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長春仙館就收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消息。


    不單長春仙館,高靜姝坐在萬方安和館裏,也在聽杜鵑繪聲繪色的講述整個過程。


    消息來源:小福子。


    高靜姝倒是先擔憂小福子:“他膽子怎麽這麽大,禦前的事情也敢往外吐露?也不怕皇上生氣?”


    杜鵑就笑道:“昨夜陪著皇上賞月的小主和伺候的人多了,就算小福子不說也有別人會說,奴婢打賭,就這會子,差不多各宮娘娘都聽說了呢。”


    皇上賞著月色,心情極好。


    又有慶貴人出麵賦詩一首,皇上就命李玉取了一對比目魚佩給慶貴人,在座的妃嬪也都獲得了四匹綢緞。


    旁人都歡喜謝恩,唯有慶貴人,露出悲傷神色,甚至潸然淚下。


    皇上自然要問詢。


    慶貴人便道:“比目魚乃成雙之魚,天上又是明月正圓,臣妾卻每回月圓之時都形單影隻,苦苦思念皇上。”


    高靜姝震驚了:月圓之時是皇上陪伴皇後的日子啊,你不形單影隻你是想造反嗎!


    就算是皇後有孕的那一年,皇上每逢十五還都是獨宿呢,現在皇後隻是沒有參加小宴去看兒子,慶貴人竟就這麽挽著袖子上了要爭寵?


    慶貴人倒是很敢想嘛。


    “那昨夜皇上翻她的牌子了?”


    杜鵑能這樣氣定神閑的當成笑話講,自然是慶貴人沒有得償所願,果然聽貴妃問起,她就笑道:“不曾呢,聽小福子說,皇上隻道她癡心一片,也是難得,然後散了宴席,還是去了皇後娘娘宮裏。”


    正說著,外頭卻報葡萄來了。


    紫藤奇道:“尋常傳話也用不著她呀。”


    高靜姝就命請。


    葡萄請安後含笑道:“不知娘娘聽沒聽慶貴人的新聞。”


    高靜姝點頭:“聽說了。”


    “皇後娘娘有件事想囑咐給貴妃娘娘呢。”


    柯姑姑心裏就是一個咯噔,怕不是皇後娘娘對慶貴人心有芥蒂,但事關自己不好開口,想讓咱們娘娘替她開口吧,那可是坑人了。


    誰知葡萄卻道:“皇後娘娘知道貴主兒是個眼裏不揉沙子的人,又是個急脾氣。如今自然看慶貴人不順眼,娘娘特意讓奴婢來告知貴妃娘娘,萬不要因慶貴人的輕狂,就心煩就出手料理。”


    葡萄笑眯眯:“我們娘娘聽說貴妃娘娘在練揀小米,說是可以靜心,既如此,您就把慶貴人當成小米吧。”


    木槿心道:皇後娘娘這是借慶貴人要磨練主兒的性子,倒是恰逢其事。


    高靜姝就笑道:“皇後娘娘怎麽這樣猜的準我。”其實從舒嬪被慶貴人氣哭,高靜姝就很有點煩躁,覺得慶貴人就像一隻炸了毛的雞毛撣子,讓人忍不住想薅一把,讓她安靜點。


    柯姑姑在心裏念了聲佛,倒是感激起皇後來,連忙對貴妃道:“正是呢,主子懷著身孕,養胎最重要,實犯不著理會旁人。”


    柯姑姑曆經三朝,見得也多了:宮裏的女子跟花一樣,但不是每一朵花都能開許多年,許多人也不過一季就完了。


    按理說,以貴妃的位份,跟她們實在不必計較。但柯姑姑一想,自己之所以被指到貴妃宮裏,就是因為貴妃隻為個宮女鈴蘭就跟皇上鬧得沸反盈天的,就不由替貴妃著急。


    可不能再重蹈覆轍。


    隻要事態不走了大褶,就八風不動,這才是身處高位應有的做法。


    這日,皇上照舊來到萬方安和館探望貴妃,卻見貴妃正倚在窗下看書,不由抽過來看了一眼。


    “貞觀政要?你怎麽看起了這個?”


