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賀知州並不想讓自己出頭,左玟也不心急。每日除開按照後世的記憶整理卷宗表格,預備著去景康帝那邊刷一刷存在感。就是到泉州城閑逛。


    表麵上是為了解市井民情,實則是為了從百姓們口中挖掘一些信息。竟還真讓她聽到了一點有用信息。


    說出這消息的並非城裏百姓,而是一名從城外來賣東西的獵戶。


    具那獵戶所言,賀知州家的二公子賀延年為人跋扈,掛著個小吏的虛銜,卻不做正事,常到清源山下打獵。偶爾撿到了獵戶的獵物,就直接訛下。隻說是自己的,從來不給什麽補償。


    他有一個護衛,沉默寡言,使一把長刀。看人的眼光極其凶惡。


    獵戶說自己因為被賀延年搶了獵物,與其爭論。差點被那個護衛斬於馬下。


    又吐槽那個護衛雙手持刀的動作好生古怪。話雖少,難得說兩個字,腔調也有些奇怪。不像正經的泉州人,也不知是從哪裏來的。


    因為最後那句吐槽,讓左玟覺得自己找到了突破口。


    賀知州老奸巨猾,又是上官。讓她很難抓住什麽破綻。若是能找到賀知州之子跟倭寇的勾結證據,也算是另辟蹊徑。


    大周對官員還算不錯,每隔十日就有一天的休沐時間。


    有這一重算計,到了休沐日的那天,左玟就帶上郝護衛,打著去看老君造像瑞像岩的由頭,前往清源山。


    ………


    清源山景色秀麗,風景優美。山高入雲,有許多古跡留存。就算碰不到賀延年,單做遊覽觀光,也是很不錯的。


    左玟與郝護衛一路慢行上山,邊走邊看。好像真是來看風景的,不抱有任何其他目的一般。


    也不知是運氣還是不湊巧,一整天左玟都沒能見到傳聞中熱衷在清源山打獵的賀二公子。


    直到日頭漸斜,左玟準備今天放棄,沿著小路下山打,道回府之時。卻忽然從林間竄出了一個驚喜。


    說是驚喜不太恰當。


    那應是一隻慌不擇路的小鹿,不知怎麽的,就剛好撞上了左玟二人。


    那麽大一隻鹿從林子裏躍出,左玟自然不可能忽略。她往旁邊側身避了避,郝護衛則一把攔住了躍出來的東西。


    低喝一聲,將其鉗製住,狠狠摔落在地。


    “呦——”


    煙塵飛起,一聲稚嫩的呼聲成功讓郝護衛停住了將要拔出的刀。


    “大人,是一隻受傷的小鹿。”


    不用他說,左玟也看得見。


    見那小鹿,四肢細長,棕黃色的皮毛像緞子一樣柔滑,點綴著白色斑點。臀部插著一根箭矢,鮮血滴滴滑落。應是剛剛才從獵人的弓箭下逃生。


    它一雙褐色的鹿眼,圓溜溜,濕漉漉。


    約莫是知道左玟才是主事的人,小鹿仰著脖子朝著左玟拱,“呦呦——呦呦——”的叫了兩聲。圓眼裏吧嗒吧嗒掉眼淚,目光充滿了央求。


    左玟本就是個心軟良善的性格,哪裏守得住這個?忙喚郝護衛,“放了它吧。”


    郝護衛應了聲,剛要鬆手,卻聽得林子猴年有人高聲嗬道,


    “不許放!本公子的獵物,看誰人敢放!”


    本公子?


    這個自稱和說話的語氣左玟心中一動。暗道這莫不是她走了一天也沒碰到的賀二公子?


    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左玟與淚眼婆娑的小鹿對視一眼,微微勾起嘴角。


    “真是隻好運的小鹿啊。”


    第101章 武士


    這位賀二公子倒是跟其父有同樣的脾性,聲音傳來的都比人快。


    左玟讓郝護衛稍安勿躁,抬頭看去。見有三人騎馬踏出,也來到了這條小路上。


    三人的階級地位分明。為首一人,穿著一身精美的騎裝,手裏還拿著把長弓。十八九歲,形容肖似年輕的賀知州。然眉宇間堆積著倨傲驕縱,有些匪氣,不似賀知州謙遜文雅。


    他一跨出,便先看向了左玟,微微一愣。倨傲道,“本公子乃是知州次子,這隻鹿是本公子的獵物,識相的交出來,本公子可不跟你計較。”


    他身後兩人,一個中年男人。麵貌消瘦,有幾分文弱。看到左玟時眼珠子轉了兩圈,精光浮動。


    最後那個,青麵無須。臉側有一道疤痕,貫穿眼角,已是毀了容。看他打扮與普通武人相似,一身短打,係得很是鬆散。馬背側懸掛了一柄窄刀,一柄短刃。


    他與左玟的目光對視,扯了扯嘴角,露出發黃的牙。神態竟是充滿惡意,幾分暴戾,幾分血氣。


    隻是一個照麵,左玟已有九成肯定,那武士就是倭寇。


    左玟默不作聲,站在原處,卻是指了指那受傷的小鹿,給郝護衛做了個手勢。


    郝護衛點點頭,立馬鬆開手,輕輕一送,將小鹿送進身後的灌木叢。


    他是軍中出身,動作極快。加上賀二公子三個都為左玟的麵容吸引了注意力。待關注到郝護衛的動作時,小鹿已經跑進樹林不見了。


    這賀延年是賀知州家的二公子。別的地方不提,在泉州可以說是橫著走。無人敢觸眉頭。


    他方才已經喊了不許放,左玟明明看到了他,卻還是放了他的獵物。叫他如何能不氣?


