱們如今什麽也沒有。”


    而對方卻是手握重兵。


    陳勝吳廣起義之初,部下得了兵權就自立的不勝枚舉。


    這也正是劉季擔心的,不知道自己的話還好不好使。


    “滎陽?”周寧重複確認了一遍。


    呂雉點了點頭,伸手握住周寧的手解釋道:“如今天下隻看項王、妹妹和劉季三處,若是妹妹這一處……自然萬事都好,而項王那一處我也看出來了,他對妹妹用情至深,若是他得了天下,妹妹的日子不會難過,我呂家的日子也不會難過,可劉季。”


    呂雉勾起一抹嘲諷的冷笑,語氣厭惡而鄙夷的道:“他連自己的妻子和兒女都能不顧,又怎麽能指望他到時放過妹妹你。”


    周寧微微蹙眉,淡淡的看向呂雉,她何須他來放過。


    “你到底是項王的未婚妻。”呂雉拍了拍周寧的手。


    所以是擔心她被劉季株連了?


    周寧靜靜的看著呂雉,沒有說話,呂雉笑了笑,接著道:“所以我得到他的身邊去,我再怎麽樣也是他的嫡妻,是如今漢太子的生母,而你是我的妹妹。”


    呂雉緊緊的握了握周寧的手,“如此,無論這天下最後如何,你我姐妹都□□華富貴、高枕無憂。”


    對於呂雉的話,周寧不置可否,或許她此刻是真心這樣想的,但……


    周寧回握住呂雉的手,笑道:“如今漢王的勢力雖然已經強於項王,但漢王避戰太久,恐怕還沒意識到此事,等他意識到了,也需要一場勝仗才能壯大信心,所以姐姐再等等,等漢王占據更多優勢的時候,我會將你送回去的。”


    呂雉微微放鬆下來,她就怕小妹會多想。


    周寧笑了笑,溫聲寬慰道:“我知道姐姐都是為了我好。”


    項羽和劉季都厭煩了漫長的戰爭,有心一決勝負,所以中原的局勢變化得很快。


    因為答應了要在“合適的時機”將呂雉送回劉季身邊,周寧最近更加關注中原的形勢。


    劉季很快跑到了小修武,想要收韓信的兵權。


    而劉季的防人之心不比項羽小,不過要比項羽高明得多,他是以漢王使者的身份進入的韓信大營,當時天色未明,將士懈怠,而韓信還在睡夢之中。


    劉季一入大營就立即召開了軍事會議,重新部署了兵力,他讓呂家兄弟經營趙國,韓信為趙國相國,指揮部分漢軍繼續向東攻取齊國。


    成功拿到韓信這處的兵力,劉季又振作了起來。


    說來劉季勇猛雖不及項羽,但這份百折不撓的韌性卻是叫人欽佩的,他帶著兵馬,準備渡過黃河與英布會師,然後與項羽決戰。


    周寧看著自己麵前鋪開的輿圖,其實劉季與項羽這次的決戰結果如何她並不怎麽關心,她關心的是劉季將趙國交給了呂家兄弟經營。


    趙國啊,代國的代王是舊趙王,所以代國和趙國其實都被稱為趙國,所以呂家兄弟經營的趙國包括代國的太原、代郡,也包括趙國的恒山、巨鹿和邯鄲郡。


    要知道代國可是和她周國接壤的,所以這新得的五郡正好和她原本的五郡連成一片了。


    讓呂家兄弟經營趙國……周寧垂眸輕輕一笑,這原本是張良的工作,如今順利被呂家兄弟替代接手了,她真是得謝謝劉季拱手送上的大好河山,“讓人去喚陳平過來。”


    “是。”


    陳平聽完周寧的吩咐,就四個字,目瞪口呆!


    他以為自己已經算是不拘一格用陰謀的人物了,沒想到瞧著光風霽月的王姬,下手,嘖嘖嘖,比自己陰多了啊!


    自己這樣的在王姬麵前都能自誇一句質樸單純了!


    他們最近做什麽了嗎?什麽也沒做!


    所以就靠王姬一個人不聲不響的就拿下了兩個國五個郡!


    這事說來簡單,不過是臥底罷了,可這臥底得有智有謀,更最要是有絕對的忠心,還要得漢王絕對的信任,這中間全是水磨功夫,他們都沒有半分察覺,王姬就不聲不響的做成了!


    呂家兄弟他也見過,不過是中人之姿,可……


    王姬硬生生把兩塊木頭雕成了神兵利刃。


    陳平長長輕輕的呼了一口氣,攏在一起的雙手緩慢的向自己的身子靠近,不知是要捂住自己劇烈跳動的心髒,還是要接住自己快要瞪出的眼球。


    他瞧著昏黃燈光處,被燭光照得目色柔和、神色沉靜安寧的王姬,陡然生出高山仰止的欽佩,然後就是欣喜若狂的顫栗激動。


    跟著這樣的王姬,跟著這樣的王姬,何愁大事不成!何愁富貴前程!


    陳平按捺住激蕩的情緒,穩聲應道:“是,臣明白了,呂將軍那邊臣會注意接洽。”


    “嗯。”周寧神色淡淡的點了點頭,便讓他下去了。


    她知道經此一番,陳平算是徹底歸心了,而以陳平的智謀,他全力以赴的事情,自己不需要過多操心,陳平現在正是極力想要展示自己才能的時候呢。


    周寧的視線隨著陳平的離開的背影投向一片漆黑的窗外天邊。


    她一向討厭麻煩,陳平做事不需要她幫助、麻煩,但她此時卻有希望被麻煩的人,隻是,周寧垂眸輕笑了一聲,她知道他絕對不會向她求助、麻煩她。


    若他能少一些驕傲,事情會便宜很多,隻可惜,周寧搖了搖頭,還得繼續磨。


    周寧這處雖說因為知曉曆史,無論用人還是決事皆有捷徑可走,但到底也是自己一步步謀劃而來的結果,但劉季就真真是天助了。


    劉季是真心想和項羽決一死戰的,一來縮頭烏龜一樣被人追堵一年之久,心中實在憋氣,二來,潛藏的自卑心理觸底反彈,他很想和項羽來一次真正的決戰,證明自己完全可以和項羽一決雌雄。


    劉季就此事與群臣商議,就在會議上,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郎中提出了反對意見。


    “大王想和楚王決一死戰,楚王亦是此心,如此兩軍決戰於漢軍不利。”


    這個意見是很明智的,狹路相逢勇者勝,論作戰勇猛,無人能出項羽所率領的楚軍左右。


    這裏也得承認,劉季雖說總有在關鍵時候有人幫忙提點的“好運”,但這個“好運”能成功發揮作用也與劉季虛心納諫分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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