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貴妃立刻搖頭:“不,不行!”


    高靜容接下來的話還沒出口,就聽見長姐道:“容兒,你萬不要進宮來做嬪妃!做妾且不說,隻說我已在宮裏做了貴妃,同一家子入宮,皇上必不會再給你主位,那你難道要從答應貴人做起,見人就磕頭?這不行!”高靜姝見妹妹有點怔,便點頭道:“是了,你如何做的主,你放心,我來跟阿瑪說……”


    高靜容的話就全部卡在了嗓子裏。


    “姐姐,姐姐。”此刻她眼裏的笑意如同漫天星子映入水中:“姐姐別急,不是我。我明年還不夠大選的年紀呢。”


    見貴妃戛然而止,靜容隻覺得心底暖融融甜絲絲的。


    她出生的時候姐姐都做了寶親王側福晉了,這麽多年她知道姐姐疼她,可她一直以為,不管是自己還是兄長弟弟,甚至是高家滿門的人與榮耀,在姐姐心裏都不如皇上重要。


    誰知道,姐姐今日的激烈反抗,卻不是為了皇上納新人,全然是為了自己。


    原來在姐姐心裏,還是親人最重要。


    高靜容本端正坐在貴妃跟前的繡墩上,此時就彎腰伏在貴妃膝上,安慰道:“姐姐別怕,阿瑪額娘心疼咱們,不會將我送進宮來。”


    高靜姝是細想了想,才從貴妃的記憶裏,扒拉出她忘得差不離的親戚:“不是咱們家?那是大伯家還是兩位叔叔家?”


    高家分家分的很早,所以高氏幾兄弟關係並不怎麽近,高靜姝對這些隔房的叔伯就記憶更淡了,以至於方才根本沒往這方麵琢磨。


    高靜容仍舊是伏在姐姐膝頭,方才露出的是做妹妹的甜柔依戀,現在說起正事來,才十二歲的少女竟有一股子冷漠無情的意味:“是三叔家的女兒。三叔家嫡庶女兒加起來足有十四五個,明年大選適齡的就有五個。三叔家背著阿瑪,走了太後娘家鈕祜祿府的路子,定準了要送一個女兒進宮。”


    聽妹妹的語氣,對這三叔家意見可不小,偏高靜姝不明白舊事,隻先記在心裏準備一會兒問問木槿。


    高靜容繼續道:“姐姐別惱,這事兒阿瑪已然得了信兒。因怕姐姐在宮裏沒個防備,一時聽旁人說了,鬧出來反叫人捏住錯。所以讓我來告訴姐姐一聲,你隻當不知道罷了,外頭的事兒都有阿瑪呢。”


    高靜姝見妹妹睫毛長如蝶翼,略顯單薄的脊背伏在自己膝上,明明還是個小孩子呢,卻字字句句都是為了長姐考量,這樣小就要擔起一部分家族責任,不由愛憐理了理高靜容的鬢角:“好。”


    宮裏宮外都知道,高斌大人是皇上心腹重臣,剛回京就入軍機處,做大學士不說,今年更是連正月的重華宮茶宴都榜上有名,他的兄長高麟還早兩年就做了大學士,然而還是兩年的茶宴都不曾得到一張入場券。


    旁人多少要嘀咕,還是有得寵的女兒好啊。


    此時在木槿的科普下,高靜姝也搞明白了高氏一族的齟齬。


    高家在京城原是個不上不下的人家,高靜姝的祖父做到過從三品的官兒,在京城雖不算位高,但也不小。


    可無奈高斌是庶出,他的生母雖也是好人家的女兒擺了酒開臉做姨娘,但到底不是正室。


    偏巧他上頭大哥,下頭三弟四弟都是嫡出,於是夾在其中的高斌,打小就明白要自己掙出路。


    尤其是高老太爺老太太都去的早,那時他才二十來歲,生母也病逝後,家裏就越發沒有他站的地兒,也沒他牽掛的人。


    高斌就是那時候,選定了潛龍,開始接近彼時還是貝勒的雍正爺。


    彼時康熙爺選定的太子雖還在,但朝裏已初現九龍奪嫡的亂象。高家原不敢摻和天家事,誰料一個庶子倒是巴巴湊過去。高斌的大哥高麟就做主分了家,意思是你要死自己去死,可別拖累一家子。


    於是高斌二十六歲獨立門戶,從給先帝爺跑腿采買做起,一路從雍正帝手裏做到了兩淮鹽運使兼江寧織造這樣的心腹要緊官職,當真是自己一步步殺出來的。


    按說一朝天子一朝臣,正如康熙爺年間的曹家,當時在江南何等赫赫揚揚,換了雍正爺就也倒台拉倒。


    但高斌站隊方麵實在太靈,運氣又好,早早跟四阿哥弘曆搭上線不說,女兒又嫁給了他,於是帝王更迭,他不但沒跌倒,還更進一步,得了抬旗之榮,做了江南總督,一做就是七八年。


