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裏小七冷哼,“還不是你跑去跳什麽舞,害得我們要演這麽多天的戲。”


    “是是,是我不對。七公主大人大量,就別跟我計較了。妙真保證不會有下次!”


    “哼……我就是看在左郎君的份上,不跟你計較……”


    如此說著,金光卻是顯得雀躍靈動不少。


    黑夜中,一團黑色的怨氣勾勒出一個修長的人影,與黑暗融為一體。


    一雙猩紅的眼死死盯著飛向麗澤書院的靈光,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一路尾隨。


    “恩公……”


    沙啞的聲音飄散在空中,透出難言的情緒。


    第29章 夜還很長


    入夜,麗澤書院的啟賢閣中燈火通明。


    為了不耽誤開課,盡快排出新進學子的分班。五名講書先生正在共同批閱今日分班考試的試卷,另有幾個優秀學子中選出的會長輔助評閱。


    三十多名新進秀才,算不上多。但先生們要認真爭論起優劣來,便頗為耗時。


    畢竟文章詩詞不同於算學,有固定的標準答案。先生們個人喜好不同,評判標準也不一樣,除非是極其優異和特別差勁的文章,否則還真不好分出先後。


    故而每到分班考試後,麵對那些水平相當的文章,閱卷的先生都要起些爭執。


    知道這種情況,書院的山長呂謙每年就少不得要來調解一番,以免書院的先生們吵得太凶損傷了交情。


    然而調解這種事,主要就是聽先生們引經據典的吵架,拉他評判誰說的有理。饒是德高望重的大儒也覺得頭疼。故而呂山長每年都計算時間,估摸著講師們吵累了再來。


    左手提著一食盒,裏麵是一壺美酒,六隻酒杯。右手提著燈籠。胡子花白的呂山長慢慢走近了啟賢閣。


    莫要問他堂堂一個山長為何半夜帶著酒來改卷,要知道他的主要任務不是閱卷,是勸架——而沒有什麽矛盾是一杯泯恩仇解決不了的,不行就兩杯。


    剛一走過院門,迎著燈火,呂山長就聽見了裏麵方先生的聲音。


    那方先生是經史科的講書。年不過四十,引經據典數他最優,每年吵架也數他最凶猛。呂山長一聽到他的聲音,哪怕還沒聽清內容,就覺得不妙。


    呂山長連忙加快了腳步,一改之前慢悠悠不想來的樣子,老胳膊老腿,還是健步如飛。


    到了門口,一句“諸君以和為貴”剛要出口,就聽見方先生的聲音蓋過了他。


    “……胸羅萬卷,筆力雄健。想不到今年的榜首竟是從在下手中閱出的哈哈哈哈。”


    另一個管理學齋的周先生,往年最愛與方先生爭執,窮盡其理。今年竟也讚同,酸溜溜感慨,“此子文思浩蕩,章句行雲流水,有古漢遺風。必是得了大儒指點。怎就讓你頭一個撿著了。”


    方先生大笑不止,心情極佳。


    其餘先生也紛紛讚歎,還催促道,“好幾年不見這等水準的新學員,方先生快看看是誰的卷子。”


    方先生拿著手裏的試卷,抖了抖,故作沉吟,“山長未至,咱們先拆了怕是不妥吧?”


    其餘人道,“要等山長來,還不知他要磨蹭多久。”


    “我等就看看,大不了待會再粘回去,山長老眼昏……咳咳,德高望重,想必不會計較。”


    “就算發現了,咱們幾個一起擔著,定不讓方先生一人挨說。”


    那周先生則笑了一聲,道,“我等今年不用山長來勸架,山長就要萬幸了,豈會計較這區區小事。”


    方先生這才點頭,“那,咱們就先看看?”


    “快拆快拆——”


    明明站在門口卻沒有一個人回頭發現他的呂山長:……


    就知道這群家夥在私下肯定有編排老夫!


    無聲吹胡子瞪眼,可惜沒人回頭看他。山長隻能歎口氣,麵上含笑,並不真的計較。


    卻是放輕了手腳,悄悄湊到了眾先生後麵,也探頭看去。


    方先生已經拆開了糊名的紙。


    見那卷上,“武陽府左玟”幾個字,赫然在目。


    “武陽府……大江那邊來的倒是少見。”


    “嘶,這般學子在武陽的院試竟然隻是第十五名?”


    “才十六歲,許是少年心性還不平穩,在院試失了水準……此等璞玉我能若是好好雕琢——”


    聽著眾先生的話,站在後麵的卻有個輔助閱卷的學子突兀地開口插話道,“這個左玟,似乎與陸齋長私交甚篤。”


    陸長庚作為齋長,事務繁忙,故不在幫助閱卷的會長之列。


    聞得此語,一眾先生盡皆回頭。本是要看那說話的學子,不想一個個先被後麵那張有著花白胡子的老臉嚇了一跳。


    “是山長!”


    “山長何時來的?”


