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跟木槿扶著貴妃,柯姑姑跟葡萄兩邊跟著,高靜姝準備就這樣散步回去,今日該走的步數還沒走完呢。


    路上葡萄不免道:“娘娘何等身份,何必跟她置氣。”不理會就是了,隻看著將來呢。


    當日慶貴人昏了頭,居然說出正月十五想讓皇上陪她的話來,皇後都一笑置之。這樣不知收斂的輕浮性情,在後宮哪裏能長久得寵。


    也不知慶貴人是不是聽說過貴妃會跟皇上告狀,自己也就學著辦,以至於做出敢越級搶舒嬪的東西不得,還去皇上跟前告狀,這樣東施效顰的事情來。


    且不說貴妃當日告純妃的狀,自己是受害的一方,隻說貴妃跟皇上是怎麽樣的情分就與慶貴人不可同日而語了。


    慶貴人要走這條路,那是自取滅亡。


    皇後對這種人,一貫懶得用心力。


    她是皇後,隻需要牢牢坐在皇後的寶座上,而不是被這些小小的妃嬪幹擾,以至於親自下場——她若是沉不住氣,離開座位親自動手,可不就是空出座位讓旁人漁翁得利嗎?


    她所做的隻需要穩。


    旁的人,越動彈越出錯,自然有自己倒下的那天。


    皇後想讓葡萄告訴貴妃的也是這樣。


    後宮的女人又不會變少,隻看著她們自行花開花落就是。


    高靜姝可不管這些:她近來本就因為和婉公主的事情心情不好,慶貴人又上趕著來撩撥她,自然要當場抽回去。


    此時聽葡萄這樣說,她就哼道:“你看,你也知道我是貴妃的身份,所以要是連個貴人也不能駁回去,那我還做什麽貴妃,幹脆退位讓賢,讓她來做貴妃豈不好?”


    在高靜姝這裏,那是權利不用,過期作廢,她可不要忍氣吞聲的。


    葡萄無奈,就隻剩下抿嘴笑了。


    直到晚間,高靜姝用過晚膳,柯姑姑才打簾子進來,麵色有些凝重道:“娘娘,今兒皇上翻了慶貴人的牌子。奴婢想著她今日大大丟了一回臉麵,必會在皇上跟前嚼舌根,所以方才叫人去了一趟養心殿,讓陳女官替咱們留意一二。”


    陳女官自打在養心殿跟貴妃接頭以後,通過柯姑姑表達了下自己的態度:不爭皇上,隻等著放出宮去嫁人,希望能在微薄之處給貴妃娘娘效力,將來娘娘給一副添妝就是她的臉麵,也可照應夫家門楣。


    況且在宮內跟貴妃娘娘結個善緣,將來她的夫君不管是外放還是留京,都好跟軍機處大學士兼吏部尚書的高斌高大人有個由頭搞好關係不是?


    柯姑姑和陳女官都是心裏有數的人,自然不會偷什麽養心殿情報給貴妃,不過是偶爾幫著聽聽,嬪妃裏頭有無背後說貴妃小話的,或是皇上最近對貴妃私下的賞賜,與對旁人私下的賞賜如何。


    這回柯姑姑就拜托了陳女官。


    陳女官就特意托著人情換了班,跟喜塔臘女官交換一下,在皇上禦書房外頭等著應承上茶。


    果然就聽見慶貴人拉著皇上撒嬌,將今日貴妃當著眾人給她沒臉的事情說的淒淒慘慘,最後還嚶嚶嚶了起來。


    “臣妾自打出娘胎就沒受過這樣大的委屈,服侍了皇上就都是姐妹,難道貴妃娘娘仗著孩子,仗著位份就可以這樣踐踏臣妾的尊嚴嗎?她這不是對著臣妾來,是對您寵愛臣妾不滿呢。”


    皇上就隨口道:“貴妃脾氣嬌慣,又懷著孕不舒服,不會是故意下你的臉麵。”


    慶貴人繼續嚶嚶嚶,皇上就賞了她兩本禦書。


    次日清晨,柯姑姑將這話轉告給貴妃的時候,久違的板的臉像個棺材:“皇上今兒若是來看娘娘,您定要分辨一二才是。”


    “慶貴人旁的不說,口才卻是很好。在皇上跟前把自己說的委屈的竇娥似的,簡直是她是好心關懷貴妃娘娘,卻因得寵,被心生嫉妒的貴妃大大侮辱了一番。”


    “俗話說得好,三人成虎,娘娘到底現在不能侍寢,若是由著慶貴人這樣一日日的遞小話上去,可是不好——況且咱們也知道,慶貴人背後還有嘉妃娘娘呢。嘉妃也懷著身孕,與慶貴人的分量又不同了。”


    何況,嘉妃娘娘可比慶貴人看起來有城府多了。


    高靜姝擱下盛著白粥的碗:“自打出娘胎就沒受過這樣的委屈?那是她見識少。以後要受的委屈多著呢。”


    果然皇上下了朝後,又特意入後宮看貴妃。


    木槿端上茶來。


    皇上端在手裏一聞就笑了:“是朕上回給你的雲南金絲滇紅。你喜不喜歡?”


