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金黃太亮,大幅的繡緞映的高靜姝眼睛都疼。


    紫藤木槿跟著貴妃的車服侍在側,倒是柯姑姑坐了後麵的馬車。


    見貴妃略閉上眼,紫藤就擔憂道:“娘娘可是熱了不舒服?”


    其實皇上早已安排了,雖還不到日子,但行路頗熱,太後皇後貴妃的車駕裏,可以先開始用冰了。


    行路又不比宮裏方便,要用冰塊需每日快馬加鞭從紫禁城送來,頗費人力物力。


    不過皇上是不會委屈自己的,仍舊是想用就用。


    隻是林太醫說,貴妃的身子還在調理,越是夏日,反而越不能放縱了去貪涼,導致寒氣入體。


    所以隻肯給貴妃備下消熱的藥草茶,堅決禁止了貴妃用冰。


    高靜姝搖搖頭,又感受了下慢如蝸牛的速度。心道:還好皇上南巡的時候走水路,不然就以皇家儀仗隊的移動速度,去熱河行宮都要走十多天,往江南走不得跟唐僧取經似的走好幾年啊。


    熱河行宮頗多湖泊清泉,且行宮內建築多是青磚灰瓦、原木本色,自然比紫禁城中黃瓦紅牆看起來要寧靜蘊涼。


    跟來的嬪妃也都不是第一回 到了,依舊按著從前的宮室各自住下。


    皇後送走了來問候自己的貴妃後,不由莞爾一笑。


    貴妃近來也不知是怎麽了,格外關注自己似的。這一路行來,常在自己跟前轉悠,問些諸如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有沒有什麽不舒服的話。


    有時問的還挺細致專業,簡直像個太醫。


    皇後頗為不解,便索性直接問貴妃是何緣故。


    貴妃就說自己病了一場,覺得生命真是脆弱,半分也馬虎不得,見行路辛苦,就來關懷皇後。


    然後又兩次三番囑咐:“娘娘可別累著,有事就交給嫻妃做吧,她身子可好著呢,我聽說她早上起來還會在庭院裏打一套長拳,要不娘娘也試試?”


    這樣幾回後,連葡萄都說:“若不是知道貴妃娘娘的性情,奴婢險些要以為她是跟嫻妃娘娘站在一處,想從娘娘手裏奪權呢。”


    皇後就笑:“貴妃要真有這個上進心倒好了。本宮近年來,是覺得有些心累。”


    葡萄心裏一酸:其實處理宮務,娘娘未必累,隻是嫡子這件事,才是壓在娘娘頭頂的大山。


    隨著時間流逝,這座山會越來越沉重。


    她都怕娘娘終有一天受不住。


    葡萄剛想說話開解一下皇後,就見烏嬤嬤又端了一碗濃儼儼的藥來:“娘娘快將這坐胎藥喝了吧。這可是外頭府上新尋來的秘方,老夫人親自上門求的神醫。”


    葡萄照例多問一句:“嬤嬤,這藥可給太醫瞧過了?”


    烏嬤嬤笑道:“葡萄雖是個仔細孩子,但也太把我看的老糊塗了。難道隨便什麽藥我都敢端給娘娘?當然是夏院正親眼瞧過又親口嚐了的,確定無礙。”


    皇後的目光望著外頭層層疊疊的遠山:“這些年,各種‘神醫’的藥方也不知道喝了多少,也不見有效。”


    烏嬤嬤看著,禁不住心疼的要落淚:“娘娘自己可不能先心灰起來,這孩子都是有靈性的,知道額娘不盼就不肯來了。”


    皇後接過這碗藥,如同喝水一樣麵色如常喝完了這碗苦澀的湯藥。


    烏嬤嬤又去檢查皇後要用的點心,把所有寒涼的東西都挑了出來。


    其中一碗夏日最常用的甜碗子,是冰鎮了的甜瓜切成塊配上切成薄片的嫩藕,格外清爽冰甜,更是被烏嬤嬤直接賞給了旁的宮女,嘴裏還念叨著:“怎麽能吃冰呢。還有這綠豆百合湯,也快端走。”


    皇後隔著紗窗看著烏嬤嬤忙碌的身影,一言不發。


    算來,她已經好幾年沒吃到一點冰了,連螃蟹西瓜這等寒涼之物也都是長春宮的禁物,全都進了小宮女的嘴。


    葡萄看著皇後略顯單薄的側影,不自知的就含了淚,反應過來後才側首悄悄擦了,想了想上前來道:“娘娘,聽皇上的意思,在行宮住不了幾日就要往木蘭圍場去了,您看跟著兩位公主的人怎麽安排呢?”


