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華府的麗澤書院?”


    “正是。”


    左玟翻了翻記憶裏對麗澤書院的印象,沉吟道,“若是……倒是個好去處。”


    她前半句聲音太輕,混在風裏也聽不清晰。李磬道,“若是什麽?玟弟有什麽為難之處麽?”


    左玟搖了搖頭,不答。目光眺望江流,略帶一絲輕愁。


    忽見江心處,似有一個模糊的青色人影,由遠及近,踏浪而來。


    盯了幾眼,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推一把李磬。


    抬手指著那個方向,驚呼道,“磬哥快看,那江上漂來的,可是個人嗎?”


    李磬初聞左玟的話,還以為是哪個倒黴蛋落了水或者遇到浮屍了。正要說晦氣。扭頭順著左玟所指的方向看去,登時就愣住了。


    那人的速度很快,方才看身影還模糊,此刻再看,他距離他們所處的岸邊,隻剩幾十步之距了。


    白色荻花疏落處,一年青僧人身著青絛玉色袈裟,似是平踏於水麵上,由波浪江風吹送而來。


    再近一些,方才看清他並非憑空立在水上,腳下還踩著根竹竿。看起來很像撐船所用的竹篙。


    竹篙在江水中隨浪沉浮。其上所立的僧人卻是不受絲毫影響,穩穩站立。且一手持佛珠,豎立於胸前為單掌禮;一手垂下,好像牽著什麽。


    江水滔滔,荻花搖搖。江風吹鼓了寬大的玉色袈裟,白浪爭而頂其足,飄然若仙。


    秋日的陽光照耀下,僧人鋥亮的腦門好像反映射了一圈金色佛光。雖模糊了麵容,卻增添了一種讓人想要下跪頂禮膜拜的神性光輝。


    李磬的折扇從手裏滑落,而他全然置之不理。嘴裏怔怔呢喃道,


    “個斑馬,這四神仙下凡鳥!”


    本來也很震撼入迷的左玟:……


    哥,大家都是文化人了!家鄉話收一收!你平翹不分了你知道嗎!


    第3章 勾魂


    那僧人漂到此岸,踩著竹篙,從水裏走上實地。一步步邁得極穩,仿佛走在平地上。身形不見半點顛簸。


    交錯的蘆葦遮住了他的麵容,隻能看到淡青色的僧袍和發亮的光頭。


    行到岸邊,僧人撥開交錯的蘆葦,終是於雪白荻花中,露出全容。


    如果說先前左玟還有心吐槽一下李磬的話,到看見僧人麵容的那一刻,她也想不顧讀書人形象的喊一句:菩薩下凡了!


    但見那僧人,豐神色澤,形容端莊。膚色晶瑩如玉,白的發光。


    眉心正處一點胭脂痣,長得不偏不倚,恰是吉祥。更顯出眉秀而長,鼻挺而直。淡色薄唇微微上揚,莊嚴祥和。


    眼梢細長,像是沒全睜開。褐色的眼瞳,澄澈如水。透出一種神佛那般的悲天憫人。


    他信步走來,一手持檀木佛珠,一手握著根繩索。


    待走到目瞪口呆盯著他滿眼驚豔的李磬和左玟身前,他雙手合十。溫聲言,“阿彌陀佛。貧僧優曇,見過二位施主。”


    僧人的聲音極是清澈祥和,似一汪清泉洗濯人心的浮躁。


    左玟二人都不由自主地生出幾分虔誠,被帶入了節奏。做了個合十禮,


    “德陽李磬/左玟見過法師。”


    優曇微微含笑,道,“敢問二位,前麵可有座城隍廟嗎?”


    左玟半側過身,以手指了指右後方聳立的山巒,道,“沿著此路去,行不過二裏地,雙峰山下就是城隍廟。”


    不等優曇開口,李磬接口道,


    “大師是第一次來德陽縣嗎?可有下腳之處?在下的家就在德陽縣城,家母甚喜佛理,大師若是不嫌棄……”


    他的態度很是熱切。畢竟在妖魔鬼怪橫行的世界裏,結識一個看起來就很厲害的大師意義是非凡的。


    李磬邀請的話還沒說完,蘆葦後麵卻驀然傳來一聲響徹雲霄的哀嚎。


    “大師啊我知錯了……求求大師放了我吧——別再走了嗚嗚嗚……”


    左玟、李磬:???


    少年的桃花眼瞪圓了,看向了毫無波動的年輕僧人。


    好奇地問,“這聲音是?”


    優曇看上去並沒有因為哀嚎聲有絲毫波動,那雙清淩淩的眸子無悲無喜,目光與左玟對上,似是頓了一頓。


    方扯了扯手中繩子,溫聲作答,


    “是另一位鳳棲山的施主。”


    鳳棲山離江對岸約三十裏路,因山林密集,常有小股匪患。官府也遏製不去。


    一個精瘦的人影隨著和尚介紹的聲音跌跌撞撞從蘆葦裏衝了出來,跪倒在幾人跟前。


    見其人,兩手被繩子捆著,全身濕漉漉往下淌水,像是剛從江水裏遊出來。一張發黃的麻子臉,神情好不淒慘,狼狽至極。


    “大師我知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求你放了我吧……我真的沒力氣再走了……”


    李磬看著那人的臉,眨眨眼,“瞧著有些眼熟……像是去年縣通緝令上懸賞三十兩銀的——王大餅子?”


