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啊。”殷通點了點頭, 又意有所指的道:“我觀那鹹陽的貴人對你有提拔之意, 你若是去尋他,許是不必參加考試, 也能有所收獲。”


    周寧笑道:“貴人或許是對某有些欣賞提拔之意,可某連考試都無力參加, 沒本事為貴人做些什麽,哪裏還有臉和貴人攀交情。”


    殷通沉吟片刻,神色越發冷峻威嚴起來, 他對著周寧指點道:“你這身子骨確實很有些問題, 我記得你每月都要請休,少則四五日,多則大半月也不見人, 這樣很不好,耽誤公事不說,如今, 還錯過了這樣好的機會, 辜負了貴人好意。”


    周寧笑了笑, 語氣謙和的應道:“您說得對, 是某的不是。”


    殷通見此, 端著臉嚴肅的命令道:“既然如此,你往後便不要再請休了,身子骨不好,就要多練練,法吏所無事,就去幫忙處理令吏所的案子。”


    周寧唇角微勾,不駁不辯的應下了,左右也沒多少時日了。


    見周寧如此謙順聽話,殷通隻覺得通體舒泰、神清氣爽。


    他站起身來,走到微微躬著身的周寧旁邊,拍了拍她的肩膀,神情又和緩了些,他道:“你在陛下麵前說,一年比一年犯罪的人少,才是官吏盡責的表現,你是個有才華的,寫的書傳遍了各郡縣,如今也是學室吏子必須的功課了,想來由你親自出馬,咱們會稽郡今年的考評必定能得個優異。”


    周寧笑了笑,這是明著抬舉她,然後給她加擔子施壓力呢,而且不僅吳中縣,整個會稽郡她都要管著了,這以後可沒辦法隻坐在法吏所不走動了。


    這是知道她身體不好,所以故意折騰她,但是周寧依舊隻是笑了笑,應道:“是。”


    “嗯,下去吧。”殷通揮了揮手,郡守的派頭十足。


    《老子》有言:“天欲其亡,必令其狂。”果然至理名言啊,周寧笑著拱手施禮,謙卑的退下。


    殷通隻是地方長官,雖如今頗有些小人得誌的姿態,不過他上有禦史、丞相、皇帝一堆老大,故在這一畝三分地也鬧不成什麽大水花。


    可居於大秦權利頂層的趙高就不同了,一連除去了蒙氏兄弟和諸位公子,再不擔心有公子篡位謀逆,胡亥的地位穩固,他的權勢也穩得不能再穩。


    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自己發達了,自然也該提攜家人親信了。


    而想要安排新人進去,自然得叫舊人挪一挪位置,一日,胡亥問趙高,他殺了諸位公子後,大臣們很是不服,如今朝野內外議論紛紛,如何是好?


    趙高道,先帝的大臣都是功勳世家出身的名貴人,自然是驕傲的,除非陛下能施以手段,震懾住他們,否則他們不會臣服。


    胡亥深以為然,而施以手段,有什麽比殺一儆百更簡單好用的嗎?


    這一次,胡亥直接問罪百官之首的右丞相馮去疾,以及其子將軍馮劫,兩人不願受辱,毅然自盡,隨後趙高又借著胡亥的手處理了一批官員,自己升為九卿之一的郎中令,同時將自己的弟弟趙成提拔為中車府令,女婿閻樂提拔為都城鹹陽的縣令,其餘各要職,也多是他的黨羽,這才是真正的得誌小人。


