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下旨召開了一次大朝會。


    大朝會非有要事不開,一年到頭若無大事,就隻元旦冬至萬壽,才舉行一下大朝之儀式。


    但對皇上來說,此回自己大病還生,很值得一場大朝會。


    正好聖壽也在其中被耽誤了,於是群臣拿出當日為聖壽寫的賀表,略加修改潤色,就等著今日大朝會,皇帝禦太和殿,群臣上表稱賀,讓大病初愈的皇帝感受下滿朝文武的擁戴。


    諸王、貝勒、貝子等皆立於丹墀下,再往後就是官員們。當然,共九品十八級的諸多官員,也不是每一個都配來恭賀皇上,也隻有三品及以上的京官才榮獲穿著朝服立在這裏的資格。其中自然以鄂爾泰張廷玉打頭,再往後便是訥親和高斌。


    隱約有爆竹聲傳來,眾臣子立的更肅穆了。


    也是大朝會的規矩,自寢宮至乾清宮,聖駕每過一門,必鳴爆竹一聲。


    朝臣們久違的聽到這一聲爆竹,心裏也不由感慨:還是皇上健康了好啊,大家心裏都有底。


    皇上上朝前,就命讓人用轎子去接了貴妃來。


    這與以往下了朝才翻牌子的時辰不同,李玉自不敢說話,他陪著皇上去上朝,將這項光榮的任務交給了小福子。


    小福子就是從前的罪過貴妃,因不肯替貴妃通傳,而把貴妃氣哭的人。


    今兒他在屋裏伺候貴妃,真是戰戰兢兢。好在有陳女官也在,親手給貴妃上了茶陪同在側,他就負責在一邊像壁花一樣的戳著等貴妃有無吩咐。


    陳女官也頗為唏噓。


    還記得幾個月前,乾隆八年的十一月,她們還在議論貴妃失寵之事,然而貴妃請了一回罪後,李玉又奉命拿著一長串賞賜的單子來尋自己了。


    那時候她看著單子,就明白,貴妃在皇上心裏是不同的。


    陳女官也是出身包衣人家,父親為甘肅參將,也是從三品大員。與所有包衣官宦人家一樣,都羨慕死了高家可以抬旗。


    所以她經曆小選入宮,又因家世和人品都出色,被選到了養心殿後,家裏對她也是含了指望的。


    就算做不成貴妃,做個妃嬪生下一兒半女也對家裏大有助益啊。


    可陳女官自己退了。


    她見了太多養心殿後麵消失的答應和官女子,又見了許多宮裏寂寂無名的貴人常在。


    如今她反而少在皇上跟前行走,多讓著兩個還有這等心思的女官在禦前露臉。


    但今日貴妃在這裏候著皇上下朝,陳女官卻主動接了伺候貴妃這個活計。


    不想走爭寵當妃子路線,就要走走別的路了。


    見貴妃自在的從書架上抽了一冊論語看起來,陳女官應對起來就更小心了。


    正巧外頭已經遞進來今日要單獨求見皇上的朝臣名單,高靜姝看到兩大托盤不由好奇。


    陳女官見貴妃好奇,連忙借此機會開口告知貴妃。


    貴妃這也是第一次聽說召見官員的流程,居然也是翻牌子。


    親王、貝勒、貝子地位不同,用紅頭牌,國公以下就用綠頭牌,俗稱紅綠頭簽,大約還怕皇上想不起,所以上麵還備注了籍貫、入仕年歲、出師勳績。


    官員翻牌子,妃嬪翻牌子,聽說有時候禦膳房還會呈上菜牌來請皇上翻。天下的人與物都可以從天子的兩指間決定。


    要不就做翻牌子的人,要不就做手下一塊牌子——怪不得阿哥們但凡有點本事都要爭一爭。誰願意做一塊被人隨意翻來翻去,說不準還會被扔到火裏燒了的牌子呢。


    高靜姝微微一晃神。


    因見陳女官說話條理分明,高靜姝索性就放下看了就發困的論語,跟陳女官說起話來。