    跪在地上的精瘦男人一抬頭,麻臉凶惡,眼露凶光,怒吼,“個斑馬娘的,這明顯的特征也記錯!勞資是王二麻子!大餅子是我鍋!”


    李磬撇了撇嘴,帶著一股子富貴人家的清高,不以為然道,“都是三十兩銀子,有何差別。”


    左玟:……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認錢不認人?


    優曇靜靜看著眼前這一幕,待王二麻子大怒要爬起來找李磬麻煩的時候,方才提了提手中繩索。


    他沒說話,地上的王二麻子跟著繩索的動靜抖了一下,乖乖趴著不敢動。


    但聽得平和的嗓音響起,道,


    “阿彌陀佛,施主當真知錯了嗎?”


    王二麻子連忙道,“知錯了!知錯了!大師你就饒恕了我吧……”


    優曇微微頷首,“善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施主能迷途知返,著實可喜。”


    聽這意思仿佛是要放人?


    左玟皺了皺眉頭,忍不住出言道,“大師還請三思。”


    王二麻子也跟左玟是一樣的想法,驚喜道,“大師這是肯原諒我了?我王二麻子對天發誓,絕對不會再做劫道的勾當!”


    優曇又看了左玟一眼,微笑垂眸。在王二麻子期許的目光中,緩慢地,搖了搖頭。語聲還是那般溫柔祥和,道,


    “佛祖可以寬恕王施主回頭是岸,但律法不可。待貧僧處理完私事,將施主送到德陽縣衙,自會放了施主。還請施主多忍耐幾日。”


    王二麻子:……


    露出絕望的神色。


    左玟瞧著王二麻子的臉色,又看看優曇平靜如初的神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不知為何,看這個氣質如佛的和尚一臉祥和地說出把匪徒送官的話,竟有種莫名的喜感。


    心覺這位大師,倒是個眼慧心明的妙人。


    便推了下旁邊的李磬,提議道,“優曇大師為德陽縣除害乃是大義。我們身為縣裏的秀才,也不能無所作為。今有馬車,不妨送上一程?”


    李磬聞言毫不猶豫地點頭讚同,“玟弟說的是。”


    他們兄弟兩個說話,讓地上的王二麻子聽見了,霎時抬起頭激動道,


    “馬車好,馬車好!我願意跟著二位去縣衙自首。不用等幾天了,讓大師去處理他的私事,我今天就去自首!”


    王二麻子積極的態度讓左玟都有些好奇了,這到底是遭受了什麽才能讓鳳棲山的劫匪這般積極主動的自首啊。


    見兩個秀才都很熱心幫忙,王二麻子也自己也強烈要求,優曇和尚有要事去做,便應下了。


    一行人走到馬車邊上。眼看著優曇要告辭,那王二麻子臉上的喜色都蓋不住。


    不想就在他要爬上馬車之時,優曇問了聲,“左施主,敢問此去縣衙需要多久?”


    左玟想了想,答,“約摸一個時辰。”


    那僧人點點頭,看向王二麻子,微微含笑,目光甚是慈悲。


    左玟還當他要說出什麽勸導人向善的佛理,正期待著,卻見那和尚一個手起刀落——不,是一個刀手劈在王二麻子後頸。動作利索至極。


    手落下,再抬起,王二麻子已經暈了過去。


    “大師!您這是……”


    兩個秀才都驚呆了,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後頸,覺得涼颼颼的。


    優曇把人捆了,扔上馬車。隨後雙手合十,對左玟二人施了一禮。道,“阿彌陀佛,一個時辰後王施主自會醒來。如此,就煩勞二位施主了。”


    目睹了大師打人一幕的兩個文弱秀才,咽了口口水,連忙回應,“不麻煩,不麻煩。大師甚是體貼。”


    “對對,應該的,應該的。暈了好,我兄弟二人省心了。”


    和尚笑容祥和,未有絲毫改變。清淩淩的眼卻是看向左玟。


    被他凝視兩息,左玟的呼吸都有些小心翼翼了。一雙桃花眼眼角淡淡紅暈,似是情深。看著和尚,故作淡定地問,“大師為何這般看我?”


    優曇眸微垂,溫和道,“左施主魂思不定,近幾日當少出門為好。”


    說罷,便抬起右手。食指豎直,餘指稍稍彎曲。在左玟迷惑瞪大的眼中,將食指輕輕點在了她的眉心。


    那手指纖長,極是溫暖。一碰即走,又回複成雙手合十的狀態,施了一禮。


    隨後大步跨出,按照左玟所指的雙峰山的方向而去。


    空氣中留下淡淡的檀香味,左玟動了動鼻尖,還想喚優曇。卻見他的身形在朗朗天日下竟是虛幻起來。好像一步走出,人已踏出了百步。幾息功夫就看不到人影了。


    “大師……”


    “真是有法力的高僧啊!”李磬感歎完,想起和尚之前的話,對左玟道,“玟弟,你一定聽大師的話,這幾日好好待在家,就不要外出了。”


    左玟也有點心虛,她自己什麽情況自己最清楚。自是點頭應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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