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呂雉勸解的話還沒有說話,便見劉季嘿了一聲,眉頭鬆開,雙目有光,臉上竟有喜意?!


    呂雉保持著躬身的姿勢呆怔住了,劉季起身喚人把弟兄們都召集過來,而後顧自從她手裏取走了粥碗,仰頭喝了大半碗,將碗一砸,頗有些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興奮。


    呂雉沉默的緩緩起身,退開回避,隻她走到停靈的堂屋後頭卻又停住腳步,凝神聽著外頭的動靜。


    她聽進劉季在沛縣的兄弟一個一個的集聚到了一屋,就在劉媼的棺木前,她聽見他說,“胡陵的縮頭烏龜閉著城門不讓咱們進去,咱們就想辦法引他們出來,把樊噲和夏侯嬰叫回來,抬棺那日,麻煩兄弟們都帶上家夥,咱們幹一票大的。”


    呂雉聽完,低埋著的頭,緩緩勾起一抹冷諷的笑意,不是笑劉季,而是笑她自己。


    她還擔心他失了誌氣,不想是她自己小瞧了他。


    如此心性,難怪會成貴人。


    沛縣的喪事動靜很大,大到胡陵的郡監平幾乎沒有任何難度的確認了劉邦喪母之事,於是,平按捺不住了。


    作為秦朝的正規軍、劉季原本的上司,卻被下屬的兵馬圍城辱罵了十幾日,這個場子他不可能不想找回來,出氣且不說,最重要的還是大功一件,白撿的功勞啊。


    隻是大新年的,又是人家母親的喪事,此時出兵太過趁人之危,但是……


    打仗是生死之事,講什麽道義呢?


    於是,等到劉季母親下葬之日,雙方碰上了。


    於是,平驚奇的發現劉季那方送葬的隊伍出奇的大,大到比他帶來的人馬還多。


    因為實在巧了,劉季也是和他一樣的想法。


    劉季這方放下棺材就舉起屠刀,平被打得措手不及,原本就是要閉城避戰的兵力差距,此時又被對方打了個出其不意。


    還不等平反應過來做出指令,著白衣的沛縣軍如同泥石流一樣衝進黑衣的秦軍隊伍裏,秦軍隊伍被打亂衝散,每個士兵都忙於應對身旁的敵軍,平便是做出指令也根本傳達不下,執行不了。


    沛縣軍的橫衝直撞、胡亂砍殺正是他們的風格和特長,可秦軍紀律性強,是習慣於有規矩、有指令的作戰,倉促的應戰叫他們慌亂,越戰越猛的敵軍叫他們膽怯,沛縣軍一襲襲白色的麻衣被秦軍染成鮮紅。


    戰爭是很極端的活動,它給與一方失望和恐懼,又給與另一方勝利和興奮。


    軍心潰散起來很快,在郡監平調轉馬頭回撤的時候,秦軍徹底的陷於被動挨打的劣勢,而劉季乘勝追擊,直接追進了胡陵城內。


    這一戰劉季大獲全勝,從頭到尾壓著秦軍打,贏得漂亮順利,叫沛縣軍軍心大振,劉季也走上了攻城略地的道路。


    劉季這邊高歌猛進,步入正軌,可周文卻果真沒有等到援軍,在函穀關外不遠的曹陽又大敗了一場,武臣也果真如高猜測的那樣,將韓廣的母親及家眷好好的送了過去。


    而就在義軍局勢越來越危急之時,陳勝分出的另一路軍,北略魏地的周市也開始作妖,他攻下了魏地,卻要立魏國公子魏咎為王,要做魏咎的忠臣。


    這事可把陳勝氣得夠嗆,你用我的人馬打下的地盤,卻要向別人盡忠?


    陳勝不是什麽心胸寬宏之人。


    他最早分兵派去攻略九江郡的葛英,在他稱王之前,私自立了一個楚國後裔為王,想要以此收服人心,可不巧葛英那頭剛立了楚王,這邊,陳勝也稱張楚王了。


    不過葛英很忠心,認錯態度很好,他不顧自己的威信會不會垮掉,利索的殺了自己剛立的楚王,而後親自回到陳縣準備和陳勝解釋,隻可惜,他這份忠心錯付,他最終還是被陳勝殺了。


