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雉一手扶著院門,一手護住身旁抱著她的腿站立的小女孩,點了點頭, 又囑咐了幾句。


    關於囑咐的內容,呂雉和其他送良人出門的妻子不一樣, 要知道此時的風俗,妻子送良人出門服徭役或是上戰場,都會囑咐他聽令行事,不要逃跑,秦朝實行連坐製度,服役之人若是跑了, 那麽縣裏鄉裏就會治他家裏人的罪。


    別想著沒有完成任務,或是沒有服完徭役便私自回來,說自己完成了,你服役地方的官府會對你的服役情況做記錄,並且將文書先你一步發回鄉裏, 所以若是文書未到, 而人先歸了鄉, 那你和你家裏人都會被鄰居扭送官府。


    而劉季每次出門, 呂雉的囑咐全是關心劉季路上安全的, 讓他一定照顧好自己,不要擔心家裏。


    呂雉言語間拳拳的愛夫之心,讓劉季心裏熨帖,原本因呂公得罪沛令帶連了自己,而對呂雉生起的遷怒散去,哪怕心裏依舊擔心這次押送任務中的刑徒不好管理,但也暫且按下,說了兩句溫情的話。


    “你在家好好的,照顧好我雙親,也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咱們女兒,等我回來了。”


    呂雉點頭應下,劉季便踏上了行程,不遠處樊噲等人正等著他。


    五百人實在太多了,哪怕他並不想征發自己的兄弟,但也沒有別的辦法,湊不齊五百人,沛縣縣衙從上到下一個都跑不了。


    除此之外,有兄弟們幫他一起盯著,這次押送他也能多些把握。


    蕭何拍了拍劉季的肩頭,“你放心,你家裏人我會替你照看著的。”


    劉季拱了拱手謝過,轉頭看向長長的徭役隊伍,看著刑徒們不太老實的模樣,生死難料的煩躁湧上心頭,忍不住狠狠唾了一口,罵道:“這他·娘的什麽世道!”


    然而罵歸罵,活兒還得幹,劉季領著隊伍出城了,隻是十幾人照看幾百人還是太勉強了,不過走了一日,第二日盧綰一點數便差了十一人。


    劉季拿著根棍子,坐在一塊石頭上發愁,樊噲湊到劉季身邊問道:“大哥這可怎麽辦啊?要不咱們沿路再抓點人?”


    劉季把棍子砸在地上,煩躁道:“還能怎麽辦?看好剩下的人,別再讓人跑了,咱們先趕路。”


    樊噲點了點頭,雙手叉腰,對著坐了一地的徭役刑徒們,扯著大嗓門吼道:“都給我起來,趕路了!都給我老老實實的,若敢逃跑,爺爺打斷你們的腿!”


    然而到黃昏時分,隊伍走到豐西澤中亭停下,再點數,人數又少了。


    樊噲撓著後腦勺,無措的看向劉季,他真是好生瞧著了,可他也是真沒發現人是啥時候跑的。


    劉季也不說話,蹲在路邊,從行禮裏翻出從家裏帶出來的酒,取了手掌大小的一小壇喝。


    樊噲和盧綰等人湊過來,“大哥……”


    “自己拿。”劉季頭也不抬。


    盧綰一邊回道:“我們不是這個意思。”一邊從劉季的行禮裏取出了剩下的酒。


    幾人見劉季興致不高,也不敢笑談,沉默的喝著酒。


    劉季仰頭飲了一口,看向不遠處坐下來歇息的勞役隊伍,這一天跑十來個,一天跑十來個,等到了驪山,人都跑完了,自己就是送到了也是個死。


    一壇酒喝完,夜色已經黑了,山林樹木前路都被籠罩在夜色中,看不分明,就好像他們此行的前途。


    劉季將酒壇狠狠的摔到地上,站起身對樊噲等人說道:“去,給他們把繩子都解開。”


    “不是,大哥,”樊噲以為劉季喝糊塗了,急忙勸道:“就是綁著繩子都跑了那麽多,這要是給他們鬆開,明兒一早不還得都跑沒了?”


    劉季往勞役的方向踹了樊噲一腳,自己也抬腳往勞役坐著的地方走,“跑了就跑了。”


    說完,劉季親自動手給勞役們鬆綁,見劉季如此,樊噲上前兩步死死的盯著勞役們,盧綰拉著劉季勸道:“你是不是喝醉了?你醒醒,這可不是小事!”


