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和木槿也遠遠的退開,守在門邊上,相視一笑:想來皇上要跟主子說體己話了。


    高靜姝:不,別走。我也很想站起來退到門外。


    殿內一片靜悄悄,偶爾有燒著的紅蘿炭在火盆裏發出輕微“劈啪”聲,外頭的紫銅薰籠映著橘色的火光,看起來暖洋洋的。


    高靜姝努力把思緒扯得散漫些,不要在皇上麵前流露出不屬於貴妃的緊繃疏遠。


    在皇上看來,卻是貴妃望著薰籠發呆。從一側看過去,脖頸纖弱下頜尖尖,肌膚略顯蒼白,素猶積雪,真是可憐見的。


    於是語氣就軟和下來:“沒有鬧著一口氣將不老實的宮女都打發出去,而是換了法子將她們送進小佛堂,可見比原先長進些。”


    高靜姝扭頭看他,鬆口氣道:“皇上也覺得這個法子好?我想了兩天呢。”見皇上含笑,她越發放心,還給自己戴了頂高帽:“不愧是我。”


    皇上:……


    半晌後,皇上才幽幽開口:“還有六天就要進臘月了。”


    高靜姝:?


    皇上對她露出了一個極溫和的笑容:“朕方才問你話,你可以糊弄過去,可六日後,皇額娘問你小佛堂的事,你預備怎麽回答?”


    高靜姝覺得自己的寒毛都要豎起來了:太後!


    她怎麽忘了,還有六天,太後就要出山了。


    第20章 賞人


    一想到要回答太後,高靜姝就頭疼。


    皇上對貴妃有濾鏡,太後可沒有。


    見貴妃眉眼間的懼意,皇上還以為她是借了神佛之名,怕太後怪罪,所以悔了。於是便好整以暇坐著,等著貴妃來求他。


    論理,鍾粹宮裏實在沒規矩!


    如今東西六宮已經一半有了主位娘娘,唯有鍾粹宮裏亂的跟跑解馬似的,各等兒宮女太監到處亂竄。他在貴妃窗下站了不到一刻鍾,後麵負責喂鳥兒的宮女居然一路掃雪掃到他眼皮底下都沒人管,簡直是匪夷所思。


    最令他忌諱的是,貴妃宮裏簡直像個漏勺,他前一晚在鍾粹宮說了愛吃什麽菜,明兒滿宮裏都知道了。他既然愛來貴妃這裏,便不樂意自己言行舉止都傳出去。


    那日見了鈴蘭,皇上起初是要發脾氣訓斥貴妃不會約束宮人的,想著她病了才勉強忍了,又知貴妃心裏最在意的就是恩寵,於是故意要調了鈴蘭去,也好給貴妃一個教訓。


    誰知貴妃反鬧得沸反盈天,那十幾日,他去哪個宮裏,都會收到誠摯的‘勸說’:聽說貴妃抗旨不肯將皇上看上的宮女交出來?皇上別生氣啊,貴妃一貫這樣您也是知道的。


    言下之意,從潛邸開始,這些年不都是您慣的嗎?


    於是將乾隆的火氣拱到了最大,徹底冷了貴妃十幾日。


    貴妃去認錯時,皇上也很是鬆了口氣。自己是天子,哪怕有些心軟也絕不會轉圜,朝令夕改。貴妃能自己轉過彎來最好。


    這會子見貴妃居然難得的懂事起來,肯收拾自己宮裏的人,皇上還是願意伸出龍爪予以一定程度的援助。


    貴妃要發落宮女顧忌頗多,皇上出手卻是天經地義。


    後宮裏的規矩就是這麽不講道理:被欺負背叛的時候,如果自己跳出來反擊或處置,就是妒婦加潑婦,可皇上肯出手處置,就是人人羨慕的寵妃。


    皇上準備替貴妃再料理一回鍾粹宮。


    但此時他保持著帝王的矜持,不肯主動開口,準備享受下愛妃的懇求。


    果然,他見貴妃糾結片刻後,轉頭對自己遲疑羞怯地開口:“臣妾求皇上一事。”


    皇上心情頗為愉悅的端起茶杯,拿起了架子嗯了一聲。


    高靜姝從前少開口求人,於是開始就有些遲疑,見乾隆臉色不錯才鬆了口氣誠誠懇懇道:“求皇上允準,臣妾想從皇後娘娘那求個人。”


    皇上:“……什麽?”


