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的那個人再沒有蹤影,隻留下一根淺金色的長髮。


    她將那頭髮小心珍藏了起來。


    她的妹妹,註定要回去屬於她的時代,就算自己再傷感再不願,也沒有辦法。


    這個城市,她決心拋棄,忘記,永不回來。


    有她的回憶,放在心底就好。


    “這樣說來,你們都不打算再留在這裏了,對麽?”


    歐陽姐姐有些失落。


    淨砂奇道:“襲佑和歐陽都在啊,等你身體好一點,也可以去看我們啊。我給你留下我的永久聯繫方式。”


    她低頭就掏筆和紙,卻聽歐陽姐姐說道:“襲佑也打算離開呢,你不知道麽?”


    淨砂一愣,望向麵無表情的襲佑。


    他點頭,“我去國外,可能不回來了。我要繼續做我的靈媒。”


    淨砂沒有說話。


    這個孩子,他選擇離開,也是好的吧?她沒有忘記,當時發覺澄砂的身體不在了,他幾乎瘋狂的模樣。


    剛剛萌芽的情,被生生掐斷,一點希望都不留。


    他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


    加穆推門走了進來,他剛一直在門口等歐陽,現在黑著臉進來,肯定是又沒等到人。


    “歐陽那小子到底做什麽啊?!自己的姐姐也不來看看!我們是瘟神嗎?幹嗎這樣躲著不見?!”


    他恨恨地說著,一肚子氣。


    歐陽姐姐急忙笑了,一邊拍著腦袋說道:“我都忘了!歐陽前兩天來過啊,他最近接了任務,非常忙,所以一時不會過來了。他給我一封信,還讓我轉交給你們呢!我都忘了!真不好意思!”


    說著就拉開床頭櫃子的抽屜,飛快取出一封信,遞給了淨砂。


    三個人湊過去一起看,卻見信封很大,打開之後裏麵卻隻有一張巴掌大的便條紙!


    上麵用原子筆寫著幾個拙劣的字,顯然他失去了右胳膊還沒習慣用左手寫字。


    『人情已還,就此告辭。日後如再有需要幫忙之處,必然捨命陪君子。』加穆苦笑一下,“還真像他的個性,就這麽幾個字。”


    歐陽姐姐笑道:“他這孩子一直都這樣,從來不知道怎麽和人說軟話。你們別擔心他了,他很會照顧自己的。現在說不定在什麽地方吃香的喝辣的呢。”


    淨砂不由想起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坐在高級的純羊毛地毯上的模樣。


    他姐姐說的沒錯,他的確是個很懂得享受的人,到什麽地方都不會虧待自己。


    隻是……為了她,他失去了一條膀子,之後連一句話也沒和她說,就這樣走了。這樣讓她怎麽自處呢?


    哪怕他再罵她幾句笨女人,說自己好不劃算廢了條膀子就為了救她,也比什麽都不說連麵都不見來得好啊。


    悠揚的和弦樂突然響了起來,加穆急忙接通手機,走出去說了一會。


    然後他很快走了進來,對淨砂笑道:“走吧,老婆!這個城市的最後一通生意,我們可要努力完成啊。”


    淨砂問道:“什麽類型的?”


    加穆給她套上外衣,一邊替她扣扣子,一邊說道:“有鬼作祟,聽說是一隻一天到晚隻會哭著喊主人的大鬼。”


    她呆住了。


    大鬼?!


    她原以為它被歐陽收走之後就消失了啊!


    加穆對她眨眨眼睛,拉著她打開房門。


    “這下放心了吧?歐陽姐姐,襲佑,我們走了!再見哦!”


    襲佑急忙跳起來,“我也要走了!下午要趕飛機啊。歐陽姐姐再見!”


    三個人一起出了屋子,房門被輕輕合上。


    歐陽姐姐輕嘆了一聲,良久,才說道:“人都走了,你還不出來麽?”


    話音一落,一個高大的身影頓時如同影子一般冉冉出現在床邊。


    那人半趴在床上,頭靠在她身上,右邊的胳膊已經沒有了,所以姿勢很有些怪異。


    歐陽姐姐伸手撫著他漆黑的發,柔聲道:“為什麽不要見她?你不喜歡她麽?”