    高靜姝點頭:這茶味道怎麽樣不說,長相就很好看,茶葉條索緊結,金毫披身,看著金燦燦的。泡出來的湯色也紅豔明亮,讓人看著心裏就暖和喜慶。


    高靜姝近來也喜歡喝,金絲滇紅獨有一股“蜜香”,喝下去甜甜的,舌上卻又殘存一絲花果香。


    皇上正喝著茶,就聽貴妃開門見山道:“皇上,昨兒小宴上,我說了慶貴人兩句,她有沒有跟您告狀?”


    皇上擱下茶莞爾道:“朕聽說了這件事,你的脾氣也是夠大的。”


    高靜姝一聽就不幹了:“皇上是怪臣妾嗎?昨兒三十幾位嬪妃,大家都和和氣氣的看戲,唯有慶貴人招了這個惹那個。”


    皇上仍舊隻是無所謂的笑:“你是貴妃,她是個貴人,教導她兩句是應該的。好了,好了,這有什麽可惱的?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慪氣。”


    高靜姝聽皇上這口吻,心裏的火都要壓不住了。


    便別過頭去:“臣妾明白了,皇上還是覺得我慪氣,是我無故要挑理教導慶貴人!是,臣妾是個專門會刻薄人的壞人,舒嬪也是個小氣的——滿宮裏的妃嬪都不成。”


    “看來,唯有慶貴人才是冰清玉潔鐵骨錚錚的一個可人兒!”


    皇上忍不住大笑起來:“怪道她昨夜哭成那個樣子,愛妃也太刻薄了些。”


    在皇上眼裏,隻覺得貴妃是醋了,還覺得頗有意思,不說責怪,倒反過來哄了兩句。


    倒是慶貴人第一回 告貴妃的狀不成,發現石沉大海毫無音訊,沒有收到如當日狀告舒嬪一樣立竿見影的效果,就又找機會試了一回。


    近來皇上哪怕不召幸慶貴人,也總宣她伺候筆墨。


    慶貴人帶了一個食盒來,先是奉上一碟子冬日裏難得的葡萄奉給皇上,又笑道:“這是嘉妃娘娘賞給臣妾的馬奶葡萄,最是甜蜜,臣妾已經細心擇了其中最好的,又去掉了葡萄梗,請皇上品嚐。”


    放在白玉碟子裏的綠色葡萄,好似一顆顆滾動的綠寶石一般,青翠欲滴,在冬日裏看著實在是鮮甜動人。


    皇上卻看了看慶貴人指甲上的朱紅色蔻丹,手上細膩的香粉,忽然有點不想吃。


    不知道她擇葡萄前,有沒有洗手啊……


    於是皇上隻繼續看各地年底進上來的平安折子。若非這些不要緊的朝事,他是不讓妃嬪伺候在側的:“先擱著吧,朕閑了再吃。”


    慶貴人繼續道:“嘉妃娘娘為人和氣,對臣妾很好呢。”


    皇上點頭,隨意道:“嘉妃性子不錯,你多跟她處一處也好。”


    慶貴人就婉轉而笑:“宮裏的姐姐們多半是好相處的,隻是貴妃娘娘威儀甚重,動輒對臣妾橫眉冷對,讓人害怕。”


    皇上的筆就是一頓:“貴妃身份不同,自然性子大些,你既知道,就該避忌著些,不要去惹貴妃心煩!”


    這話說的就重了,慶貴人立刻跪了道:“臣妾失言。請皇上看在臣妾年輕不懂事的份上,恕過臣妾。”她咬了咬唇:“臣妾今年虛歲才十六歲,實在是任事不懂,請皇上垂憐。”


    皇上坐在案前,能看到跪在地上的慶貴人低垂的臉頰,吹彈可破,嬌嫩白皙。


    是啊,十六歲,多麽年輕。卻也已經到了為人妃妾,會動各種心思手腕的年紀。


    就像是他的長子,也已經娶妻生子,不但側福晉生下第一個庶長子,連嫡妻現在也有了身孕。


    永璜,這個自己親眼看著長大的長子,已經到了入朝當差野心勃勃,跟自己這個皇阿瑪離心的年紀。


    自己今年,也已經三十五歲了。


    皇上眉宇間驟然閃過提防與冷漠,半晌不曾出聲,任由慶貴人跪了好久,這才道:“罷了,你跪安吧。”


    慶貴人不敢再說,慌忙告退。


    要說這日她還在為皇上沒有斥責而鬆口氣,但接下來皇上數日不曾宣召,見不到聖麵,慶貴人就慌了,隻得求助嘉妃。


    啟祥宮。


    送走了慶貴人,嘉妃繼續躺在床上安胎,閉眼聽著紫雲說話,隨後唇邊露出一個不屑的笑容:“真是沒用!本宮原是瞧著她很會討好皇上,才加以籠絡,誰叫她自己雞蛋往石頭上磕去碰貴妃來著!”


