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靜姝想:這大概就是同為領導人的結界吧,我等凡人不明覺厲。


    皇上頷首滿意道:“皇後想的周到。”


    又轉過來對高靜姝說:“多跟你皇後娘娘學學。”


    方才貴妃這一問,皇上還以為她是有什麽主意要出:或為皇上分憂主動拿出方案分配妥帖;或者要借此踩一踩她不喜歡的純妃和嘉妃,結果貴妃居然真的就是自己沒主意,過來問問,然後等著看熱鬧。


    地上的金座鍾“鐺鐺鐺”響起來,皇上看了一眼時辰,準備先去將分給前朝臣子的鰣魚名單寫了。


    眼角餘光卻見貴妃目光灼灼望著他的大金座鍾。


    皇上奇道:“你最近倒是喜歡上西洋的玩意兒了,從朕這裏要去了地球儀西洋鏡這些不說,聽說還跟內務府茶房要了好幾回英吉利茶葉。”


    皇後端坐,聞言笑道:“皇上還不知道呢,她要那個茶與牛乳一起煮了,又加了紅豆、蜂蜜、糯米圓子,甜甜的一碗,和敬和婉都喜歡喝,就是臣妾覺得太甜了些。”


    皇上挑眉:“朕倒覺得那些外邦茶葉粗糙,一罐子裏頭又有葉子又有樹梗。”


    此時大清還是自詡天朝上國的,皇上自然看不上外邦的茶葉。


    然後對貴妃道:“你若真有興致,去如意館找郎世寧去看看吧,他那裏有些地道的西洋玩意兒。”


    畫師郎世寧在康熙爺五十四年就入宮廷伺候了,曆經三朝,三代皇上都會宣他作畫,在如意館是元老級人物。如今除帝後得他親筆外,其餘妃子的畫像都是他徒弟來畫,就可見他身份了。


    皇上不知貴妃最近怎麽又喜歡上了西洋玩意兒,故而有此一言。


    皇上自去批折子,皇後看了一眼比人還高的金座鍾,搖頭道:“等回了紫禁城,我叫人給你宮裏抬去一座。長春宮庫房裏現就白放著一座,我嫌它動靜大才收起來的。”


    兩人正坐著說話,得了準信兒的蔣禮財忙進來磕頭謝恩,然後回去趕著先將後宮的鰣魚分完——反正分過去的時候是活的,之後死不死就不是他的事兒了。


    慈雲普護齋。


    太後正饒有興致的親自修剪一盆茶花,孟姑姑就進來道:“回娘娘,奴婢去看了,是兩桶最肥大的鰣魚,都鮮活著呢。奴婢先開了冰窖取了冰鎮著,等娘娘的示下。”


    太後倒是不忙著安排自己的鰣魚,隻問後宮裏的鰣魚是如何分配的。


    聽完後就將小銀剪子擱下:“皇後聰慧。”


    在皇上麵前分的公正,三妃俱按照功勞不同賞賜,是無可挑剔的賢德。似乎是在昭示六宮,無論是為皇上誕育皇子,亦或是為皇後分擔瑣事,都會有嘉獎。


    可鰣魚稀罕,內務府又熱熱鬧鬧的忙著先分送此嬌貴之物,於是人人的眼睛其實都盯著這鰣魚。


    嫻妃這時候獨得四條,純妃嘉妃這兩個得子的倒退了一射之地,後宮人人自然更能體會皇後之威——隻要老老實實站在皇後那邊,替她分憂,就算沒有子女,也有更高的尊榮獎賞呢。


    至於之後的犀角瑪瑙,嫻妃縱然少些又如何,那都是第二日分下來的了,眾人也不會太在意,隻會記得前日鰣魚之事,嫻妃越過了純妃嘉妃。


    偏生明麵上又挑不出一點不是,皇後依舊是那個賢惠公正的皇後。


    太後點頭:哪怕她在深宮裏熬了幾十年,也就是做到皇後這樣了。


    阿哥們功課苦,高靜姝了解他們的課程表,下午三點下了文化課,十歲以上的阿哥還得去上騎射課。


    但這也不代表,年紀不夠十歲的小阿哥,三點後就可以放學撒歡。


    功課是永遠不嫌多的,因年紀還小骨骼不定不能練習騎射的阿哥們,就先練基本的布庫(摔跤)姿勢,另有長拳,算數、禮法等選修課……總之阿哥們也不是一心隻讀聖賢書,乾隆致力於讓自己的兒子們全麵發展,跟他一樣向康熙爺這個全才無限靠攏。