    直到乾隆八年春才調回京城,直入軍機處做了大學士。


    木槿說起來也有些不平:“奴婢說句僭越的,大房老爺雖也是大學士,但到底是高家幾代的姻親一起幫襯著出來的。咱們老爺從前卻是無人問津,分出來時也受了許多委屈。可抬旗的時候,倒是一家子跟著就上來了。”


    舊恨從九年前就埋下了。


    高家當年幾乎是將高斌一支掃地出門,但後來卻又沾了高斌父女的光,高氏一族都跟著抬了旗。


    這也罷了,官場原要守望相助,高斌也不是一味爭意氣的人。就看在大哥高麟官位頗高的份上,他原本也準備前嫌盡棄攜手共進一下,免得勢單力薄。


    誰料高家三房,高靜姝不學無術的三叔跳出來就高斌之母葬入祖墳的位置嘰嘰歪歪,覺得妾室不配那樣好的穴。


    高麟也默默支持,站了自己親弟弟這邊:覺得高斌本就跟家族關係淡薄,這幾年勢大難免獨斷不服管教,凡事不肯為族裏犧牲讓步,很該壓壓他的銳氣。


    這可就捅了高斌的逆鱗。


    又讓牛產奶,又不給牛吃草,這是當他是二百五嗎?


    高斌混到今天,靠的可不是聖母上身,感動了先帝爺。


    他當場翻臉,擼起袖子開始修理高氏一族人。


    乾隆元年,高斌一頭求了皇上給自己母親賞了個四品誥命,一頭又狂踩這群吸血的親戚,直接回皇上:高氏蒙此聖恩殊榮,實在不安,他代表全族人表示,如無實缺,無功無勞於國,便不領旗人俸祿。


    大清對旗人一貫是當寶貝的,分鐵杆莊稼,每年都有銀子可領。而且不是一家子領一份,是一個人頭領一份,所以旗人盡管可以生生生,國家負責養。


    如今高家抬旗,本也有這份旗人銀糧的。


    可高斌大義淩然推了,這一上書,自己得了為國獻身的名兒,卻將三房四房不學無術的親戚們坑了個底兒掉。


    除了他的嫡兄高麟養兒子爭氣,家裏有兩三個實缺外,三房四房可都是閑散人等,況且越是不成器還越是愛生,拖家帶口一堆人就等著吃國家糧食呢,結果被高斌一巴掌全抽了回去回家吃自己。


    高麟雖受的影響不大,但三房四房是他嫡親弟弟,自然對高斌意見也極大:都是一家人,何苦不關起門來商量,鬧到禦前去沒臉!


    也是做慣了嫡兄,對高斌這個庶弟,還是天然有點瞧不起。覺得自己是高氏一族族長,該說什麽是什麽。你有意見,大可以來商量——其實一開始提出高斌生母入祖墳之事,也不是一口否決,隻是想敲打下高斌,讓他對家族低頭,給他這個族長兼嫡兄臉麵。


    高斌心裏卻決然不這樣想:沾我女兒的光抬旗,還想欺負我親娘,還敢提要臉二字!做夢去吧,臉都給你抽飛。


    他動手就做的很絕。


    因著有貴妃在宮裏,高斌跟鑲黃旗都統的關係極好。


    都統,正是負責管著一旗旗人的人口、生計、錢糧。


    高斌做江南總督八年,遠隔千裏,愣是每年堅持不懈寫信給這位都統,重複高家為國盡忠之意,堅決不領旗人俸祿之心。


    於是這些年下來,高家三房四房愣是沒薅到國家的一根羊毛。


    明明被抬了在旗,卻沒有在旗的待遇,自然沒人瞧得起這兩房,日子過得可謂又寥落又憋屈,若沒有高麟在前麵撐著,兩房早就被高斌擠兌到下水道去住了。


    這仇也就累年加深。


    起碼每逢過年,三房四房見左鄰右舍旗人領到的過年銀子,自己兩手空空,就都會在家裏關門痛罵高斌。


    於是高家雖是一門兩學士,但卻並不對付,論起關係來還不如普通同僚。


    以上是家族舊怨。


    高靜姝聽完後心道:看來以後又要添新仇了。


    “這樣的事兒必不是一兩天能安排的,想必從老爺回京後,越發得皇上重用,他們就坐不住了。還是親戚呢,專會扯咱們府上的後腿。”木槿輕聲道:“太後母家鈕祜祿氏男兒平庸,女兒家也無甚能送進宮的人品,想來三房老爺就是鑽這個空子。”


    還有半句話她沒說,也是太後一貫不喜歡娘娘的原因。


    隻是貴妃位高,皇上喜歡,太後不願意跟兒子對著幹,一般不當麵為難。但是高家自己亂起來送人進來,跟貴妃抗上,太後也絕不會阻攔。


    高靜姝點頭:“既然阿瑪在外頭會處置這件事,咱們就別管了。”