    “臘月初一當日,本宮看她輕狂的都不知道姓什麽了!重華宮茶宴之事,皇後都不敢開口,她竟然就要上了。還好本宮攔了下來。可人要犯蠢,真是如同天要下雨,一點兒也攔不住!誰讓她之後去招惹貴妃的?有什麽好處嗎?”


    嘉妃是個很理智的人,看事情的標準,就是對自己有無好處。


    要是被擋住唯一前進道路,那再硬的石頭也得硬砸開。


    可問題是要有別的路可以繞道而走,何苦非要去跟硬茬子碰呢?


    就像嘉妃自從確定了拽下純妃來的政策方針,她就再也不去明著招惹貴妃了,爭一時意氣豈不是蠢?


    所以慶貴人的做法在她看來,簡直是傻的冒泡:你一個貴人,不說近來好好討好皇上,爭取年底大封的時候弄個嬪位坐坐,倒是連蹦好幾級,去越級碰瓷貴妃,你說你圖什麽啊!


    貴妃還懷著身孕呢,就算沒有孩子,皇上都不會為一個貴人怪責貴妃。


    嘉妃真的累了:滿宮裏都是蠢貨,好容易看上一個看起來討好皇上很靈的,發起組隊申請,結果還是個豬頭小隊長。


    紫雲也跟著歎氣:“自這件事後,如今都臘月十五了,半個月過去,皇上再也沒召幸慶貴人,倒是魏貴人顯得更得意了。瞧著魏貴人性子也沉穩,大約是個能長久在宮裏立足的,娘娘不如……”


    嘉妃放下吃了一半的蓮子粥,輕輕擦了擦手:“不能。魏貴人是長春宮出來的人,她若是個蠢貨不值得咱們招攬,她若是個聰明的,就會知道打上皇後宮裏出來的名兒,她再投靠哪個主位都是忌諱,那咱們也招攬不來。所以很不必在魏貴人身上動心思。”


    說著揉了揉額角:“唉,若非本宮懷著身孕不方便伺候皇上,何必理會這些新進的蠢貨們——總要有個人替本宮打聽著皇上的心意。”況且她的年紀也漸漸大了,該提前籠絡一二年輕的妃嬪做打算。


    嘉妃覺得自己真是諸葛孔明攤上一個阿鬥,煩心的不得了。


    紫雲就勸她:“娘娘別惱,慶貴人旁的不聰明,但討好皇上上頭,確實有自己獨到的法子,那些個詩句就她想得出呢。”


    頓了頓又笑勸道:“其實她這會子得罪了貴妃也好,年底她升不了嬪位,自會更加靠著娘娘,替您辦事。”


    嘉妃想了想,倒也是,這才放下了愁緒,準備再給慶貴人雪中送炭一下,給她一個為自己效勞的機會。


    嘉妃為豬隊友而苦惱,純妃這裏的煩惱卻是隊友不肯加入她的戰隊!


    自打嘉妃跟慶貴人走的近了,純妃也想收攏一個新人為己用。


    隻是看來看去,新人裏都沒有得皇上青眼的,倒真是隻有魏貴人最合適。


    算來魏貴人的青雲路,也少不得純妃當年的第一陣東風。


    可偏偏純妃明裏暗裏的暗示,魏貴人隻是誠惶誠恐,對她多有恭敬避讓,但從來不肯為她所用。


    純妃暗惱,要不是顧著養胎分身乏術,她肯定要折騰折騰魏氏。


    魏清雨比純妃還要煩惱。她是長春宮出去的人啊,皇上起初對她的偏愛也多是為此,屢屢稱讚她不愧是皇後宮裏的宮人,安分守己,恭敬順和。


    更令她畏懼的,卻是她搬出長春宮前,皇後隨口點她的幾句話。


    皇後娘娘如同明鏡高懸,什麽都看在眼裏。


    這會子她跑去跟純妃蹲在一處,豈不是自己找死嗎?


    所以魏清雨怕死了純妃繼續籠絡她,她近來就總去給皇後請安示好,除了給皇上做繡活,就是給皇後做,甚至給皇後的還更用心些,隻盼著皇後收她於麾下。這樣哪怕她日後失寵,日子也不會很難過。


    就像平常在與貴妃,雖然平常在久久無寵,可宮裏的常在答應誰不羨慕平常在現在的日子?吃好喝好養隻貓,快樂的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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