    當即以馬鞭指著左玟,怒罵道,“狗東西,好大的賊膽!放跑本公子的獵物,你能替得了嗎!”


    左玟臉色一寒,“狗東西罵誰?”


    郝護衛也沉下臉,擋在左玟身前,喝了聲,“放肆!”


    賀延年臉色陰下來,口中喊了聲,“信成!”


    他旁邊的青麵武士便露出個獰笑,當即抽出了馬背旁的窄刀。


    另一個跟著賀延年的中年人卻皺起眉頭喊了一句,“且慢。”


    青麵武士沒有聽他的話,或者說是裝作沒有聽到,抽出雪白鋒利的刀刃,就以極快的速度砍向左玟。


    郝護衛拔刀相迎。


    就在二者的刀鋒將要相撞之時,一團無形的黑氣蔓來,晴空晴空中響起一道驚雷。那青麵武士身下的馬匹像是受了什麽驚嚇,嘶鳴一聲,兩隻前蹄高高豎起,把背上的武士摔了下去。


    不僅是這一匹馬,賀延年跟中年男人騎的馬也幾乎同時做出了同樣的舉動。迷了心智一般驚恐,把背上的主人甩了出去,嘶鳴著跑進了山林。


    莫說被摔下馬的三個人,就是左玟和郝護衛也愣了一愣。


    郝護衛先是瞠目結舌,然後大笑起來,“好馬,真是好馬!”


    左玟卻在短暫的驚訝後,仿佛想到了什麽。輕輕抿唇。


    但看著被掀翻在地的賀延年幾個,還是露出個譏諷的笑,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想必是山神不忍善良的生靈受難,才降下警示吧。”


    兩句話可把從地上爬起來的賀延年氣得不輕。年輕的公子哥臉漲紅,一甩馬鞭,又喚,“你敢嘲笑本公子!信——”


    話沒說完,那跟著他的中年男人忙不迭從地上爬起來。他應是摔傷了腿,站起來時倒抽一口涼氣。卻是忍著疼,把賀延年一拉,壓低聲音道,“公子不可,這是那位新來的通判。”


    “通判?這麽年輕?”


    賀延年的聲音高亢,直接傳進左玟耳中。


    左玟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賀知州之子果然不同凡響,本官今日算是受教了。”


    這便是直接認了下來。


    賀延年的臉色登時難看起來,那中年男子也不顧自己傷勢,拱手對左玟笑道,“左通判見笑了,我們公子隻是喜歡玩鬧,不會真的傷人性命。望您不要見怪。”


    他說話時,又拉了拉賀延年,補了一句,“公子當心老爺發怒。”


    賀延年遂憋著一口氣,從牙縫裏擠出個“是”字,多的一句不說,掉頭就走。


    口中還恨恨地喊,“信成,今天一定要把那幾匹馬抓回來挫骨揚灰。”


    武士也不知有沒有聽懂話,但聽到賀延年喊他的名字,還是跟上了賀延年。隻是回頭望了左玟的麵容一眼,摸了摸自己臉上的疤痕,目光充滿惡意。


    那中年男子又講了幾句軟中帶硬的話,便追著他家公子去了。


    目送他們走遠後,郝護衛對左玟憤憤道,“這知州公子好生跋扈,大人何不上報聖上?”


    左玟搖搖頭,“這點小事不必去說。等到後麵……”


    一句話沒說完,她頓了頓,又歎道,“何況咱們的上書未必能送得出泉州府。”


    “大人這是何意?難道那賀知州還敢阻截文書?”


    左玟搖頭不語。賀知州都敢放一個倭寇的人在自己兒子身邊,想必與倭寇勾結為真,前任通判同知的死也耐人尋味。假設這些都是他做的,截一封文書又算得了什麽呢?


    輕歎一聲,她道是,“別說那麽多了,先回去吧。”


    便邁開步子準備繼續上路。


    才走出兩步,便瞧見一抹黃色從林子後麵躍出來。正是之前逃走的小鹿。


    那小鹿的屁股上還差著箭矢,一瘸一拐地走到左玟身前,蹭了一下她的腿。發出“呦呦”的聲音。


    然後就往地上一躺,閉上眼暈了過去。


    左玟、郝護衛:……碰瓷?


    “大人,這……”


    左玟哭笑不得地彎下腰,輕輕推了推那閉眼的小鹿,“醒醒,你這是作甚……”


    鹿的小腦袋抖了抖,眼睛閉得更緊了。肢體緊繃,細細的腿似在打顫。


    左玟嘴角一抽,但看看小鹿屁股上的箭矢和有些凝上的血跡,還是歎息一聲。對郝護衛道,“罷了,帶回去治好傷再放歸山林吧。”


    小鹿緊繃的身軀一時放鬆了下來。


    郝護衛忍笑點頭,幫左玟把鹿扛上了肩膀。不知道的,看著還以為是他打到的獵物。


    兩人一鹿離開。在他們走遠後,林中方傳出交談的聲音。


    一個嬌媚的聲音問,“那隻,是母鹿吧?”


    “嗯。”回答的卻是個溫柔女聲。


    “好像已經成了精了。”


    “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妖精都是科舉路上的絆腳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硯南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硯南歸並收藏妖精都是科舉路上的絆腳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