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嬋見她望著柵欄,知道她在為難什麽,急忙勸道:“這會外頭沒人過來,我替你看著,若是等白天了,隻怕,就說不好了。”


    呂雉知道小嬋說的有理,她狠狠閉了閉眼,而後快步到對麵的牆角處去了。


    不一會,淅淅嘩嘩的聲音響起,還是叫呂雉難堪的紅了整張臉。


    呂雉解決完畢,回到小嬋處,道:“你也趕緊吧。”


    “欸。”小嬋應了,也往對麵牆角走去,她昨日吃得有點多,估計需要好大一會。


    呂雉靠在牆上,這會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


    等小嬋也解決完畢,又過了一會,大門處傳來聲響,小嬋便端起木桶,站在牢房門口預備著。


    呂雉奇怪道:“這是做什麽?”


    小嬋回道:“我,咳,我認識一位大哥,他告訴我,獄中每日早上,會放人出去倒一次恭桶。”


    這位“大哥”顯然不是普通的大哥,不過呂雉並沒有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


    也是,若不倒,這獄中的氣味怕是更不能聞了,就是獄掾們走進來都受罪,而且,若不是犯人自己倒,難道還等著獄掾們來伺候嗎?


    又過了一會,挨個牢房都倒了恭桶回來,任敖提著大桶來放飯了,一桶黑乎乎的看不清什麽材料的糊糊。


    行到呂雉和小嬋的牢房前,任敖給了她們兩碗糊糊,又從懷裏掏了兩個雞子給她們,“這飯不好吃,可。”


    呂雉點了點頭,“我知,多謝任兄弟的好意。”


    牢飯不好吃,可她們不知道要在這裏待多久,越早適應越好。


    “唉,”任敖見呂雉如此明事理,對呂雉如今境遇更生同情,原本隻是因和劉季關係好才照顧幾分,現在卻是因呂雉本人而心有不忍。


    “你安心等消息,蕭主吏他們會想辦法的。我先去放飯,一會還得安排他們出發去服役。”


    劉季那批勞役跑了,可驪山的活兒還是需要人幹,正好這次連坐了不少男子,就用來補缺了,大秦的牢獄可從來不養吃閑飯的人。


    “多謝。”呂雉又揖了一禮。


    見任敖走了,小嬋小聲道:“怪不得昨晚鬧得那麽凶,原來是要去服役了。”


    呂雉沒有說話,把手裏的雞子分了一個給小嬋。


    小嬋受寵若驚,一時不敢伸手。


    呂雉道:“拿著吧,你也是我妹妹,我們兩如今也算是共患難了。”


    說起妹妹,呂雉又想到了自己的小妹,她喃喃道:“也不知我小妹如今在哪一處,過得好不好?”


    聽呂雉說起少姬,小嬋打了個寒噤,剛伸手接住的雞子啪的掉到了地上。


    第50章 召見


    要說小嬋此生最恐懼之人, 不是一家之主、決定她生死富貴的呂公,也不是自小侍奉、調·教她規矩尊卑的二姬,而是那個瞧著溫和無害, 清淩淩一眼, 卻能看穿她所有心思的少姬。


    那種被人解析幹淨,置於手心支配的感覺,太瘮人了。


    更可怕的是,少姬所有的事情明明都是吩咐自己做的, 可自己卻直到她跑了, 都沒看清她一分一毫。


    “怎麽了?”呂雉見她雞子掉了,卻還站在原地發愣, 便問了一句。


    “沒,沒什麽。”小嬋回道, 俯身去拾雞子, 聲音弱弱的回道:“就是想少姬了。”


    呂雉聞言沉默,半晌, 輕歎一聲,“若是小妹在此, 必定能想到法子救我們出去。”


    小嬋沒有接話, 兩人沉默的用飯,那黑色糊糊難吃至極, 似乎還有一股餿味還是焦味,不過這麽個地方,本身氣味就足夠難聞了, 也不差這一點。


    呂雉端起陶碗麵目表情的往嘴裏倒, 似乎這樣的食物並不叫她多為難, 隻是一碗吃完後, 眼角的淚光和紅色,還是叫她的難過露了端倪。


    夙食用完,男囚犯們都被帶走了,直到這時,呂雉才恍然驚覺,連坐的男子都被征去服役,那她們呢,會被怎麽處理?


    呂雉的心高懸著,想了很多種刑法,會被斬掉腳指頭嗎?或者切掉鼻子?臉上刻字?那樣的她,還配為一國之母嗎?