    趙高並不是宦官,他是趙國王室疏遠的宗室子弟,趙被秦亡後,又因其母犯罪,刑滿後被罰入隱宮,所以他是在隱宮長大的罪人之子,是秦朝的低賤之人,可如今的他權傾朝野。


    權利的滋味叫人沉醉,尤其是從賤如塵埃掙紮到位極人臣,他如何還願意跌下雲端任人踐踏,他隻想抓住更多、握得更牢。


    正好胡亥覺得如今自己帝位已穩,又想起自己勤勤懇懇卻暴病而亡的父皇,感慨人生如白駒過隙,他都已經當上皇帝了,就應該享受人生,要悉耳目之所好,窮心智之所樂。


    於是在天下惴惴,朝野震恐的背景下,兩人一拍即合,然而就在胡亥窮奢極欲的瘋狂享受中,一場即將顛覆整個大秦王朝的風暴也在悄悄醞釀。


    吳中縣,再與殷通的談話後,周寧果真不再請假,也不再一直坐在令吏所內不動彈,她如殷通所願到處奔波。


    隻是並不是為了什麽大案重案,而是一些小糾紛,在處理時也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盡量勸和,為犯法之人減輕罪責。


    就如今次,周寧聽聞經過後,便對一個賣菜的小姑娘,此次案件的苦主勸道,“隻是偷盜了一文錢便叫他被判流放、遠離故土,我相信你也是不忍的,對嗎?”


    小姑娘臉頰微紅,“對,對的。”


    周寧笑了笑,讚道:“真是心地善良的小娘子。”


    小姑娘紅著臉低著頭,模樣羞怯極了,又忍不住抬頭偷瞥周寧。


    周寧轉向此次的犯罪之人,神情也不怎麽嚴肅,並沒有想要高高在上的批判或施恩的意思,隻是淡笑著說道:“我知道你隻是想和她開個玩笑,隻是此舉到底違犯了律法,也叫小娘子受了驚,便罰你三倍還她如何?”


    男子聽聞流放早已被嚇得失神,此時聽聞多給兩個錢便能脫身,既感激心動又為難,便沒有動作。


    旁觀的百姓見了起哄,“不識好歹,得虧你遇到的是周法吏,換一個人,你看你這會還能不能好好在這兒說話。”


    “就是,早押了去驪山修陵墓了。”


    “唉,我兒子那時候要是遇到周法吏,也不至於,唉。”


    男子的神色越發尷尬難堪,隻是還是沒有應承,他一身襤褸,是真的連兩個錢都拿不出的。


    男子站在原地為難片刻,對周寧道:“我感激周法吏的好意,隻我實在沒錢,也不願法吏為難,便請法吏叛我流放吧。”


    周寧笑了笑,從自己荷包裏數了三個秦半兩給那賣菜的小娘子,小娘子紅著臉道:“不,不用。”


    周寧伸著手執意要給,“收下吧。”


    那小娘子隻好紅著臉收下了。


    男子呆怔的看著周寧,周寧笑了笑,道:“也不是白替你給的。”


    周寧又轉向黑道:“你看你那裏有什麽活兒,讓他給你幫幫忙,掙些飯錢。”


    黑笑道:“好嘞,我那裏多的是活兒呢。”


    周寧笑了笑,回頭看那男子還呆怔著,便笑問道:“怎麽,不願意?”


    男子一下子回過神,“不,不是,多謝周法吏。”


    有人言,“尋一個有偷盜之行的人做工,是否不太妥當?”


    男子窘迫難堪的低下頭,周寧笑道:“那小姑娘收的菜錢都是放在一個瓦罐裏的,他能拿一個,自然也能抓一把,可他卻隻拿一個,所以,我信他的品行。”


    圍觀的百姓想想也是,瞧男子便沒了異樣的眼光,男子大受感動,深深看了周寧一眼,低著頭悄悄紅了眼眶。


    平息了糾紛,周寧和黑帶著那男子離去,原地的百姓還在念叨,“周法吏真是和善。”


    “可不是,唉,我家遠嫁的小姑子送信回來,說他們那裏的官吏怕功績不好,那是一點小錯都把百姓往死了整,就為了爭功勞好升官呢。”


    “那些當官的可是黑心爛腸,沒人性!”