    如今周市想要另起門戶,可他想立的魏王魏咎,早在陳勝起事之時就主動投奔到了陳縣,所以陳勝幹脆就把魏咎扣下,押著他,不讓他去魏地。


    可是周市也不是脾氣軟和、深明大義的人,你不把我的王還給我,那我就不出兵了。


    陳勝因為西邊戰事吃緊,所以容了武臣自立為王,此時被周市一威脅,同樣也奈何不了他,隻好放了魏咎去做魏王,而周市也因為擁立有功,做了魏相。


    好了,都叫你們如願以償了,該出兵西進了吧,可結果不然,魏相忙著替魏王收服魏國的故地呢。


    喜和高等人跟著周寧縱觀天下局勢,可以分明的看到起義軍的敗象越來越明顯,可此事除了他們與陳勝、以及與秦軍主力作戰的周文和吳廣兩路軍外,似乎無人知曉。


    與局勢相反的是起義的聲勢越來越浩大,幾十個少年聚在一起就敢稱為義軍,如今的大秦遍地都是起義者。


    可這些個義軍都隻顧著打自己的地盤,搶糧食、搶人馬,已然陷入大魚吃小魚的亂戰中,他們將與秦軍主力作戰的壓力全部放到了陳勝身上,全部都隻盯著自己眼前的利益。


    周寧躺在自己房間窗邊的躺椅上,隨手將看完的情報簿合上放到一邊,閉上眼睛假寐。


    此次又聽周文大敗,喜和高等人已不複上次那般激動失望,原本他們因為自己背叛了大秦,每逢義軍和秦軍作戰,潛意識裏都希望陳勝能贏,所以聽聞周文錯過戰機會急得跳腳,可慢慢的瞧著陳勝這方越來越亂,看著各方義軍昏招頻出,他們淡定了,也明白了。


    他們是跟著先生的,陳勝的成敗與他們沒有關係,他們如今的任務是好好過新年,以及做好先生安排的事就行了,萬事都有先生算著、想著,他們瞎擔心什麽呢。


    所以聽完情報後,一個個神色輕鬆的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崗位,喜和盼做的文吏工作,在原本韓信的房間裏辦公,高在院子裏巡邏戍衛,而黑在院子裏和人聊上了。


    “咱們能跟著先生做事,真是走了大運了。”院子裏,黑一邊看著工匠改造馬車,一邊和匠人們閑聊吹噓。


    “我聽說了,你們新年裏發了不少東西吧,真好。”匠人羨慕的說道,他不是周寧手下的人,隻是被請來做活的木匠,此時站在院子裏,都能聞到廚房裏飄出了油香味,此處夥食豐盛可見一斑,聽說周先生和下屬吃一個鍋裏的飯,周先生真是大方啊。


    “嗐,東西都是小事。”黑滿不在乎的揮了揮手。


    人生在世,不就是吃穿二字,這吃肉都是小事,“那什麽是大事啊?”


    匠人有些不舒服了,他覺得黑是故意這樣說來炫耀的。


    黑對於人的情緒特別敏感,當下伸著手指著對方的胸口,“命,重不重要?”


    這話什麽意思,跟著周先生能保命?


    第73章 屈才


    周寧聽此, 眼眸緩緩睜開,慢慢的坐起身來,也有了幾分興趣聽他如何分說。


    有一件事她一直挺好奇的。


    她不意外喜他們四人會死心塌地的跟著她, 因為一直以來她有刻意花心思強化他們對她的認同和聽從。


    可剩下的那六十人中, 她原本以為隻會有個別機靈的或者特別知恩圖報的留下來,這正好也是個自然篩選的過程。


    不想一個多月過去了,竟一個也沒走。


    他們四人中,高最冷靜擅長分析事理, 潛意識裏卻最大膽冒險, 敢想人不敢想;而喜做事牢靠思慮全麵, 善於立規矩,也適應規矩;盼雖然才能中庸, 但最是老實本分, 重情而有擔當。


    至於黑,性格活潑外向, 最是自來熟, 也最喜與人交流,她原本因為他這個特質認為他很適合打探消息,可現在聽這個話音,她好像弄錯了方向,屈才了。


    被指著的匠人是個老師傅,也是這批匠人的頭頭, 他歎了一口氣,誰不惜命呢,隻是如今天下大亂, 保命難啊。


    他們江東還好, 聽說其他地方是今日你打我, 明日我打他,百姓們要是不跟著起義,那就得被當做戰利品搶劫。


    唉,可憐他一個跟木頭較勁的手藝人,叫他拿起屠刀宰人,他真沒那個膽氣。


    他也知道二世暴虐,百姓活得艱難,可如他這般性子又有手藝的人,日子總是能過下去的,隻要還能活,他就不願意折騰,他不求多富貴,就想要個穩定安生,所以他也沒去項家從軍。


    “隻要我老老實實的幹活,我這命也能好好的。”木匠不過驚訝感歎了一瞬,就又低下頭去雕琢自己手裏的木頭。


    “哼,”黑把腳搭在車轅上,兩臂抱胸,用眼角瞥著木匠,冷哼一聲說道:“你以為我是想招攬你?嘖,想太多了,我們家先生那眼界高著呢,一般人還真瞧不上。”


    這話說得,他們還不定配不配是嗎,匠人們或是不服或是不信,但都被引起了好奇心。


    黑伸出大手指指向自己,“你們知道我原先是做什麽的嗎?”


    黑的頭顱高高昂起,場麵先是一靜,片刻後刨木花的聲音陸續響起,木匠們各自忙開了。


    “不是,你們都不認識我?”黑的腦袋不昂了,眼角也不往下吊了。


    木匠師傅用一根木條敲了敲他搭在車轅上的腿,“起開。”


    黑收回腿,恨不得原地再跺兩下,“我是獄掾,是縣衙裏的獄掾!”