    小福子豎著耳朵聽陳女官很快把話題自然過渡到其父身上,說起了甘肅那邊的趣聞,果不其然,兩人攀談了一盞茶的時間後,陳女官已經順利的交代了一家人的情況。


    小福子不由歎為觀止。


    陳女官也不是急功近利的人,不過是想著二十五歲後放出宮嫁人,以後要是有幸做了命婦進來叩見貴妃,也有個前緣,說不得將來能得貴妃的庇佑。


    皇上下朝回來,高靜姝起身萬福禮還沒行到底,就被皇上一把近乎撈起來按在懷裏。


    他最想抱住貴妃的時候,是在病榻上看她為自己換藥的時候。


    不過那時候他滿身是藥與傷,而貴妃被套在一個怪模怪樣的麻袋裏。


    之後貴妃遷回鍾粹宮,又是七日不能見。所以他今日特意早早召了貴妃在養心殿等著他下朝。


    “皇上,還有人呢。”高靜姝推了推他:抱抱得了,但這也太緊太久了。


    皇上鬆開她,回頭道:“哪裏有人?”


    高靜姝從皇上懷裏伸出頭一看,陳女官好生敏捷,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嗖”一下退到了門外多寶閣後的紗簾後,連身形都看不清了。


    唯有不夠靈,此時還站在門邊的小福子一臉蒙圈,被皇上銳利地瞪了一眼,險些跪了,然後慌忙倒著往外退。


    這一退就退到了自家師傅的腳上。


    李玉再好脾氣,也忍不住抬手給了他後腦勺一巴掌:“在禦前當差這麽久還毛毛躁躁!”這是踩了他,要是不小心踩到皇上,那皮都得被揭了去。


    小福子點頭哈腰往邊上退。


    留下李玉自己在門口焦慮,皇上這一倒下半個多月,外麵重臣們排著隊要麵聖呢。今天的引見牌子皇上得翻呀,然後他才好去外麵傳旨,讓哪些大臣候著,哪些今兒是無緣麵聖,隻能回家等下回。


    陳女官露出了一個略帶同情的笑容,然後退的更遠了。


    李玉深吸一口氣,進還是要進去的,不然誤了朝事,皇上得摘了他的腦袋。於是他紮頭進去:“皇上,外頭軍機重臣求見……”


    陳女官和小福子就聽見皇上似乎砸了個什麽東西過來。


    李玉在裏麵跳著腳躲開一個銅胎掐絲的琺琅果盤——還好是琺琅的,隻摔的凹進去沒有摔碎。


    皇上這才放開貴妃,用龍爪拍了拍她的手:“你在這裏坐著等朕吧。”見她要開口,又提前截斷:“朕知道你想去看皇後,但皇後那裏,朕宣了她額娘進宮陪她。”


    高靜姝了然:到底是親母女,還是讓人家說說貼心話吧。


    皇後又是凶險侍疾,又是有孕,隻怕富察老夫人要擔憂壞了。


    皇上揀選了一堆今日要見的大臣名牌後,見貴妃站在書架前頭,選不出想看的書,不由笑道:“朕這裏都是史冊治國之論,你瞧著大約無趣。不然叫人將永琪抱來陪你吧。”


    皇後有身孕,皇上大喜過後,就惦記兩個事情:一個是皇後生兒子,一個是貴妃也遇喜才好,無論男女,總該有個孩子,省了她日夜傷懷,醉酒傷身。


    於是皇上便想著讓貴妃多沾沾孩子的氣息,也好早日遇喜。


    阿哥所也已經關了大半個月,此時開禁,皇子們立刻恢複了上書房的讀書行動。


    並且加倍的趕起功課來:畢竟皇阿瑪的脾氣他們還是知道的,隻要騰出手來,必要查問功課。


    而要是被皇阿瑪查到,他自己生病期間,皇子們憊懶或者無心讀書,那可就慘了。


    連大阿哥都來上書房先補起了大字。


    三阿哥見了他不由問道:“大哥不是去戶部當差了嗎?”