    “是永琪跟臣妾提了一句,說皇上給阿哥們說:‘古往今來的帝王,除本朝外,唯有唐太宗、宋仁宗為佳。’臣妾忽然就想起來,想要看看太宗的德政。”


    其實是她從前讀史,最喜歡的曆史人物就是太宗李二鳳同學。


    縱然有許多可供千古評說爭論的行事瑕疵,但太宗這一生征戰的履曆真是漂亮的讓人敬服,16歲雁門關救駕,23歲一戰滅兩國,大唐戰神,天策上將。31歲天可汗,萬國來朝。


    好像是整個盛唐的濃墨重彩,畫就了這樣一位帝王。


    要是高靜姝沒記錯,好像本兔朝太祖也曾忍說過:  “太原公子,褐衣而來。自古能軍無出李世民之右者,其次則朱元璋耳。”


    今日聽永琪提起來,她就忍不住找出了唐史來看。


    皇上頷首:“當年皇瑪法與朕講起貞觀政要,也曾道古來帝王,如唐太宗之聽言納諫,君臣上下,情誼浹洽未佳,故而有陳善閉邪,各盡所懷,登於至治的盛世。”


    然後又感歎:“可惜朕倒是像太宗,隻沒有一個敢於納諫的魏征。就連明朝都還有個敢說實話的海瑞,朕的禦史們卻連言及張廷玉的過失都不敢,隻是一味小心。”


    高靜姝懵了:誰?誰像太宗?這怎麽還碰瓷呢。


    你哪點兒像曆史偶像李二鳳同學啊。


    又聽皇上說起海瑞來,高靜姝心道:人家海瑞主要也不是罵貪官啊,他最出名的不是罵了皇上嗎?


    痛罵“嘉靖嘉靖,家家幹淨。”最後嘉靖同誌也沒能把他怎麽樣。可高靜姝敢肯定,要是有人對乾隆說,“康熙康熙,吃糠喝稀。”乾隆早把人家家九族的頭都擰下來了。


    怎麽說呢,看一位在曆史上大興文字獄出名的皇帝,在這裏感歎沒有魏征這樣的言官,還是頗為囧囧有神的。


    高靜姝一瞬間更加領悟那位慶貴人為何得寵了,她要是在這兒,肯定會立刻道:“皇上您是堯舜禹那樣的先聖啊,唐太宗怎麽配跟您比。”大約還要拉出唐太宗的一些私德問題給皇上做個證明題,表示下當今皇上才是千古一帝,誰都比不上。


    所以說不怕人拍馬屁,就怕拍馬屁的人有文化。


    但此時皇上自比完唐太宗,就含笑看著她,高靜姝也不好不說話。


    但也實在說不出口,皇上您最棒。於是絞盡腦汁另辟蹊徑道:“是呢,盛世自然威服四海,聽說每逢過年,理藩院也會收到周邊各國的朝賀之禮,還有蒙古各部的禮。”


    皇上本就不指望貴妃說出什麽朝政大事來。


    隻是笑道:“是啊,等朕四十整壽的時候,必也是萬國來朝。”


    不過接下來,皇上就不肯跟她再提前朝的事兒,隻笑了笑:“夏子魚說你的體質不適宜用老參,是受不住的。倒是可以用些參須煮了茶喝,也有補氣之效。等年前的貢品進來,朕仍叫人給你拿好參來,你把須子拿去煮了,剩下的隨便賞了人吧。”


    其實在討論過唐太宗,被皇上的自信暴擊之後,高靜姝也覺得,算了,我們還是把話題切換到後宮來吧。


    聽皇上這樣說,也點頭笑,然後問道:“今年皇上還能把分賞賜的活給我嗎?我喜歡幹這個。”


    皇上莞爾:“可以倒是可以,隻怕勞累了你。”


    “這個不累,還很有意思。”


    皇上便隨口應了,又道:“旁的都隨你罷,倒是魯地再進上好墨來,多給慶貴人兩方就是了。”


    高靜姝一怔:“皇上就這麽喜歡慶貴人嗎?”


    她雖然捧你的場,但也不至於這麽被另眼相看吧。


    皇上見此就不免含笑:“朕就知道你要問,可不是又要打翻了醋壇子了嗎?”