    呂山長放下食盒,摸了摸胡須,笑道,“老夫不來,哪有你們的酒喝。”


    竟是半點不提之前聽到被編排的事。


    眾講學也了解山長脾性,紛紛笑著道。


    “還是山長惦記我等。”


    “溫酒一杯,配上好文章,最是下酒。”


    呂山長倒出一杯酒,先遞給方先生,促狹道,“一手拿酒,一手換文章,子長可不能賴賬啊。”


    方先生名方元,字子長。


    配合的回了句“山長難道還信不過子長嗎?”


    便將杯中酒一口飲盡,把手中左玟的文章交給了呂山長。


    呂山長接過了試卷,卻沒有直接看,而是看了一眼之前說話的學子。


    一邊翻開試卷,一邊道,“長庚為人仗義,有赤子之心,交友甚廣。此子能得長庚看顧,想來品行也不會差。”


    快速看完卷麵,山長讚許地點了點頭,便將手中試卷放到桌上寫著“天”字的紙張上。


    “此子去天字班,諸位可有異議?”


    眾先生或搖頭或淺笑,“自然沒有。”


    “如此,快些定下別的學子名次,諸位也好早些回去休息。”


    “是該快些。”


    山長並講師們再度開始閱卷,而之前開口的學子則是退到最角落,不敢再露頭。


    ……


    再說左玟那邊,為了分班考試死磕了幾天策論文章,今日考完,卻是想換個心情。


    便取了圍棋,與顏如玉一邊對弈,一邊等待妙真和小七回來。


    左玟的棋藝算不上好,也隻是曉得規則的程度。索性顏如玉也不會嫌棄她。


    二人對坐,漫不經心的下棋聊天,等待妙真小七的過程,竟也有種閑敲棋子落燈花的閑適。


    注視著手執白子,輕叩棋盤,一臉遲疑的左玟。顏如玉輕笑著問,“左郎還沒想好這一子落在哪兒嗎?”


    棋盤上,明顯黑子已成大龍,白子零零散散,落於絕對的下風。


    左玟看了眼顏如玉,心裏並不介意輸贏。麵上卻是故作為難地歎息一聲。兩指夾著白棋,隨意找了個地方,提子下落。


    棋子距離棋盤還有約莫一寸之距,忽聽得美人輕吟,“誒—”


    那聲音婉轉,微低的,透出一些不讚同,又仿佛是撒嬌一般。


    卻有兩隻青蔥玉指,輕輕擋在了左玟手指之下。手指挨著手指,阻擋了她繼續落子的動作。


    順著那手指往上,素色衣袖半挽起,露出的是半節雪白的皓腕。在燈光下,瑩潤如玉,泛著迷人的暖粉的色澤。


    再往上,佳人眉眼含笑,看著溫婉,卻又靈動。長長的睫毛低垂,蓋住清透智慧的眼眸,顯出幾分不常見的靦腆。


    佳人的手指就那麽托著她的,稍稍抬起,往旁邊挪了一些。隨後那如玉般微涼的指節,沿著左玟的手指輕輕滑動。自她的指節下,滑到書生的手腕,再緩緩回到了她她的手指之上。


    這一番舉動,似快實慢。隻是手指手背的接觸,卻無形的營造出一種尤為曖昧的氛圍。


    手背癢癢的,心裏卻有一絲絲異樣莫名的感覺。覺得有哪裏不對,又好像沒什麽不對。


    隻迫使了被觸碰的左玟僵著手臂,不敢亂動。


    佳人含笑的溫柔嗓音婉婉道來,言,


    “夜還長,左郎可不能太快認輸了。”


    說著,顏如玉指腹下壓,帶著左玟的手,將棋子落到了另一處地方。


    仔細看去,此子一落,白棋似乎獲得了一喘息之機。還真不至於死的太快。


    棋已落下,顏如玉的手還不曾收回。


    兩人的手指在棋盤上半懸著,不上不下。


    左玟的心好像也變得不上不下。恍恍惚惚地意識到——顏如玉小姐姐似乎是,在撩她?


    思路一歪,左玟想起顏如玉之前那句“夜還長”,暗道,該不會是什麽暗示吧……


    這麽一分心去想,便也沒及時抽手。


    幾息的功夫,涼涼軟軟的觸感便已覆蓋到了手背——


    “左郎……”


    柔柔的聲音剛剛喚回左玟的思維,四目對望,兩手相執。


    隻聽得一聲不敢置信又夾帶著不明火的嬌嗬聲響起,“左郎!你們在做什麽!”


    同時響起的,還有小蘿莉軟萌且語氣凶巴巴的聲音,“左郎君!她又是誰!”


    左玟僵硬地抬起頭,一眼就瞧見了站在門口一高一矮的妙真和小七。


    見她二人,一個粉裙明媚,卻是眼帶警惕,幽幽怨怨。一個玉雪可愛,頭頂玲瓏的金色小角,鼓著臉,金瞳隱隱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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