    他沒有說話,隻是微笑,一直微笑,碧綠的眼睛仿佛最好的綠寶石,清澈透明。


    歐陽姐姐輕道:“你一直在笑,有什麽開心的事嗎?說出來聽聽啊。”


    他眨了眨眼睛,有兩顆巨大的淚珠掉了出來,滑過他微笑的唇角。


    他什麽都沒說,隻有笑,一直笑。


    笑到淚流滿麵。


    隻是這樣便好了,這樣便好……


    (全文完)


    35.黃金手鐲封(番


    他有一個秘密,一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的習慣。


    每個星期都有那麽一天,他都會將自己關進西廂的小屋子裏,關一整天。


    手裏拿著那枚璀璨精緻的黃金手鐲,看很久很久。


    這是一隻純金的鐲子,以百股頭髮絲粗細的金絲絞成,其上點綴紅寶石。


    鐲子是她天家家傳的古物,是她祖父送給她祖母的定情物。


    對,其實這就是定情物,現在是他和她的。那年,她二十,親手將鐲子戴上了他的手腕,笑吟吟地拉著他看風景唱情歌。


    天家一直都是非常著名的法師世家,即使黃金手鐲這般小東西都可以做法器。


    黃金手鐲作為愛情的信物,裏麵本可以存著兩人最珍貴的記憶。


    但,他不同。


    推開門,一個小小的房間,隻有一扇小小的天窗,日光透進來的時候,好象細碎的鑽石。


    空氣裏漂浮著甜蜜的香氣,但靠近一些,卻又有一種隱約的惡臭含在其中,中人慾嘔。


    屋子靠角落有一張床,血色的床單,妖異的紅。


    有淡淡的歌聲傳出來,聲音是沙啞的,音調卻是甜美的。


    他恍若不聞,逕自往裏走去。


    床上半靠著一個人,影影綽綽,看不清麵容。隻有枕上一彎秀髮,烏黑油亮,甚是美麗。


    揭開帳子,迎上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單純地看著他。


    是個小小的丫頭,他的女兒,天淨砂。


    小丫頭紮著辮子,穿著白色的球衣,現在白色已經被殷紅的血染得斑駁。


    她腰上卡著一雙手,白骨森森,腐肉模糊。


    見他來了,那雙腐爛的手微微一顫,卻不動。歌聲不停,越發甜美起來。


    他看了一會,終於還是抬手將小丫頭用力拉了出來。


    蒙上她的眼,他一手用力絞入那腐屍的腹內,捉住某個隆起的東西,沉聲道:「妖之果在什麽地方?這次應該是了吧!」那人痛到渾身發抖,雙手雙腳仿佛離了水的魚的尾巴,啪啪地在床上拍著。她卻不叫,始終沒聲音。


    「是你逼我的,淨妖!為什麽騙我?!為什麽背叛我?!」他的聲音漸漸悽厲,手卻漸漸從那人腹中退了出來。


    沒有血,傷口在他手退出之後自動癒合。


    那人卻還在發抖,半晌忽地大笑起來,狠厲,歡暢。


    她再沒對他說過一個字,一句話,除了笑,便是唱歌。


    那歌啊,清亮悠遠,好象飄過重重時光,穿越千山萬水,是一個夢。夢裏,天是藍的,水是綠的,風是香的。


    那樣一個倔強的小姑娘,喜歡了就喜歡上,誰說她也不聽,跟定了他。


    兩個人就喜歡拉著手跑去郊外的山上看風景,從早晨坐到晚上,從日出看到日落。


    所有的情話都說遍,所有的情歌都唱遍,相互許約:山無棱,天地合,冬雷陣陣夏雨雪,乃敢與君絕。


    黃金手鐲給了他,人給了他,未來是美好的。


    然,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世界上,偏偏多出個妖之果。


    那個時刻開始,他對這人的好,體貼,溫柔,全部被看成是有心機的,有所圖的。


    人心貴在有欲,沒有欲的心是神。他隻是個人罷了。


    他狠毒,他無情,他冷酷,他都承認。


    但即使他這樣的人,也有想保護的,想一輩子廝守的人。


    偏偏那個人,死都不相信他。


    無妨,她要死,他就不給她死;她不給妖之果,他就非要得到。


    揚名立萬算什麽?身價百萬算什麽?總是要她看著自己擁有千秋萬代的輝煌,讓她後悔,讓她氣苦才好!


    她放棄他,他也不稀罕!


    但是那歌,太甜,太酸楚,聽著聽著,鼻子就開始痛。


    眼前那人敗壞的身體漸漸模糊,他咬牙也沒有用。


    藍天碧糙,他們曾一步一步走。夕陽深處,合歡花綻放。那個有著晶亮雙眸的小姑娘,說她愛他。


    他猛地站直身體,轉身就走。


    淨砂那小丫頭被他提著,居然也不叫一下,小小年紀就有一雙冷漠的眼。


    和她太像。


    他一陣厭惡,將她丟了開去,關上門逃一般地去西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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