    見貴妃坐在那裏緊緊閉著嘴不吭聲,臉色也不好,皇上就上前扶著她的肩道;“好了,這有什麽,可不要氣壞了孩子。是上回她跟朕提過,要了幾隻犀管筆去,又說需要幾方好墨抄寫禦詩才不辜負朕的詩。”


    “朕是天子,應承了自然不能反悔,還是要給的,誰知就惹你吃起醋來。可不許這樣惱,臉色都不好了。”


    高靜姝:不,我隻是在忍著不要反酸。


    這下連後宮問題也不想討論了。


    倒是皇上繼續解釋了一二:“朕與皇後也說過,不過取中慶貴人一點心意罷了。況且她才十五歲,到底年輕不懂事,稍有錯處,你們隻管教導她就是。”


    高靜姝表示明白:天下男人,看著對自己癡情一片的女人,多少會寬容些的。


    而慶貴人流露出的‘癡情’又遠超後宮諸人。


    對著皇上各種花式作詩陳情,恰恰合了皇上如今誌得意滿的心思。盛世華章,前朝吹捧他的臣子不計其數,說的怎麽肉麻的都有,但後宮蹦出來一個還是挺稀罕的。


    況且慶貴人無論做什麽,都是以同樣的話開頭和結尾:臣妾對皇上是一片癡心。


    不過很快,皇上也沒法看這一片癡心了。


    準噶爾汗國爆發大瘟疫,當然,對目前還不是大清疆土的準噶爾爆發瘟疫,皇上起初沒什麽特別大的感想,屬於坐在旁邊看熱鬧的鄰居。


    但等這次瘟疫搞死了跟大清議和的首領噶爾丹策零後,皇上就立刻有了感想:首領暴斃,準噶爾隻怕要亂!若是下任首領改了主意,隻怕大清跟準噶爾戰事又起!


    皇上的注意力再次從花團錦簇的後宮,轉向了前朝。


    因到了十月,皇上便命啟程回紫禁城,免得一時天冷下來路上霜凍不好走,如今可是三位嬪妃有孕,受不得磕絆。


    皇上為了前朝的事情著急上火,後宮裏的人為了皇上著急上火。


    年底可能要大封六宮,這會子皇上忽然不進後宮了,那她們豈不是要涼?


    皇上一忙起來,就又回到過去那樣,隻宣養心殿後頭的答應伺候,懶得翻牌子的日子。


    就算進後宮,也隻看看皇後嫡子和三位有孕的嬪妃。


    然而這有孕也分出了高低。


    雖然才十月半,但外藩與各地的年貨許多已經陸續到達京城——趕早不趕晚,要是下了大雪封在了路上,當地官員的賀表和禮物拖到年後才到京,那皇上的冷臉可是不會遲到,估計即刻就到,帽子可能也會即刻就沒。


    當今剛登基的時候,倒是一改先帝爺的嚴苛作風,頗為寬柔,許多官員都覺得鬆了一口氣。可慢慢看下來,皇上這不是真的寬柔啊,他是秋後算賬啊!倒是比先帝爺那種有火必須發當場發的脾氣還難伺候。所以大家反而更加謹慎起來。


    閑話扯遠了,且說各地貢品進京,皇上自然是要分賞前朝後宮的。


    每年的尋常之物是交給內務府分配——如今內務府是聽貴妃的管,自然奉給貴妃頭等中的頭等。


    而珍惜之物則是進了皇上的私庫,由他自己分配——懷著身孕的貴妃每次自然也是頭等,就比皇後差一點。


    又因皇後素來簡樸,不愛奢靡之物。又垂範六宮,體諒有孕妃嬪,所以凡奇珍之物,皇上便是給了她,隻要不逾越妃子的本分,皇後也會送去給貴妃。


    六宮妃嬪掐著手指一算:哦,也就是所有好的都歸了貴妃!


    愉嬪與平常在:快樂。


    她們發現,貴妃此人跟皇上有時候異曲同工之妙,偏心起來根本不講道理。


    愉嬪處的封賞雖是按著嬪位給的,但都是上好的東西:比如一隻南珠釵,小拇指大的珍珠和大拇指大的珍珠,差距可就大了去了。


    自從貴妃開始分東西,愉嬪處的數量不能動,質量卻是直線上升。


    平常在跟因為跟貴妃同住鍾粹宮,不時前殿就有宮女捧了東西來:“娘娘說這個素娟顏色好,共有五匹,也給小主一匹裁衣裳使。”


    竟不似賞賜,真的像是彼此和睦的朋友,有了好的就送一點過來,也不講究什麽送禮成雙,就是隨時會流動過來一點。


    起初平答應還給每個小宮女荷包,但後來紫藤親自過來一趟笑道:“我們娘娘說了,是看著有什麽,就想著給小主一點,橫豎是一個宮室的。您可別每回都賞那些小丫頭了,否則娘娘都不敢送了。您若是喜歡她們跑腿勤快,年底下一並給個紅包湊個喜氣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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