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寧笑著搖了搖頭,“沒事,他說得沒錯,是挺費功夫的,再,項二哥不會讓我太過吃虧。”


    果然,沒過多久,項梁便親自過來了,而項他羞愧的跟在項梁身後,不敢抬頭與她對視。


    項梁道:“這小子年紀小,到底定力不夠,竟敢做出這等見利忘義之事,我帶他來給周兄弟賠罪。”


    說罷,狠狠的瞪了項他一眼。


    項他正要開口說話,周寧先一步擺手道:“項二哥嚴重了,真是我自己懶得廢功夫,項二哥願意接手,是幫了我的忙了,若是項二哥不願意,我也是另找了別人賣了去。”


    項梁看他言辭懇切,麵上也沒有勉強之色,這才道:“好,那老哥哥就厚著臉皮占你這個便宜,但隻一座小院也太虧心,哥哥再給你些錢,你也不要推辭才是。”


    周寧笑著點點頭,“自然,我正好再買兩個奴仆。”


    兩人又聊了些細節,約定明日讓項莊、項他來給周寧幫忙,這才各自散去。


    天氣越來越冷,天也黑得越來越早,韓信為周寧送來暮食時,天已經擦黑了。


    周寧用完飯,洗漱完畢,照例半躺在床上打算看會書再睡。


    韓信替她關上窗戶,放輕腳步出屋,從外頭把門拉上。


    室內一片靜謐,直到香爐裏的香焚盡了,周寧這才起身下床,從裏頭鎖了門。


    屋內的香味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淡,而其中夾雜著的一絲淡淡的血腥氣卻越來越分明。


    第36章 缺點


    天地蒼茫一色, 地上景物覆蓋著昨夜下的初雪,雲低低的凝結成一片,黑壓壓的似乎沉得要壓下來, 顯得這個冬天厚重又沉悶。


    直到天邊迸射出一縷霞光, 給白雲染上色,又點亮白雪的晶瑩, 這個冬日才霎時間鮮亮活潑起來。


    項羽便是踩著這樣的霞光敲響了自家的家門, 他背著一個包袱, 一手牽著馬兒, 一手捏著一個小匣子,不時低頭去看,神情輕鬆, 難掩歸家的喜悅,細碎的雪花也仿佛感受到他的心情,隨著晨風輕快的起舞打轉兒。


    吱呀一聲,大門打開,項羽將馬繩扔給開門的門童,把匣子珍而重之的收入懷中,而後大步入內。


    回家第一件事是要見過家中長輩, 項羽大步走到項梁院內。


    項梁見到項羽很是奇怪, “怎麽這個時候回來了?”


    項羽回道:“我已辭別了老師, 往後不再去了。”


    學武怎可中途而廢, 如此沒有毅力。


    項梁眉心一沉, 壓著怒意, 沉聲問道:“為何?”


    項羽完全沒有發覺叔父的怒氣, 他微昂著頭, 語氣鏗鏘如金石落地, 帶著無匹的氣勢回道:“劍一人敵,不足學,當學萬人敵。”


    這才應當是他的誌向。


    項梁聞言,怒意盡去,喜道:“好,有誌氣,明日起,我親自教授你兵法。”


    項羽如願以償又得叔父如此重視,卻沒有很高興的神色,隻微微一頓,而後沉聲應下,又道:“叔父若沒有別的吩咐,那侄兒先退下了。”


    “嗯,你先下去休息吧。”項梁拍了拍項羽的肩頭,入手是一掌的濕濡。


    項羽出了項梁的院子卻沒有回自己房間,而是抬腳往客房的方向走去,觀他的步子、神情竟比來見項梁時還要迫切兩分。


    都走到客房的院門處了,項羽又猛的頓住腳,低頭看了片刻,末了,竟大步折返回去。


    再來時,包袱卸去,一身嶄新的墨色直裾深衣,發髻中隱隱夾雜著些許白霜冰棱,想是梳洗過後還未幹透便急著出門,發中的濕氣遇冷便結成了冰霜。


    項羽摩挲著手裏的匣子,抬手叩門。


    靜等片刻,無回應。


    難道還沒起?


    項羽抬頭看了看天時,霞光已經染透了半邊天,早到了晨起練武的時候,也對,他走了這麽些時日,想來先生已經開始習武了。


    項羽又敲了敲,見還是無人應答,便將匣子塞入懷中,往他們約定教授劍術的後院而去。


    這一去卻發現,不僅周先生不在,連項莊也不在。


    項羽在原地呆站片刻,又疾步折回客房,徑自推門而入,見房屋整潔無一樣雜物,心便空落落的沉下去。


    周先生……走了?