    木匠師傅回道:“我們都是本分的手藝人,沒機會結識獄掾。”


    這話還真是叫人無話可說。


    不過黑沉淫八卦吹噓多年,也不是這麽容易被打垮的,他很快重整旗鼓,開門見山的對著木匠們說道:“看見院子裏各處巡邏的那人了嗎,那也是從前縣衙裏的獄掾,還有那邊那幾個,那都是縣卒,還有那屋子裏那人,那是本縣的法官。”


    木匠們此時有些詫異了,不是說縣衙裏的官吏都被項家殺得差不多了嗎,怎麽周先生這裏全都是?


    周寧原本是法吏,這個他們是知道的,雖然他們也沒有去縣衙裏谘詢過周寧,不過秦二世東巡時那場災難因她而免,縣裏滿是她的傳說。


    “我們這樣能當官做吏的,怎麽說也都是人才了吧?”


    這話木匠們雖然沒有點頭,但心裏都是認同的,無論哪朝哪代,能吃公家飯的都是本事人。


    黑笑道:“可就是咱們這樣的官吏,先生也不是誰都要的,首先第一條,也是最重要的一條,德行要好,那些個為吏時有欺壓百姓的,我們先生可不護著,我們先生說了,包容惡人惡行也是作惡。”


    “周先生是仁德君子。”木匠師傅感歎了一句,旁的木匠也是點頭讚同。


    黑卻又撇著嘴,狀似不以為意的一揮手,“先生品行高尚,仁慈大方,這些全會稽郡的百姓都知道,我要和你們說的不是這個。”


    難道還有什麽反轉或者隱秘,眾木匠像是不好奇的看著手裏的木頭,兩隻耳朵卻都給了黑。


    周寧淺淺勾唇,眸子裏有星點笑意閃爍。


    疑問互動、欲揚先抑、頓挫起伏,將原本不熟甚至不耐煩聽他說話的人完全引著走,這黑說話的藝術真是渾然天成。


    她果然是屈才了,她想到了一個更適合黑的工作。


    周寧舒服躺進搖椅裏,複又闔上了眸子,這樣清閑的日子不多了,往後的軍旅生活,她或許可以過得更輕鬆一點。


    黑嘿嘿笑了起來,湊近幾人,似乎真要說什麽秘密,連聲音也放小了些,勾得他的聽眾越發好奇而全情投入。


    黑悄聲道:“知道我們為什麽都要跟著先生嗎?”


    一木匠試探的問道:“保命?”


    黑緩重的點了點頭,“就是為了保命!”


    “我跟你們說,”黑又湊得更近了些,“我們先生可神了,先前他為吏的時候,就沒有一個犯罪之人能逃過他的眼睛,咱們會稽郡那年幾乎沒有解決不了的、往鹹陽傳的案子,也就是因著這個,始皇東巡的時候都特意找了我們先生說話,還讓他寫書,讓全天下為吏者都向他學習。”


    “但,”黑搖了搖頭,用大拇指掐著小拇指的指甲肉,“這也就是我們先生智慧的這麽點。”


    木匠們驚歎不已,原來第一次召見是這麽個原因,原來周先生寫的書都傳遍天下了,這都夠厲害的了,還要怎麽厲害,木匠們也不自覺的向黑圍攏了些。


    黑一手護在嘴邊,像是說什麽秘密般小聲說道:“先生最厲害的是洞悉世事、未卜先知。”


    未卜先知?!


    “這話怎麽說?”


    黑還沒有鋪墊夠,他吹噓賣弄,也一向是要說事實舉事例,說得人家心悅誠服的。


    “那日,那麽多百姓、縣卒還有項家軍拚殺在一起,大夥都殺紅眼了,看見縣卒提刀就砍,誤殺一個兩個的太正常不過,可獨獨咱們這些,因為品行出眾被先生看中的,一點事兒都沒有,一個都沒傷著,這是為什麽呢?”


    “為什麽?”


    “因為我們早有準備!”黑揭秘般的說道:“如今天下的情況,我們先生一年多前就算到了。”


    “我們先生那雙眼睛多利呀,始皇東巡的時候他不是麵聖了嗎,那時候他就見過了二世,就算到了二世會上位,先生看出了二世的暴戾,也就推算到了會有如今的場景,所以從第一次麵聖後,先生就對我們耳提麵命,一定要奉公守己、廉潔清明,否則有殺身之禍。”


    黑往縣衙的方向努了努唇,攤了攤手, “你們看那些個不聽的,是不是果然。”


    黑看向那木匠師傅,挑眉問道:“你說,跟著這樣的先生,隻要老實聽話,是不是能保命、能安心,能過得舒舒服服的?”


    眾人再瞧黑,臉上都隱隱有了些羨慕之色,黑見他們如此,卻搖了搖頭,欲言又止,很是可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曆史學霸在秦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漫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漫愈並收藏曆史學霸在秦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