    他迷惑,高靜姝比他還要迷惑:她是看著皇上心情不錯才求的啊,怎麽皇上聽了這話又一臉說不出的憋悶。


    生怕乾隆懷疑她要對皇後不敬,高靜姝連忙解釋道:“皇上,臣妾五日前去給主子娘娘磕頭,見長春宮內一片整肅,宮人各司其職穩妥大方,十分羨慕。所以想從皇後娘娘那求個嬤嬤來教導鍾粹宮上下。隻是有些不好意思開口,若皇上肯幫臣妾這個忙就好了。”


    皇上忍不住扶額,貴妃啊貴妃,還是這麽傻。


    在高靜姝看來,就是乾隆惆悵地摸了摸自己的禿腦殼,這個畫麵還有點喜感,不由笑了。


    乾隆看著她還笑,就忍不住更愁了。


    見左近也無人,索性直接道:“皇後身邊得力的宮人,如何能來管束鍾粹宮?叫滿宮裏看著,是皇後要將手伸進貴妃宮裏?這話你必不曾在皇後跟前提過,否則也不必朕駁回你了。”


    高靜姝連忙搖頭,直到耳墜子上冰涼的紅寶打在麵頰上,她才連忙放緩了動作,按照貴妃的標準繼續淑女文雅的再次搖了兩下。


    “臣妾知道忌諱,並不是敢要皇後的奶嬤嬤或是葡萄青提這兩個貼身人,隻想著娘娘宮裏有會調教小宮女的老成姑姑,借給我用用。皇上也知道,我宮裏的紫藤忠厚嘴拙,木槿又謹慎溫和,實在少一個雷霆手段的威嚇眾人。”


    自家人知自家事,提出要一個嬤嬤的還是木槿本人,她雖然說得婉轉但高靜姝還是聽懂了:從前鍾粹宮有一個極厲害的姑姑,可惜貴妃覺得對方管頭管腳就送還了內務府。


    她與紫藤兩個雙拳難敵四手,一大半心思要放在服侍身子漸弱的貴妃身上,凡衣食住行都要親自經手,實在沒有心力再時時盯著一宮宮人,頂好再向皇上求個內務府有資格的教導嬤嬤來,專門負責管束下頭的宮女太監。


    高靜姝積極的采納了建議,隻是長春宮給她的印象太好,於是忍不住自己改了一句,想要個皇後宮裏的嬤嬤。


    她是急性子,恨不得兩天就把鍾粹宮這堆烏合之眾變成長春宮那種正規軍。


    好在木槿去門外親自盯著茶房的點心茶水了,不然要是聽到高靜姝曲解了她的意思,居然開口要皇後宮裏的人,隻怕要暈過去。


    高靜姝從前沒有修習過如何在封建社會做妾,因而在不通世情上跟貴妃不相上下。


    她原本覺得,求皇後宮裏人指點是自己虔誠謙順的表現,是個神來之筆。不過她比貴妃會看眼色,見皇上一言難盡的表情和話語,就知道自己犯錯了。


    不是神來之筆而是筆誤。


    於是她在心裏把此事記在了錯題本上,準備晚上再好好琢磨一下。


    皇上見她變得蔫蔫的,心道:朕這一回對貴妃嚴厲,還是有些用處的,從前她想要什麽,哪怕朕不依,她也要拉著朕不撒手橫豎求了來,今日朕一駁回,她就怕的不敢說話,可見是吃了教訓。


    於是語氣柔和道:“皇後宮裏的嬤嬤是不成,也都有定數,又不是個果子點心的,給你就給你了。朕叫內務府撥一個老成的嬤嬤給你。”


    高靜姝點頭表示順從。


    然而仍忍不住用羨慕的語氣再三表揚了皇後宮裏的範兒。又想起自己新列的規矩條款,忍不住歎道:“臣妾原本是佩服欽羨娘娘宮裏的人規矩好,想著請來就能用。皇上給的內務府的人,臣妾還得先教她呢。”


    皇上並不知高靜姝自己列了些新規矩,隻是震驚於貴妃的大言不慚:內務府的嬤嬤多年調教小宮女,隻怕宮裏沒有比她們更熟悉宮規和罰人的了,貴妃竟還看不上。


    就你鍾粹宮的規矩,還配教人?