    在木蘭圍場,連皇上都住大帳篷,旁人自然也是如此,可就不能一個公主就帶上幾十個服侍的人。


    皇後這才轉回來,開始為兩位女兒操持。


    沒錯,是兩個女兒,皇上已經將和婉記做了自己的女兒,任憑和親王跳腳也不管用。


    這次更是將和敬和婉都帶來了木蘭,將要讓公主和親蒙古的意思昭然若揭。


    與此同時,告辭了皇後,一路散步回自己院落的高靜姝,正在跟木槿說話:“你說到了木蘭,我要不要求皇上再見見阿瑪——自打從圓明園出來,這一路上,我一點兒沒管過大阿哥不說,他來請安我都不見,想必他心裏也就有數。


    若他是個沉不住氣的,大約會給阿瑪使絆子。便是阿瑪本身沒什麽大的錯漏,也擱不住一個阿哥有心設計,總得提個醒才好。”


    木槿點頭:“娘娘說的是,隻是也不用急,可緩緩跟皇上提起,免得皇上生疑。畢竟此次傅恒大人也跟著皇上出來,暫且沒有往戶部任職。”


    皇上對傅恒實在信重,此番木蘭秋獮的安保措施還是盡數交給了傅恒,讓他延遲去戶部上任的時間。


    而大阿哥,自然也被皇上隨時帶著,不允許他留在京城,美其名曰協助傅恒。


    除了康熙爺當年曾經留下太子監國,最後又廢了太子外,雍正爺和當今皇上,都非常注重自己在哪裏,政治中心就跟著轉移,根本不需要有人留在紫禁城監國。


    高靜姝想著再見阿瑪一麵,而此時高斌正在皇上跟前候著。


    不單他,鄂爾泰、張廷玉、訥親、馬齊和傅恒等重臣都在,幾乎是重華宮茶宴平移到了這裏。


    傅恒正在朗誦名單。


    朗誦完六十四個人名後,又道這些人已經在門口集合好了,皇上可以親自視察。


    皇上也不出門,就站在玻璃窗處,看著外頭筆直矗立的幾十個人,然後蹙眉道:“姿容不夠好。”


    眾人:……


    蒙古對大清極為重要,所以自康熙爺平定漠北蒙古之時,就建立了木蘭圍場,設立了木蘭秋獮這個活動——除了跟蒙古友好建交外,還要展覽一下八旗驍勇善戰的尚武之風。


    外交最重要的是顏麵。


    於是按照國際慣例,木蘭秋獮第一日,並不是大夥兒直接開始圍獵,呼啦啦的去打小動物,而是一場隆重大閱。


    皇上要身著甲胄,親自禦馬,將由八旗英武將士組成的兩千人縱隊檢閱一番。


    這是皇上在木蘭秋獮最大的一場表演。


    觀眾正是蒙古諸部。


    當今皇上是什麽性格,那是極其重視顏麵,甚至到了好大喜功的地步。


    所以傅恒領了此事,格外認真的從八旗隊伍中挑出了兩千個精英人物,保證馬術精妙,絕不在蒙古諸部跟前丟皇上的臉。


    除了這兩千人外,還需要一個由侍衛組成的鑾衛隊,跟在皇上的禦馬後麵做扇形拱衛狀,替皇上增加聲勢。


    因緊跟聖上,自然就是本次表演的門麵。


    這比那兩千人可難挑多了,除了騎術精妙,還得出身不俗,忠心不二。


    所以傅恒在宮裏上三旗的侍衛裏麵,快要挑瞎了雙眼,才扒拉出來這六十四個人,今日一同匯集了請皇上先檢閱一二。


    可皇上方才檢閱過了,表示姿容不夠好看,不夠給他長臉。


    傅恒苦笑:滿人入關日久,旗人又有鐵杆莊稼養活,許多都漸漸走了紈絝之路,養鳥逗狗閑散遊民日益增多。其實現在軍伍中也多有漢軍旗乃至漢人,真正的滿洲八旗百戰之師越來越少了。許多還都在貴州廣西等鎮壓苗亂的餘孽。