    然後會叫她們做什麽呢?罰為城旦舂?


    呂雉想象了一下自己穿著紅色囚服,帶著刑具,被人看著舂米耕作的樣子,隻覺得天旋地轉,幾乎立時就要暈過去,太過恥辱了!


    呂雉咬緊了一口銀牙,心裏的恨鋪天蓋地的卷起。


    小嬋也想到了這個問題,此時顧不上對周寧的害怕,真心實意的道:“若是少姬在就好了。”


    少姬精通律法,給她們個痛快話,總比這樣提心吊膽的好。


    又過了一會,任敖和另一個獄掾趕著一群別的女囚犯往她們這處來,呂雉見那些個女囚犯步履踉蹌,發髻散亂,衣衫不整,一看就知道她們遭遇了什麽,可獄掾們好像都不打算追究。


    呂雉雙手握緊了拳頭,害怕得微微顫抖,這個地方是不講道理、沒有律法的嗎。


    陌生的獄掾和任敖閑話道:“嘖,那些個囚犯鬧得可真凶,一晚上就搞出這麽大的動靜,真是給咱們找事,一個個黥麵得廢多少功夫。”


    任敖道:“他們都認為自己回不來了,害怕你黥麵。”


    反正都在死在驪山了,還在乎這邊罪加一等?


    任敖打開了呂雉牢房的大門,“嫂子,走吧。”


    呂雉拉著躲在自己身後的小嬋,問道:“去哪裏?”


    任敖解釋道:“除了沒有了結的案子的嫌犯會被暫時關押在縣衙外,旁的都是各有各的安排,你們的事都明明白白的,也不用審,所以昨日抓齊了,今日就要分配到各處了。”


    想著在實用為上的大秦牢獄裏吃閑飯養老,那是做夢,所以最後,呂雉和小嬋以及牢中其他婦人被帶到了一處院子舂米。


    但她們雖然做著舂米的活,卻並不是被罰為了城旦舂,而是罰為隸妾。


    隸妾即充作官奴婢,雖然也和城旦舂一樣為終身徒刑,但比城旦舂好上許多,一則不用穿囚衣也不用帶刑具,二則有起訴權,最重要的是可贖免。


    呂雉看著外頭的太陽,隻覺得全身都回暖了,父親不是吝惜錢財的人,他定會為她贖免的。


    可等了一日二日三日五日,呂雉的雙臂好似被灌了鉛,重得抬不起來,也沒聽到她被贖免的消息。


    小嬋一直和呂雉在一起,她們白日去小院做活,晚上便回到獄中。


    小嬋很照顧呂雉,每天早上叫她起來如廁,平常做活時也總幫忙,但呂雉到底剛生產不久,虧了身子,根本熬不住。


    小嬋便出主意道,請獄掾幫忙到呂家問問情況。


    可惜任敖這幾日不當差,這幾日當差的另一陌生的獄掾瞧女囚犯的眼神總是怪怪的,總往一些羞人的地方瞧,所以呂雉不敢問他。


    又熬了兩日,高強度的勞作終於叫呂雉撐不下去,一回到牢房,她就覺得自己額頭有些發熱,四肢也使不上力氣,像是要病了,便也顧不得害怕,喚那獄掾傳話。


    獄掾見呂雉和小嬋招手喚他,嘴角勾著笑,一手撓著下巴,一邊踱步像兩人走來,一邊上下打量她二人。


    原本見她們獨住在那重犯的牢房裏,還以為是什麽厲害角色,不想不過是一個亭長的妻子和妻妹,而且那亭長如今也算不得亭長了,不過是同僚看在過往的情分上,照顧了兩分。


    他原本也不打算招惹她們,但她們如今主動喚他……


    瞧著還算精神的那個,皮子難得的白淨,眼神也夠媚,就是五官普通,氣質也太蕩,這樣的,他見過太多,並不怎麽稀奇。


    另一個嘛,獄掾上下一掃,目光便定在了她的前胸處,這鼓鼓囊囊的一團,嘖,獄掾的眼神火熱起來。


    呂雉羞惱的忍著不適轉開身子,小嬋見此,上前一步,擋在呂雉麵前,軟聲求道:“這位大哥,能不能求你幫忙炮一趟,幫我們去呂家遞句話?”


    獄掾掃了她一眼,白白淨淨的婦人笑得知情識趣的,倒很有幾分趣味,於是好脾氣的笑問道:“什麽話?”