    故而等阿哥們散學再換了衣服到時,眾人已然入席。


    正好他們是小輩,便挨個來磕頭請安,其中六阿哥還不足半歲,便隻讓奶娘抱過來磕了個頭就抱回了阿哥所,那條魚也加工成魚泥給他當輔食加餐了。


    皇上沒有嫡子,就格外疼愛嫡女,和婉又是和親王的女兒與眾人不同。於是皇上反而讓兩個女孩子挨著他右手邊坐,從大阿哥起兒子們倒是往後排去了。


    太後皇上俱在,皇後和貴妃自然要親捧羹盞侍奉。


    自從高靜姝在太後跟前獲得剝橘子的殊榮後,她也琢磨過來,太後大約是有點潔癖啊。


    於是特意與皇後一起,在太後眼皮底下浣手擦淨後,才替她老人家盛了一碗紫參雞湯。


    而皇後則親手給太後布了一筷子魚肉。


    太後興致高的連皺紋都變少了,隻點頭道:“皇後貴妃也入席吧,難得皇上有心,辦一場鰣魚家宴,都坐下好好用,才不辜負皇上的心意。”


    皇後和貴妃這才依言落座。


    太後嚐了一點魚肉,讚道:“京中無鰣魚。倒是有一種邊魚,先帝爺在的時候,命人加酒和醬油清蒸,蒸到魚肉玉白後再起鍋加香菇和筍尖,據說味道跟鰣魚相近,被稱之為假鰣魚,那時候各宮小廚房都備這道菜呢,今日咱們也算吃到真鰣魚了。”


    除太後外,眾人都還未動筷,此時皇上就舉杯道:“皇額娘既愛鰣魚之味,便將朕所有的鰣魚都奉與皇額娘。”


    自皇後起,貴妃阿哥公主們自然要隨上,紛紛表示寧可自己一口不吃,也要讓太後擁有天下最多的鰣魚!


    太後笑嗬嗬:“哀家再愛吃,也不是大肚彌勒佛,皇帝和你們的心,哀家都知道了,你們都多用些,哀家才高興呢。”


    太後雖然推拒了鰣魚,但見孝順的皇帝兒子,賢惠的皇後,一團圓桌的孫子孫女,極為開懷。


    這一頓飯太後吃的那叫一個意氣風發。


    隻恨年氏李氏死的太早,讓她這個人生贏家有些錦衣夜行的遺憾。


    小宴後,孟姑姑扶著太後在慈寧宮小花園裏走著消食兒。


    周圍跟著四個宮女提著燃著香料的金提爐驅初夏的蚊蟲。


    太後笑道:“這兩日就覺得天氣熱起來,說來日子過得真快,去年這個時候,哀家已經準備要跟皇帝往盛京去了,一轉眼又是一年。”


    孟姑姑知道太後今兒實在有興致,就笑道:“還有五日就開始大選了,先滿蒙後漢,太後親自去瞧瞧,再選些滿軍旗的好姑娘進宮伺候皇上,開枝散葉。等完了大選過完端午,皇上又要奉您往熱河行宮避暑,再去木蘭圍場散心。您的日子啊,可忙著呢。”


    太後果然高興:“難得今年朝中無大事,皇上臉上沒有愁容,哀家就放心了。皇上雖不似先帝爺那般一日批七八個時辰的折子辛勞,但一有事忙碌起來,也是沒個白天黑日的,叫哀家懸心。”


    她隨手掐了一朵夜色下的芍藥:“當了皇帝,天下人的擔子都壓在他身上,朝臣們也是各有各的心,怎麽能不累。”


    她歎口氣:“所以有時候貴妃能替他解頤,哀家也就不計較了。”


    不然今日家宴上,除了帝後就是阿哥公主,這貴妃夾在裏頭是唯一的妾妃,其實是不太合規矩的。


    太後若是計較這事兒就過不去,更別提還讓貴妃一起入座。要換了太後不高興的時候,肯定會讓貴妃從頭到尾捧盞伺候,皇上隻怕也不能回護。


    孟姑姑又道:“難得皇後娘娘也對貴妃寬和。”