    議論聲短暫的沉默,這樣的評功績的辦法可是皇帝說的,而皇帝他殺光了兄弟,連姐妹都不放過,還有那麽多功臣大臣,上頭坐著的人都那樣,又能指望下頭的官吏如何呢。


    唉,他們這裏要不是有周法吏直言進諫,恐怕也和別處一樣了。


    “要是個個官吏都如周法吏一般溫柔就好了。”


    “什麽溫柔,娘們兮兮的,周法吏這叫做溫潤君子。”


    周寧走在前頭,隱隱能聽見後麵的議論聲,聽此淺淺勾唇一笑,這年頭好名聲是能轉化為實際資源的。


    在劉邦攻陷鹹陽後,集眾占據南陽的王陵,其母被項羽俘虜,為了叫兒子能安心歸順溫厚長者劉邦,她絕然伏劍自殺,叫原本想要靜觀楚漢之爭的王陵毅然決然的倒向了劉邦。


    劉季靠著“溫厚長者”的招牌刷了好大的路人緣,而她年紀不夠,刷“溫潤君子”的名聲也正是相宜。


    周寧一行人走遠了,議論聲卻還是沒有停止。


    會稽郡雖然不同別處一樣嚴刑爭功,但是賦稅勞役卻還是和別處一樣的,而當今繼位以來,各樣稅都加重了。


    若隻是贈稅也還好,畢竟稅是按比例收成來的,頂破天了有多少交多少,不至於叫人倒貼,可賦就不同了,朝廷就攤派一個數目字,大家夥都湊吧,可不管你有錢沒錢的,沒錢就賣房賣人,反正交不起就治罪,所以近來偷盜之案頻發。


    而在會稽郡,偷盜情節不嚴重的,周寧都輕輕放過了,吳中縣大部分縣卒獄掾得了周寧的囑咐,也沒有用人命掙功勞的意思,可在別處就不同了,百姓和官吏完全的對立,官吏不將百姓當做人,百姓也對官吏恨之入骨,隻是始皇積威甚重,秦滅六國的威勢猶存,百姓們敢怒不敢言,所以一切都還在按捺著、壓抑著。


    可是壓製是不能解決問題的,該爆發的始終要爆發,就好像連著陰了幾日的天,終究下了一場淋漓大雨。


    第63章 星火


    下雨天行路難, 可被征發到漁陽戍守的勞役已經冒雨趕了好幾日的路了。


    他們一腳一腳踩在泥濘裏,髒了衣服鞋襪,甚至有那赤腳行走的, 腳被石頭劃破,傷口泛白發腫, 可他們也不敢停, 因為拿著鞭子的將尉一直再和他們重複, 失期者死。


    於是,眾人咬著牙硬撐著, 好不容易趕到大澤鄉時,眾人再怎麽也撐不住了,不是體力問題,而是因為洪水把道路衝毀了,叫他們無論如何也無法繼續前行。


    眾勞役望著天上大雨,前路洪水, 滿麵苦色,心裏焦灼難安, 隻覺得他們整個人不是泡在雨水裏, 而是泡在了苦水裏, 從頭發絲到指甲縫都涼透了、冷澀了, 連日趕路的疲憊翻湧上來,不是乳酸堆積造成的肌肉酸痛, 而是一點一點陷入絕望的灰黯。


    現在的他們已然被逼到了絕境, 失期者死,然而洪水不是一兩日就能退去的, 道路也不是一兩日就可以修好的, 他們顯然是要失期了。


    就在眾勞役逐日陷入絕望, 整個隊伍淒風苦雨、愁雲慘霧之時,卻也有人不願認命,在謀他路。


    陳勝和吳廣是此次勞役隊伍中的兩個屯長,陳勝此人向來有大誌向,當日在田間便言鴻鵠之誌,如今又怎願意一事無成,狼狽死去。


    於是他對吳廣言,反正都是個死,何不死個轟轟烈烈,拚死一搏,或有轉機也未可知。


    畢竟是件大事,兩人找了卜者測吉凶,卜者言事能成,有功,然可再將此事問一問鬼神。


    兩人聽罷,若有所思,鬼神麽?