    項羽轉身出了院子,抓住一個過路的仆人問道:“周先生呢?”


    項羽聲音低沉,人又生得格外高大,此時沉著臉問話,便有種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將人撕碎的威迫感。


    仆人知道項羽的神力,原本就有些怕他,此時更是打疊起千萬分的小心,回道:“周先生前幾日已經搬出去了。”


    項羽皺起眉頭,“搬出去?搬去了何處?”


    項家出門左手邊第四戶便是周寧新買的院落,這處和項家不同,這隻是一處普通百姓的住宅,大小稀疏平常,格局實用為上。


    開門進去,便是一處小小的院落,四周的院牆分布種有十株桑樹,既可遮擋視線,也可采桑養蠶、采食桑葚,小院左邊有一口水井,右邊是糧倉和祭祀用的祠木,與院門同側的牆角處是一排泄汙水的排水管。


    距離兩側院牆三丈遠的位置便是房屋,正對院門的主屋有三大間,中間作為待客的大廳,剩下兩間屋子周寧和韓信各占一間,兩廡分別用作廚房和奴仆住的廂房。


    除此之外,前院有狗窩,後院有豬圈,《管子》有言“以前無狗、後無彘為庸。”意思便是前院不養狗,後院不養豬,那就是窮苦人家,所以這兩處是普通殷實人家的標配,隻是如今都空置著。


    此時小院裏,項莊正雙臂抱頭仰靠著坐在躺椅上,搖搖晃晃好不悠閑。


    躺椅旁邊有一個與躺椅等高的小幾,小幾上有一個紅泥小爐,爐上不知熱著何物,在小雪天裏滾起嫋嫋的熱氣,隨之散出的還有一陣清甜的的豆香。


    在他麵前,周寧正練著今日新教的招式,她右手持劍刺出,右腳落地,左手和左腳在體後伸直水平與地麵,她的手腳俱都伸得極其筆直,像是用尺子比出來般,其神如傲雪寒梅,其勢似鶴鳴九皋,飄杳絕塵。


    她的左腳向右腳蓋步,一個腳尖外撇,右臂外旋,體輕如風機敏迅飛,而後以雙腳前腳掌為軸,身體隨之翻轉一百八十度,又一百八十度,便使劍尖劃出一個完美的立圓。


    長袖隨著她的動作左右交橫,她雍容不迫,表情淡淡,無論是需要騰空的回身點劍還是前後劈腿的反撩劍,亦或是極其考驗柔韌性的坐盤下刺劍、上步平刺劍,都沒有給她的招式帶來一點凝澀。


    她的動作連貫,行雲流水,翩然若驚飛的鴻雁,婉約似遊動的蛟龍,不僅招式嫻熟,還極具美感,於揚揚灑灑的小雪中瀟灑似仙,全然不像是初學劍之人。


    項莊取了爐子上的壺,倒出一碗白色的漿,白漿還冒著熱氣,他淺抿了一口,舒服的喟歎出聲,又繼續小口的慢慢喝著。


    周先生這裏真是好,這躺椅、這豆漿、這學劍的悟性,真是叫人舒服、省心又賞心悅目。


    隻有一處不是太好,周先生的劍法失於淩厲,過於好看了。


    “好看嗎?”


    一句從牙縫裏啃咬而出的質問在項莊耳邊炸響,聲音並不很大,但裏頭的怒意卻十足,而且要命的是,這個聲音他並不陌生。


    項莊噗的一聲嗆了水,急忙起身站了起來,“羽哥,你回來了?”


    原來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項羽站在了他的身後。


    “哼!你這是教武還是賞舞?”


    不待項莊回答,項羽劍眉倒豎,已經厲聲責問起來,“周先生再如何年輕,那也是長輩,長輩是可以用來玩笑取樂的嗎?項莊,你的禮儀規矩是被狗吃了嗎?”


    項羽怫然而怒,聲音咆哮如雷,驚動了周寧,也驚動了屋內的人。


    周寧收了劍勢,往他二人處走來,屋內的人也出屋走了過來。


    項莊辯解道:“我真沒有,我做起來也是這些招式。”


    他是真的冤枉,這就是人的問題呀。


    項羽瞪著他,顯然是不相信。


    項莊歎了一聲,正好周寧走了過來,他便接過周寧手中的劍,現舞了一遍給項羽看。


    果真招式一模一樣,隻是項莊的一招一式都極有力量,所以顯得陽剛勁道,而周寧力氣不夠,體型又單薄纖細,故越發顯得她動作婉柔輕盈,似以劍作舞。


    周寧也知曉自己力氣不足的缺點,道:“他教得沒錯,確實是我的問題。”


    項莊無辜的看著項羽,項羽冷掃他一眼,又看向屋內出來的三人,除韓信外,還有一位妙齡女子,一位老嫗。


    項羽隻看著那女子問道:“你怎麽在這兒?”