    太後一笑:任憑什麽皇後,最喜歡的高位嬪妃,都是既沒有兒子又沒有腦子的,所以高氏完美符合皇後的要求。


    能把六宮這群魔亂舞各懷鬼胎的妃嬪整治的服服帖帖,但卻無人敢說皇後嚴苛,甚至皇後還素來有個寬厚仁慈的賢名,足見富察氏是個極為聰慧的人,對後宮局勢洞若觀火。


    甚至還不止聰慧,還有本事。


    畢竟看得清不代表做得到,正如前頭朝臣,誰都知道考上狀元有官兒做,看的明白考不上有什麽用。


    皇後無疑是又聰明又有本事,看得明白還遊刃有餘的能做到。


    高貴妃的段位跟皇後比,根本不是個兒。


    太後就嗤笑了一聲:“哀家若是皇後,也喜歡高氏這樣的貴妃。”


    孟姑姑不敢再說。


    然而太後這裏高興痛快的過了一夜,後宮裏許多人可過不去了。


    尤其是隻收到兩條鰣魚的純妃和嘉妃。


    腦海裏同時升起一個問題:她嫻妃憑什麽!


    嫻妃正抱著一隻雪白的西洋哈巴狗:“兩條鮮魚今晚就做了吃,另外兩條,你拿了銀子去找大膳房的李師傅,讓他給做成糟鰣魚——一定得是李師傅,我隻喜歡他糟的魚,別人的味兒都不對。”


    宮女忘琴就笑道:“如今娘娘跟大膳房要東西,哪裏還要銀子開路啊。奴婢去了一說,李師傅保管立刻扔下旁的活兒給咱們翊坤宮做。”


    主子們舌頭都靈,誰不知道李師傅的糟魚是一手絕活,但也不是誰都能用上李師傅的。


    幾個月前,嫻妃宮裏還得拿銀子砸呢,現在卻得大膳房上趕著奉承了。


    局勢翻轉便是如此。


    另一個宮女空書卻擔憂道:“皇後娘娘此舉,這是讓娘娘徹底將純妃嘉妃得罪了。咱們入宮九年來,可沒跟旁人發生什麽大的齟齬,以往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嫻妃抱著哈巴狗繼續看大選的流程,力求篩出每一處可能出問題的漏洞,聞言就道:“空書,你知道為什麽井水不犯河水嗎?因為河水奔流,瞧不上偏居一角的井水。懶得犯井水而已。”


    她眉眼間是傲然的堅毅:“要這樣的平靜有什麽意思!”


    僅剩一個的貴妃之位,在三妃麵前放著,可純妃嘉妃竟然視她如無,兩人自己爭搶起來。後來純妃生子,更是連嘉妃也不放在眼裏,直奔高貴妃就去了。


    她們不來為難自己,嫻妃並不會高興——這又不是跟她關係好,而是根本就是不拿她當對手,看不起人。


    可今日後,不會了。


    她明白,這也是皇後捧她出來的代價。


    可後宮這個角鬥場,從沒有人能真的置身事外清白如蓮,她這些年不過是在等待入場的最好機會。


    嫻妃繼續檢閱著大選條目:隻要她入了場,她就絕不會認輸。


    見空書出去後,忘琴卻低聲道:“娘娘也不能隻靠著皇後,到底還要有個孩子才成。”


    她知道自己主子性子難改,實在跟皇上格格不入。


    就算不求盛寵如貴妃,也該多爭取些侍寢的機會,有個孩子才有底氣啊。


    嫻妃的手頓了頓。


    她自幼受的教育是做當家主母的體係,自身性子又剛硬,所以做了妾妃,在皇上跟前嬌滴滴得寵的路子她實在是走不通,也不肯走。


    可孩子……是啊,她學了那麽多相夫教子的本事,總要有個自己的孩子才是。


    她一定不會把孩子教成三阿哥這個樣兒。


    雖然皇上將兒子們集體管教起來,但母親對兒子的影響力仍然是很大的,除了每旬請安外,奶娘多半是親額娘安排的人。


    所以潛移默化,阿哥們自然會沾上生母的脾氣。


    純妃若不是覺得自己是妃位第一人,三阿哥怎麽會張狂到在阿哥所就敢搶弟弟的東西,搶了來還非要踩壞,明擺著欺負人。


    這才逼的愉嬪沒法子,一頭投靠了貴妃。


    聽說現在阿哥所也平靜了,阿哥們一起玩也兄友弟恭起來,奴才們也不敢拉偏架了。


    下人們可以拜高踩低,那是奴才,可一個阿哥居然也欺軟怕硬,嫻妃很看不上。


    若是自有了兒子,定不會這般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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