    大阿哥略微有點尷尬:不知怎的,皇上竟又將他改去了禮部,早知如此,他就不默許吳側福晉去威脅貴妃了……


    皇阿瑪的聖威難測,明明將給先帝爺祭祀之事也交給他辦,看著極為看重,卻又擼了他去戶部的差事,讓他有點惶恐。


    禮部到底較戶部差的遠了。


    不過在弟弟們跟前他從來都是要保持大哥樣子的,於是隻道:“皇阿瑪將先帝祭禮之大事交給我,自然要分輕重緩急。”


    三阿哥雖才十歲,但皇家孩子早熟,此時就低頭撇撇嘴。


    一個小太監溜到上書房裏來,跟四阿哥永珹附耳說了一句話,永珹就哼了一聲,將消息分享給兩位哥哥:“皇阿瑪那裏叫人來抱走了五弟,說是去陪伴貴妃。”


    三個阿哥都頗為不快。


    皇後遇喜之事,已經給他們產生了很大的壓力。那可能是個嫡子,若真是出生,會把他們比到地底下去。


    而現在,原本額娘位份最低的五弟,竟然也認了貴妃為養母,皇阿瑪居然要抱了他去養心殿。


    到了用膳的時候,皇上剛邁進暖閣,便聽見貴妃的聲音,正在教五阿哥背書:“先帝創業未半……”


    他還不及微笑,就聽到了下一句:“而中途篡漢。”


    皇上便忍不住出聲道:“你這教的是什麽出師表?”


    高靜姝一驚,有點心虛的笑道:“是,是曹操表。我隨口編的。”其實是想起從前看到的段子,拿來哄永琪玩。


    榻上胖嘟嘟的永琪爬起來給皇上請安。


    皇上摸了摸他的頭,然後對高靜姝道:“永琪聰明的很,過耳成誦,你編排這些古人叫他聽了去背過,明兒上書房就要挨手板子。”


    “臣妾知錯。”


    見養母在認錯,永琪就眨著黑葡萄一樣的雙眼,替貴妃分辨:“皇阿瑪別生氣,高額娘還教我背詩了。”


    高靜姝大驚,連忙道:“永琪,這個不重要。”


    皇上板著臉:“永琪,背給朕聽聽。”


    當聽到“垂死病中驚坐起,仰天大笑出門去”這樣的句子後,皇上都氣笑了:“貴妃!”


    高靜姝深刻反省,剛才她拿著全唐詩教永琪背的時候,這孩子實在太聰明了,幾乎過目不忘。


    但就是一本正經的嚴肅,才四歲的孩子,臉板的像個小大人。


    高靜姝忍不住就教了他幾句歪詩,想看看到時候他長大了,發現自己背的是混編詩句時,會是什麽臉色。會不會變得孩子氣一點。


    結果被皇上抓了個正著。


    高靜姝隻得起身再次嚴肅認錯。永琪不明白,也跟著爬下炕站在養母的裙邊上,怕的低著頭。


    皇上見兩人一模一樣的害怕樣子,也就消了氣:“以後不許了。”


    然後又對永琪道:“今日你高額娘教的詩句,都忘了吧。”


    永琪:我好難,我是個過目不忘的神童啊!


    皇上見永琪迷惑的一張小臉都皺起來,也覺得有趣,心道怪不得貴妃故意逗他,這孩子實在是打小老成,一板一眼的。


    於是就從案上拿了一個香芒給他,見他胖嘟嘟的肉爪子抱著大芒果,頗為可愛,就點頭道:“叫乳母帶你回阿哥所去吧,今日的詩不可背給旁人聽。”


    永琪頗為苦惱的抱著大芒果告退後,室內伺候的人也退了下去,一室蘇合香的甜美靜謐中,皇上開口了。


    他是天子,自然不會與人說起自己的畏懼憂慮。


    就如同神佛高坐神台,得眾生信仰貢奉,自然要做出神佛的樣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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