    他能劃拉出來這兩千人,又在上三旗挑出來六十四個騎術過得去的,已經很難了。


    實在難以做到姿容跟騎術俱佳。


    見皇上表達了不滿,諸如馬齊張廷玉這種伺候過康熙爺的,腦子裏就不由感歎:真不愧是聖祖爺的孫子呢,顏控方麵都一樣一樣的。


    當年康熙爺聖駕巡行到鄂爾多斯,當地的蒙古六旗王、台吉等自然也命人給康熙爺表演過騎術,分別射羊、兔、獐等物,康熙爺表示:不錯,就是那個射兔者雖然射技好,甚為熟練,但生的不俊美,實在是頗為遺憾。


    同樣的事情,又發生在了當今身上。


    馬齊和張廷玉忍不住對視一眼,有點懷念。


    其實皇上也有苦衷:蒙古人至今還在馬背上縱橫馳騁,八旗子弟在騎射上比不過人家,在姿容上壓過也是好的呀。


    皇上轉過身來麵對這群重臣:“今日朕召你們來,就是讓你們推薦自家兒郎或是親眷中的出色子弟,不限於上三旗,無論出身高低,皆可推薦給朕。”說完一指傅恒:“就像傅恒一般,相貌英武騎術嫻熟這個標準即可。”


    即可,還即可?


    富察氏百年望族,就出了個傅恒呢。


    大家集體閉嘴。


    高斌是最輕鬆的,誰都知道他分家出去,人口極少,長子又是走的科舉路子,現在還在工部蹲著熬資曆呢。況且高恒年過三十,也已經不符合皇上年輕英武的標準了。


    至於幼子……


    高斌的思緒飄到了幼子身上。


    這孩子真不知道隨了誰。


    因高恪比貴妃小了十三歲,也是高夫人三十二歲才得的兒子,自然要溺愛些。


    高恪性子倒是醇厚,也不是不學無術,隻是天資有限。


    高斌親自考過兒子的學問,從他這個專業人士的角度看,兒子這輩子頂多就是個秀才了,要當舉人,都得考到範進中舉那個年紀。


    見幼子文的平平,難走科舉,高斌自然也想過讓他走一走騎射路子,也好把他塞進宮當禦前侍衛掙個前程。


    誰知道高恪特別抗拒騎馬。


    高斌前些年少在京城,等他回京述職,發現幼子十二歲還不會上馬時,都驚了——滿人騎射起家,京中一切跟著滿俗走,少爺們出門都是騎馬跟在女眷車邊上,唯有高恪還是跟著額娘和妹妹坐車。


    高斌覺得不能這樣下去,於是親自帶他去練習騎射。


    結果高恪理由頻出:這匹馬太高;這匹馬好髒;這匹馬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高斌按著滿肚子的火,讓人尋了一匹溫順矮小的母馬,而且洗刷的幹幹淨淨。結果高恪還磨磨蹭蹭不肯上馬,高斌一鞭子抽到他腳下:“你還膩歪什麽!”


    高恪道:“阿瑪,你看馬的眼睛,為什麽長在臉的兩側啊?看著好嚇人。”


    高斌:……他放棄這個兒子了。


    因當時他做著江南總督,回京的機會實在少,懶得再跟幼子歪纏,既然兒子不做紈絝惹事的勾當,那麽無能就無能吧,橫豎自己將來會給他弄個蔭職。


    於是至今高恪都還對馬敬而遠之。


    高斌想起來還是不免歎氣,看看人家傅恒,再想想自己兒子,糟不糟心。


    他還在糟心,忽然被皇上點了名。


    “高斌,朕記得你有個幼子,今年也該十六了。帶來給朕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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