    高靜姝發愁,皇上更愁:愛妃總算開始有心上進,難得走的還是正路,但總是犯傻這可如何是好。


    兩個人對坐各愁各的,靜了片刻。


    “罷了,還是朕給你個人使喚吧。”


    高靜姝立刻答應下來:對啊怎麽忘了皇上,可見自己跟貴妃不同,貴妃要什麽都直接找自己的夫君,可在自己心裏,皇上是陰晴不定的上司,根本不想主動討要。


    皇上不禁一笑:可見貴妃著實坦蕩,後宮裏誰願意要個別的人來監視窺探,可見貴妃無不可對人言的陰私。


    皇後賢,貴妃誠,皇上心裏滿意起來,覺得自己的後宮是和諧的大家庭。


    高靜姝雖風寒已愈,但身體仍然極弱,所以並未掛上綠頭牌。


    於是皇上也並未久留,坐坐起身就走了。


    高靜姝很鬆了一口氣。


    倒是紫藤怕她難過,連忙勸她:“娘娘養好了身子,以後伴駕的日子多著呢,林太醫說了,且得再將養十天半個月,娘娘別急,先顧著身子骨最要緊。”


    高靜姝從善如流:放心,我一點兒也不急。


    養心殿。


    喜塔臘女官搓著手回到茶房,正蹲在地上撥茶爐的小宮女連忙替她倒了滾滾的熱茶:“姑姑的手爐怎麽不見了?”然後殷勤地給自己的銅手爐包上手帕遞過去道:“姑姑別嫌棄,這帕子是簇新的,您拿著暖暖手。”


    喜塔臘喝了半杯熱茶,正巧陳女官也打簾子進來,兩人一對臉就笑了。


    “柯姑姑臉拉的有那麽長。”喜塔臘比劃了一下:“方才我去幫著姑姑收拾行囊,她老人家眼淚哭濕了三條帕子!因著她要搬走,手爐也熄了炭收了起來,這不還將我的手爐暫時奪了去用。”喜塔臘說到這兒笑了起來:“我隻不敢說:姑姑搶我的作甚,到了鍾粹宮,貴妃必要賞好的哩!”


    陳婉儀掌不住笑了:“你總算沒說出口,萬一將她老人家氣個好歹可如何好?”


    她們口中的柯姑姑,就是被皇上點中,準備打包送去給貴妃的那位。


    也怨不得她老人家哭,養心殿的差事是紫禁城第一等的差事,誰見了她們不是點頭哈腰,連太後皇後宮裏的也不例外,如今她驟然掉到貴妃身邊,輪到她去給人點頭哈腰,她自然要哭。


    養心殿女官幾年一換,每一屆都要在連柯姑姑在內的“四大嬤嬤”手底下受教。喜塔臘當年就是柯姑姑手把手教出來的,自然要幫著收拾送行。


    陳女官等人平素也受她的管,聽聞此信也感慨:“養心殿的四位老姑姑裏,隻有她是真正侍奉過先帝爺的,先帝爺規矩大,禦前嚴的很,一脈相承下來,柯姑姑可是養心殿規矩最厲害的,咱們誰沒吃過罰,那是舉止丁點兒不能錯的。”


    說到這兒,兩人對視的眼裏又不約而同鬆口氣。


    死道友不死貧道,從此後被柯姑姑折磨的就是鍾粹宮的宮女了!


    雖然她們也很心疼柯姑姑飛來橫禍,但既然是皇上的聖旨,那必是聖明的。哪怕柯姑姑背地裏哭出三缸眼淚,也得去磕頭謝恩,在皇上跟前‘歡天喜地’地遷徙到鍾粹宮。


    第21章 處罰


    喜塔臘女官與陳婉儀正在哀歎柯姑姑的遭遇,一個穿著青灰色棉坎肩,凍得臉紅紅的小宮女跑過來:“柯大姑姑從萬歲爺處謝恩出來了。”


    喜塔臘將案上一碟子炸白糖糕塞給她,摸摸她的頭:“凍壞了吧,坐在這兒吃吧。”


    然後和陳女官兩個一並去送柯姑姑。


    這一送不免納罕起來:柯姑姑雖然說不上高興,但整個人已然沒了那種被發配鍾粹宮的頹喪和痛不欲生,居然平平靜靜地走了,還給兩人留了幾句話。


    方才柯姑姑謝恩的時候,皇上著實囑咐她照看貴妃來著。既如此,柯姑姑就明白過來,皇上不是厭了貴妃,撥個人監管她,而是真的要選個厲害的去幫著貴妃整治鍾粹宮。


    見自己不是被掃地出門,而是被皇上委以任務,柯姑姑就振作了精神。


    養心殿的女官們雖是宮女,卻也是家裏做官出身最好的那批,才得了這個差事,身上帶著女官品級,若是皇上不收用,過了二十五出宮嫁人,也有前途。所以跟養心殿的太監們利益不衝突,彼此照應著,消息也互通有無。


    女官太監們彼此一透底兒,皆是明白了:貴妃娘娘仍舊屹立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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