    項莊替妹妹解釋道:“妧兒是來學怎麽做豆腐的。”


    “豆腐?”項羽不解,“那是何物?”


    韓信聽此,悄悄轉身回了房中。


    項妧柔柔的看了一眼周寧,笑著解釋道:“周先生教我們做了兩樣新鮮吃食,一樣是將綠豆浸泡一日夜,而後挖坑澆水,再將浸好的綠豆撒進去,壓上石板,四周鬆鬆散散的埋上些土,早晚澆水,四五日後便能得一味芽菜。”


    “另一樣是用黃豆,將黃豆洗淨,用水泡上幾個時辰,再用周先生教我們做的石磨,一勺水一勺豆的慢慢磨,便能磨出豆漿,”項妧指著小幾上項莊喝過的白漿,道:“煮熟了就是此物。”


    項妧說著,又看了周寧一眼,笑道:“不過先生說這樣粗粗磨出來的豆漿口感不夠細滑,得多過濾幾遍才好。”


    見項羽似乎聽得不耐煩了,惱怒的瞪著她,項妧急忙說道:“若要做成豆腐,還得用兩根木條綁成十字,取一塊紗布,將四角綁在那木架上,再把煮好的豆漿倒入紗布裏過濾,得到新的豆漿後,再煮一遍,煮熱後,加入鹽鹵加水後化成的鹵水,便能得到豆花了,再將豆花盛出倒入模具,用重物壓出多餘的水分,等一個時辰左右,便是豆腐了。”


    項妧一口氣說完了項羽問的豆腐,卻見項羽皺著眉頭,眼神怪異的瞧著自己,好像自己有什麽不軌的念頭,而且眼神怪異中,還有幾分嫌棄。


    他道:“既然你都會了,還來學什麽?”


    項妧:……


    項妧雙眸盈盈含著水光,委屈的轉頭看向哥哥項莊。


    項莊回道:“妧兒是來學烹飪豆腐的方法,我和她說先生這裏的吃食做法不同,味道特別好,她很好奇,想來學,我昨日問過先生,征得先生同意後,今日便帶她過來了。”


    周寧微笑著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秦朝的烹飪方法實在有限,肉說起來有“炙煎煮膾熬漬醢”七種烹飪方式,但有些也叫人難以接受,比如“煎”,並不是現代意義上的煎,而是把肉醬澆到飯上,加入動物油,一起加熱;“煮”則是不放任何調料,直接用白水將大塊肉煮熟。


    至於生吃的方法,周寧最不能接受的是“膾”和“熬”,“膾”,豬肉刺身?狗肉刺身?“熬”,用酒醃製浸泡的生肉?


    但以上還都是比較精細的吃法了,時人更多的是將肉、主食、蔬菜一鬲煮了,同樣的做法倒是很奇特的能做出三種成品,分別是粥、饘、羹,其區別大概就是稀濃的程度不同了。


    所以如此做法做來,芽菜還好,豆腐卻每次都煮成渣了,原本他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對,直到前日在周先生這裏陪著吃了一頓“午餐”,再回去瞧那粗暴的菜式,就很有些沒有滋味了。


    項妧仰慕的看了一眼周寧,而後又羞怯的低頭收回視線,道:“先生諸多奇思妙想,妧兒欽佩不已,一直聽聞哥哥說先生這裏的菜式美味,不知今日可有幸品嚐?”


    周寧微微一笑,正要點頭,卻聽項羽說道:“你叫什麽先生,他與二叔兄弟相稱,論輩分,你該叫一聲周叔才是。”


    項妧輕咬著唇瓣,看看項羽,又看看周寧,一個“叔”字,實在叫不出口。


    周寧笑道:“沒事,就叫我先生吧。”


    項妧開心的對周寧笑了笑。


    韓信站在周寧身後,默默的將取來的自己的新鬥篷披到周寧身上。


    韓信身形比周寧高大,故鬥篷拖著地,墜墜的往下滑,周寧伸手攏住,笑道:“雪雖然不大,可化了,濕了衣裳也容易叫人受寒,我們去屋子裏說話吧。”


    項莊急忙點頭,“對對對,是我疏忽了,周先生身子弱,上回隻是勞累便躺了大半個月,是要多注意,我們進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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