    次日,戎卒們買魚來吃,發現魚腹中有丹書布帛,上言“陳勝王”,此時眾人隻覺得驚奇,不想當夜,他們暫住的荒廟附近又有鬼火漂浮,同時有大喊聲言“大楚興,陳勝王”,眾人仔細聽音,隻聽這聲音分明像是狐狸的叫聲。


    狐狸可是有靈性的呀,它言陳勝為王,那……


    第二日,眾人再看陳勝,眼神便不一樣了。


    時機已然成熟,吳廣便趁將尉醉酒時,故意揚言要逃跑,激得將尉大怒,對他鞭打責罵,戎卒們物傷其類,群起而哄之,吳廣趁亂奪了將尉的寶劍將其殺死,陳勝也殺死了另外一個。


    殺完後,眾勞役猛然驚覺,這下他們是真正的無生路了。


    陳勝將驚慌茫然的九百戎卒召集到一起,分析了他們原本就是必死之局的情況,又言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事已至此,必死之局下有人指出了新的道路,若能求生,誰願意赴死,眾戎卒群情激動,紛紛振臂高呼,響應陳勝。


    不能怪別的戎卒沒有想到還有起義這條路,陳勝吳廣這次起義,確實是中國曆史上開天辟地的第一次農民起義。


    要起義便得有名號,此地乃楚國舊地,戎卒多是楚國人,為了師出有名,同時順應民心,他們打出了公子扶蘇和楚國大將項燕的旗號,自稱“大楚”。


    這個不足千人的隊伍,不說和秦國的虎狼之師對比,就是在被秦國覆滅的六國中的任何一國麵前都渺小得不堪一擊,他們糧食不足,也沒有武器,於是他們隻能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可就是如此慘烈的情況,他們十幾天內,卻連下蘄、銍、酇、苦、柘、譙六縣,直到攻到了老家陳縣。


    陳縣是西周和春秋時期陳國的國都,也是秦朝設置的陳郡郡治,它坐落在鴻溝邊上,而鴻溝連接黃河與淮河,溝通河南、黃淮、關中三大地區,南北漕運都要經過此處,故陳縣是一個極為重要的城市,其軍防設施遠非前麵六郡可比。


    但連下六縣的陳勝軍也早不是原先九百流寇的模樣,此時的他們已經有數萬步兵、數千騎兵。


    而且陳勝此行似有天助,因為陳郡此時不僅郡守不在,就連主管兵馬的郡尉也不在,隻有一個郡守的副官郡丞在,而郡丞官秩六百石,而秦朝的縣令都官秩一千石,如此重要時刻,鎮守陳縣的卻是一個比縣令還低半階的人。


    雖然這郡丞並不貪生怕死,拚死一戰,但到底能力有限,不能總攬全局,加上民心在起義軍,故雙方經過激烈的交戰,最後郡丞戰死,秦兵敗走,而陳勝成功奪得陳郡。


    乃至於最後陳勝召集當地的三老、豪傑商量此後的計劃,並在眾人的推舉下,自立為王,號為張楚時,這個七月還沒有過去。


    而七月,一千多公裏外的吳中縣還是豔陽天,周寧拒絕了去鹹陽趕考,被郡守懲罰不得請休甚至還沒有一個月。


    盛夏的法吏所總是訪客稀少,百姓不願意大熱天出門,隻有黑和高表情凝重的匯聚到了法吏所,而對於這,其餘諸吏已經見怪不怪了。


    周寧不知何故得罪了郡守,郡守如今很不待見她,不僅不準他再請休,並且讓偏院那邊的需要往診時尋她幫忙,叫她一個法吏在酷暑天裏頻繁外出之事,他們都是看在眼裏的。


    所以此時黑和高尋她,眾人隻道是又有了什麽案子。


    “怎麽了?”周寧問道。


    高將最新得到的布帛遞給周寧,回道:“二世殺了兄弟姐妹後,您讓我們也多留意其他地方的情況反應,如今果然,大澤鄉那邊有大事發生。”


    周寧看了布帛,表情很平靜,這是初中課本上就學過的內容,實在很難叫她有什麽驚奇的表現。


    “發生什麽事了?”盼圍過來問道。


    周寧將手中的布帛遞給他,盼看完,瞳孔大張,猛然起身,說話都結巴起來,“造造造,造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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