    劉季一甩胳膊甩開他,手上動作沒停,“我沒醉,老子這會太他·娘清醒了。”


    “你幫不幫?不幫就走開,別擋著道兒。”劉季回頭對盧綰道,又走到下一個勞役麵前解繩。


    盧綰不敢幫忙,怕劉季酒醒了怪他,於是就和樊噲、周勃等人一起散開圍著盯著勞役們。


    勞役們也被劉季這動作整懵了,惶惑不解的看著他。


    沒人幫忙,劉季便親自一個一個的給勞役們解開繩子。


    將最後一個勞役的繩子解開,扔到地上,劉季對眾人道:“你們都趕緊逃命吧,我不忍心送你們到驪山送死,我也要逃命了。”


    劉季善交際、會說話,由此可見一斑。


    明明是從自身利益出發做的決定,他說出口,卻是偷偷換了因果,所有勞役都要承他的情、記他的恩,哪怕這些從此都是要到處藏匿的逃犯了,可人生際遇難料,也說不準什麽時候就能用上了。


    勞役們看著劉季,不敢置信又不敢動作。


    劉季對樊噲等人揮了揮手,“都讓開,讓他們走。”


    劉季肅著臉,眼神清亮,語氣堅定,人也站得筆直的,不像是喝醉了酒,樊噲們雖還是不解,但也讓開了。


    勞役們見劉季果然是認真的,當下一哄而散,不過片刻功夫,原地便隻剩下十幾個人。


    密密麻麻的勞役走了,眼前一下子空曠了許多,劉季見此反而覺得心頭鬆快。


    這一放鬆了精神,醉意就有點上來了,見原地還有十幾個人,劉季奇怪的問道:“你們怎麽不跑?”


    原來都不用等以後,現下就有知恩圖報的回道:“我們也不知道去哪兒,你是個好人,我們想跟隨你。”


    劉季想了想,這一逃,往後隻能藏匿山間落草為寇了,人多好辦事,便答應了。


    一行人趁著夜色趕路,沿著澤中亭小路摸索前進,路遇一大湖,劉季命一人前去打探,不一會,去打探的人連滾帶爬的跑了回來,“前頭有蛇,好大一條白蛇,蛇擋著路,前路過不去。”


    其實若是普通長蛇並不會將他嚇到如此,隻是這是白蛇,白蛇少見,在月光下顯眼極了,仿佛渾身發光,像是陰邪之物。


    劉季的醉意這一會很有些上頭了,一聽人說前路過不去,這一段時日的憋屈煩躁盡數湧上心頭,當下氣得拔出劍,大喝道:“壯士前行,怕什麽白蛇擋路!”


    說罷,疾步前進,看到白蛇,一劍揮下,將蛇斬成兩截,跟隨劉季的眾人見此一片欷歔,讚劉季真乃大丈夫也。


    然而濕熱的蛇血濺到執劍的手上,大丈夫有些腿軟了,但被眾人誇讚著,也不好意思認慫,強撐著又走了幾裏路,這才靠著一棵大樹又累又困又怕的睡著了。


    劉季再醒,是聞著肉香味醒過來的。


    樊噲、盧綰和周勃等人正圍著火堆在烤什麽。


    劉季看向樊噲問道:“哪來的肉?”


    樊噲嘿嘿笑道:“就是昨日大哥斬殺的那條白蛇,丟了實在太可惜了,正好我們行了這麽遠的路,腹中空空,餓得難受,我便去撿了回來。”


    劉邦點了點頭,轉頭看向其他人。


    跟隨他走的勞役和樊噲他們坐得比較遠,畢竟原先是看守與被看守的關係,如今雖說一同逃命,但一時還是不敢過於親近。


    叫劉季在意的倒不是雙方涇渭分明的距離,而是人數。


    十幾個勞役此時隻剩下七·八個,正勒著褲腰帶,眼巴巴的望著他們這處。


    這是又走了幾個?


    劉季心裏有些生氣,昨夜他讓他們走,他們不走要跟著他,怎麽睡了一覺又私自跑了。


    罷,人情送到位,索性再問一遍他們要不要走,劉季正準備過去說話,就聽山林中傳來聲響,正是那幾個不見的勞役,他們用衣服兜著些野果回來了。


    劉季見此,才知他們是去尋吃食去了。


    劉季想了想,往後大家一塊在這芒碭山中藏匿,免不了挨餓受凍,就是現在不跑,時間久了也難免有人熬不住想跑,跑了不要緊,要緊的是到縣衙賣了他們那就糟糕了。


    得想個法子收攏這些人的心,叫他們信服他才好。


    “大哥,過來吃肉。”樊噲舉著蛇肉喚道。


    劉季應聲到樊噲身邊坐下,見蛇肉正經不少,問道:“昨夜那蛇這麽大?”