    小嬋嬌滴滴的回道:“我姐姐病了,想請家裏人過來看看。”


    “這樣啊,”獄掾點了點頭,視線又落到呂雉身上,她那股子端莊矜持的勁兒,太叫他新鮮了。


    獄掾笑道:“其實,我就能治。”


    小嬋一愣,嬌嗔道:“大哥別說笑了。”


    那獄掾笑道:“不就是漲·奶漲得難受嗎,要不,我進去幫你姐姐吸吸?”


    如此孟浪輕浮之言落到最為端莊守禮的二姬身上,叫小嬋整個呆怔住了,而呂雉一張臉又紅又白,她雙手握得死緊,十個手指頭幾乎要掐進肉裏去,整個羞憤欲死。


    她完全忘記了如今處境,怒而喝道:“滾!”


    “嘁!”獄掾見此眯著眼睛,不屑的嘁了一聲,而後不僅沒走,反而開始解腰間的鋌鑰,看樣子是準備開牢門進來。


    呂雉見此,臉一下子白了,嚇得連連後退了好幾步。


    小嬋卻笑著迎了上去,從柵欄裏伸出手,拉著獄掾說道:“這位大哥,我姐姐身子實在難受,所以說話失了分寸,請您多多諒解,我姐姐和任敖任獄掾相熟,和曹獄長也有交情,請您看在他們的麵子上,多多包容。”


    小嬋的手伸到獄掾的掌心輕輕撓了撓,獄掾曖昧的笑了笑,不再解鋌鑰,而是捉住了小嬋的手,捏了捏,兩人又小聲說了幾句什麽,那獄掾才終於走了。


    小嬋走到呂雉身邊,拉開她的手,便見她兩手各四個帶血的月牙。


    小嬋皺著眉頭道:“我晚點,問那獄掾要水,給姐姐擦擦,等任獄掾回來當值了,姐姐再找他幫忙,這幾天先忍一忍。”


    呂雉忍著發熱的難受,撐起沉重的眼皮看著小嬋,雙手緊緊抓住她的手,她知道她要去做什麽,她心裏不落忍,可……


    呂雉默了默,兩行眼淚溢出眼眶,她艱難的開口道:“以後,隨你怎麽,姐姐都會護著你的。”


    皇後的妹妹,即便是,難道樊噲還敢嫌棄嗎?


    小嬋笑了笑,“謝謝姐姐,我知道。”


    小嬋扶著呂雉靠牆坐下,自己也靠坐在她身邊。


    隸妾是可以贖免的,可她和樊噲兩個一輩子也掙不到那麽多錢財,所以她若想脫身,二姬是她能握住的唯一的機會。


    時間在昏暗的環境裏不知快慢的流走,呂雉難受得半昏半醒,迷迷糊糊間聽聞外頭傳來一陣鳥叫,而後小嬋悄悄的起身,竟從裏頭打開牢門出去了。


    又過了不知多久,小嬋帶著一身淫靡的氣味回來了,她端著一盆水走到呂雉身邊,先擰了帕子擦了擦呂雉的手心,而後又浸濕擰幹覆在呂雉的額頭。


    兩人又熬了兩日,終於等到了任敖,呂雉請他到呂家問信兒。


    任敖搖了搖頭,小聲道:“縣令不放人,說如今縣衙不缺錢,就缺人。”


    呂雉聞言,原本蒼白的臉色一下子褪盡了血色,身形搖搖欲墜的看著他,小嬋急忙攙著她的手扶住她。


    任敖歎氣道:“唉,這次,唉,縣令也受了責罰,心裏窩著火呢,他說隻能贖一個,而且隻能贖呂媭,說你是,是首惡之妻。”


    小嬋心下一動,呂雉身形又往下跌了兩分,小嬋急忙扶住她,態度堅決的說道;“我不贖免!姐姐在哪兒,我就在哪兒,我一直陪著姐姐!”


    呂雉聞言,動容的看向小嬋,她伸手搭在小嬋攙扶著自己的手上,既感動又羞愧,感動於小嬋對她的心意,羞愧於自己的自私,她沒有辦法開口勸小嬋贖免。


    小嬋一臉姐妹情深的回望呂雉,見呂雉的神情,便知自己的目的已達成,呂雉若能出去,絕不會扔下自己不管。


    然而小嬋心裏卻不由自主的想著,若是少姬在此會是如何?


    隻怕會淺淺勾笑,雙目卻清冷不帶一絲情緒的支使她、利用她,因為她必定能看穿她盡心的背後是因為她沒能力為自己贖免。


    任敖見此,心裏也對小嬋有了幾分改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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