    木槿忙道:“正是,二小姐也說了,不過是為了娘娘有個防備,若有人驟然提起此事,可別落入旁人彀中,叫人挑著再惹惱了皇上。橫豎有老爺。”


    勸她千萬別衝動,鈴蘭的事情還熱乎著呢。哪怕已然了結了,臘月裏許多宗親進宮請安,還偶爾拿話刺貴妃呢。這會子可不能再輕舉妄動。


    高靜姝聽懂了:高斌並不指望貴妃有解決麻煩的能力,提前將消息告知,是要她老老實實呆著,別給他老人家製造新的麻煩。


    因有這樣的事兒,高靜姝興致就不很高,連下午來尋她玩的和敬公主都看出來了。


    和敬公主拿了自己新得的刻了名字的玉章給貴妃瞧:和敬是她的封號,她滿語名字是瑚圖玲阿,是有福之人的意思。


    有了封號後,宮裏便都稱呼封號,叫這個名字的人也少了。她的章倒是特意用了滿語名。


    高靜姝讚了一句精致。


    見貴妃有些低落,和敬公主就收了自己印章笑道:“貴娘娘,父皇說了,今年元宵節還去圓明園山高水長那裏賞煙花。我聽舅舅說,今年有許多新花樣的煙火呢。”


    能當得起和敬公主一聲舅舅的,正是大名鼎鼎的傅恒。乾隆五年進宮做藍翎侍衛,乾隆七年就坐上了領頭禦前侍衛,今年更是任了總管內務府大臣——他的升官之途如同坐了火箭一般。


    他是富察皇後親弟,皇上這些年拿他也跟弟弟一樣待,常派給他一些護送富察氏命婦亦或是送賞等差事,就是許他去拜見皇後。


    高靜姝還記得,今年重華宮茶宴,十八個位置的最後一個,就是傅恒的。


    雖然排序最靠後,但算算傅恒的年紀,今年才二十三歲,就混進了權利中心最高層,真是駭人聽聞。


    和敬公主跟這個舅舅也熟悉的很。


    高靜姝看得出來,和敬公主發現了她的低落,所以連著起了兩個話頭跟她聊天。於是自己也就不再悶著,認真跟她探討起煙火宮燈來。


    一時臘梅端上四甜四鹹的點心攢盒。


    不說在鍾粹宮,和敬公主在壽康宮和養心殿都是自在人,想吃就吃從不畏縮矯情。


    此時她說餓了,就低頭去挑點心,看了一圈不由笑道:“怎麽都是放了奶的點心?皇額娘宮裏就算喜歡用牛乳做點心的,都不像貴娘娘這兒,全都是。”


    高靜姝心道:補充點蛋白對身體好。


    然後拿起一盅燉的紅豆雙皮奶道:“這個可沒有奶腥味,是兩廣送來的大廚的看家本事。”


    吃完點心,和敬公主也就告辭了。


    木槿是樂見貴妃與皇後一係好的,於是見縫插針道:“想來是皇後娘娘怕您為夫人的身子憂心,特意讓和敬公主來跟主兒說話排解。”


    高靜姝點頭:“嗯,娘娘是很體貼的人。”


    木槿見她心情好了,又抓緊時間勸道:“娘娘,外頭高家之事先放到一邊,倒是純妃娘娘那頭要緊些。”


    高靜姝奇道:“她還在宮裏坐月子呢,最近沒時間找我麻煩。”


    木槿道:“正是這月子才是麻煩。皇上若有立貴妃之心,純妃娘娘膝下兩子,隻怕就要進位貴妃。”


    她頓了頓:“雖說內務府現在也沒接到製作貴妃吉服並金冊金寶的消息,可皇上的性情,一貫是喜歡大年節下先口頭晉封,圖個喜慶。”


    這都小年了,還有幾天就是除夕。


    “若是皇上有了恩旨,娘娘斷不能在年節下露出什麽不滿來,太後年紀漸老,最重大日子裏的吉利,您萬不能得罪她老人家。”


    見主子乖乖答了好,木槿欣慰的如同一個老母親。


    其實高靜姝一點兒也不在意有人今年就封貴妃。在已發生的曆史上,純妃可是在高貴妃掛掉前才跟嫻妃一起封了貴妃,要是這個時空能有改變,高靜姝反而會安心些。


    與此同時壽康宮中,太後與皇上也談論起冊立貴妃之事。


    眼見過了小年,宮人便忙著擺蘋果、青果、蓮子。蘋果,取其平安意;青果,取其長青意,蓮子更是有多子的意頭,太後可是很講究這些彩頭,每年都親自看著宮女挑果子。


    作為大孝子的乾隆,親娘的事情他往往做出事必躬親的態度來,於是親自動用龍爪擺了最上端的蘋果和青果。


    孟姑姑在旁邊老淚盈眶:“皇上每年都記著給太後擺吉祥果,娘娘嘴裏不說,每回卻都特意將這兩個果子留著不肯賞人。”


    太後笑紋深深,罵道:“這老貨,在皇上跟前也這麽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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