    樊噲笑道:“可不是,足有某手臂粗細,又通體雪白,大晚上看見怪瘮人的,還是大哥英勇,上前便是一劍,不止是我,大夥兒都被大哥的英勇驚著了。”


    白蛇……倒確實挺少見的,而自來這白虎、白狐、白蛇又都帶著些神話傳說。


    劉季接過樊噲手裏的蛇肉,問道:“你什麽時候去撿回來的?”


    樊噲嘿嘿笑道:“今早上,某被餓醒了,就找了回去。”


    “一個人?”


    樊噲點了點頭,他塊頭大,睡少點沒事,但是不禁餓,“我去取了回來,大家都還睡著呢。”


    劉季舉著肉沉默了片刻,對樊噲招手道:“你過來,我跟你說話。”


    劉季對樊噲耳語一番,樊噲聽罷,看著手中的蛇肉有些肉痛,劉季瞪他一眼,樊噲便歎了口氣,低頭切肉去了。


    劉季走到勞役們身邊,就近拉起兩個勞役,笑道:“別吃果子了,今日難得有肉,往後大家都是兄弟,走走走,一起吃肉。”


    勞役們原本也饞肉,見此,就聽話的跟著劉季過來,劉季極熱情的招呼他們,一行人便高高興興的取肉吃。


    劉季給樊噲遞了個眼神,樊噲和眾人說起了閑話,“昨夜大家都睡了,我倒回去取蛇肉,遇到一件稀奇事。”


    “什麽事兒?”能夠一起吃肉,那這感情已經相當不錯了,當下便有勞役問道。


    樊噲瞪大了眼睛,回道:“有一老嫗蹲在白蛇旁邊哭!”


    “她哭什麽?”


    “她說有人殺了她的兒子,我就問她,你的兒子因為何事被殺,她回我,說是她的兒子是白帝的兒子,化作蛇,擋住了赤帝之子的路,就被赤帝的兒子殺了。”


    樊噲道:“我聽得迷迷糊糊的,這說的什麽呀,正想再問,卻見那老嫗憑空消失了。”


    樊噲一臉不解,“我想不明白她的話,也找不見她人,便取了白蛇回來了,你們知道她說的是什麽意思嗎?”


    白蛇?眾人嘴裏的咀嚼慢了下來,白帝之子化作蛇,又因擋路被殺,這白帝之子,豈不就是這白蛇?


    那這赤帝之子,不就是斬蛇之人,劉季!


    眾留下的勞役看劉季的眼神越發敬畏了。


    劉季帶著兄弟和選擇跟隨他的勞役就此藏匿於芒碭山,然而劉季這邊一逃了之,是輕鬆快活了,卻苦了在家等候的呂雉。


    驪山那邊到了時日卻不見沛縣勞役,消息傳回泗水郡,沛縣縣令受到了責罰,大為光火,於是一麵下令叫人追捕劉季和勞役,一麵下令將剛剛生產不久的呂雉下獄。


    典獄長曹參帶著兩個獄掾到劉季家裏時,呂雉正背著小兒子蹲在灶前一邊看火一邊造飯,劉家在劉季成親後就分家了,劉季既不是最長也不是最幼,故兩位老人沒有跟著他。


    呂雉嫁給劉季這些年,因為劉季先前已經有了一個私生子,自己頭胎又是個女兒,心裏是有些壓力的,如今好不容易生下了兒子,雖說兒女皆年幼,家中又無老人幫襯,可心裏還是歡喜的。


    此時,呂雉見到曹參,急忙在衣擺上擦了擦手,歡喜的迎到院中,問道:“曹大哥,是我家君子要回來了嗎?”


    曹參見往日的呂家二姬,此時布衣荊釵、臉色蠟黃,又想到自己此行來意,一時也很是感慨。


    曹參歎了一口氣,說道:“把三個孩子都送到他們爺爺那裏去吧,劉季放走了勞役,逃了。”


    話不用再多說,劉季縱徒逃亡,她就得替夫入獄了。


    呂雉臉上的笑意還未散盡,便如同被一道閃電劈中,霎時呆怔在原地。


    奇怪的是,麵對令平常人聞之變色的牢獄之災,她內心的恐懼並不如何多,第一反應竟是……小妹的預言又應驗了!


    她的婚事應驗了,焚書之事應驗了,她的牢獄之災也應驗了,那……


    呂雉是個聰明人,呂澤和呂釋之他們推測出的結果,她也隱隱有所覺,現如今又應驗了一個,這一切都說明小妹果真有卜算預知之能。


    所以劉季以後會、貴不可言,自己也會富貴無極、權勢無極!


    至於此時要入獄驚恐嗎?肯定是有的,她未出閣前是端方的大家閨秀,出閣後也是賢妻良母,怎麽會不對那樣的地方有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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