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卻隻看到了他慘綠眼睛裏的熒熒淚光。


    『你永遠比我任性,加穆……所以,我不是輸你,隻是習慣性地讓你而已……』他的眼睛這樣告訴他,然後就合上了。


    那可真是,可惡又無奈的習慣啊……


    加穆靜靜地站在原地,睫毛半垂著,漸漸褪去毛皮,恢復人形。


    半長的頭髮微微淩亂地在風中飄散開來。


    他忽然抬手,用力地,飛快地抹去眼角的淚水。


    新眉月已然破碎,銀樹海全部幹枯,笑談理想灰飛湮滅。


    昨日種種在這一刻完全崩潰,為他親手摧毀。


    可是,山嵐,我們,永遠是好兄弟。


    永遠。


    他再沒有回頭看一眼那隻漸漸昏睡過去的狼,邁步就往前走。


    失去一個,他不能再失去另一個幸福。


    不能。


    ********


    淨砂一直不敢正麵和緬月刀交鋒,那刀與厲日刀不相上下,硬接就是自己找死。


    但是一味地躲避也總不是辦法,就算可以讓過人王的攻擊發動自己的攻勢,也失去了鋒利的氣息。


    該怎麽辦……?怎麽辦?!


    人王的攻擊幾乎是瘋狂地,沒頭沒腦地將緬月刀往她身上砸。


    不知不覺,她漸漸退去後庭院。


    匆忙之下,她隻粗略瞥見周圍堆了無數木料,整整齊齊,雖然出現在這裏很有些古怪,她卻沒心思去想什麽。


    一直退去中心位置,一腳踏中一塊血紅的印記,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就見那塊印記裏突然竄出無數道血色的手,將她的小腿牢牢纏住。


    淨砂大驚!


    莫非這裏被下了什麽咒?!該死!她著了道!


    半邊身體頓時麻了,她再使不出一點氣力,身體一歪就倒了下去。


    人王正要一刀揮下,見她忽然跌坐在地上,不由一愣。


    在見到那些纏繞盤旋的血色小手之後,他的臉色頓時鐵青!


    這個印……分明是……?!


    他仿佛受到了什麽驚嚇似的,急速地轉頭四處觀望,在見到周圍整齊排列的木料之後,臉色又白了幾分。


    “紳罡——!”


    他暴吼了起來,雙目血紅,恨然地瞪著悠閑走來的白衣男子。


    “你居然敢戲弄我人王?!為什麽在後庭院布下反血親結界?!”


    他早該發覺這個紳罡的古怪!可恨居然沒注意到那些木料是按五行的位置排列的!地上早用人血畫好了反八卦!那是極古老的陣式,實在想不到今天還有人會用,而且還是一隻低等的妖魔!


    紳罡淡淡一笑,“你說在下為什麽要布結界?人王先生,你太自滿了,威脅妖界三巨頭,你還沒那個資格。你以為血親咒法當真沒有解決的方法麽?”


    他舉起手,中指和食指拈在一起,搭了個簡單的印,微微一晃手腕。


    隻見地上的人血反八卦頓時發出血色的光芒,如同在淨砂身體周圍築起重重光芒的銅牆鐵壁。


    無論她在其中如何敲打,如何掙紮,都無法掙脫出來。


    人王怒極,揚起手中那截幹枯的臍帶,厲聲道:“你不怕我立時毀了妖之果?!我早說過了吧?如果我得不到,別人也休想得到!”


    紳罡歪著腦袋又笑了一下。


    “隨便你,如果你認為這個血親法術還有效的話。”


    人王呆在那裏,雙手開始發抖,漸漸擴展去全身。


    他額上全是汗水,手指卻怎麽也無法搓下去。


    他知道,紳罡說的是真的。


    縱橫一生,最後還是栽在別人手裏,妖之果眼看就是他的,卻節外生枝落到別人口袋裏。


    不,他絕對不允許!


    紳罡笑道:“別再耍什麽心計了,事實已成,在下可以讓你一同欣賞妖之果的美麗,但,妖之果卻不會給你,死心吧。”


    33.永不結束的戰役


    淨砂驚駭地在紅光裏掙紮著,一邊用筷子用力戳著纏在自己小腿上的血紅小手。


    一觸之下,筷子居然從那些手中間穿了過去!那些手原來是沒有實體的。


    她開始焦躁起來。這個時候,厲日刀偏偏不在身邊!她身體裏的妖之果因為沒有厲日刀相互作用,所以力量大減。


    無論她怎麽用手拍打,用腳去踹,甚至用頭去撞,周圍的那一圈紅光都沒有一點動靜,真的像銅牆鐵壁一般,將她生生困在其中。


    正在躊躇無措時,卻見遠遠地,紳罡定定站在紅光外,一腳踏在反八卦的巽位。


    巽位屬風,妖之果屬火,借風之力興火,方能繞過血親咒印取得妖之果。


    他總是瞞過了人王那隻老狐狸。


    其實,血親咒印除了下咒的本人,縱然其他人有再高深的法術,都是沒辦法解除的。


    但無論如何,人王總算暫時給他震住了,不趁這個時候取得,日後再尋機會便困難了!


    “人王先生,在下一直很尊敬你,你知道為什麽嗎?”


    紳罡從口袋裏掏出一串辱白的念珠,單手結了個式,一邊輕聲對呆若木雞的人王說著。


    “自古以來,成大事者都不拘小節,沉湎於私人感情之中的人做不了英雄豪傑。你是個異類。就算在下活了近千年,見識了許多人,卻也沒見過你這種清醒著明知道自己是在做逆天之事,卻依然不悔不倦的人。心中無情之人不值得讚賞,既然不懂,也談不上什麽偉大。隻有明知道它是苦楚的,卻咬牙堅持下來,活剮了肉也要滿足自己的野心,這種人才值得佩服。”


    他淡淡一笑,“人王,你就是這種人。殺妻,現在又要殺女,眉頭也不皺一下。在下實在自愧不如。原是一點也不想傷害你的,你畢竟是個難得的人才。但是,想來你這般心高氣傲的人,自然也不甘屈服於誰之下。”


    他的聲音變得輕柔虛幻,仿佛天邊的浮雲,抓不住,就連聽上去都好象隨時會消散開來一般。


    偏偏那種虛幻卻是感嘆式的,帶著一種蒼涼的悲愴。


    那一個瞬間,淨砂承認自己忽然有些同情這個叫做紳罡的妖。


    他唇邊有笑,眼裏有幽火,那般讓人無法捉摸。


    “無情有情,無非在乎人心而已。在下早已明白,世界上從來也沒有一個人能夠得到真正的美滿。人王先生一定也明白。我們選擇妖之果,選擇更大的時代。在選擇的那個瞬間,昨日種種便早已放棄。我們都是讓過去的自己死亡的人。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你若不付出什麽,便沒有稱心的收穫。在下,也放棄了最寶貴的……”


    他沒有說下去,突然斷在那裏。


    隔著層層紅光,他的麵目模糊隱約,看不清楚。


    可是,風都憂傷了起來,淡淡的淒涼味道,吹一口就沒了影子,抓一把就消失;又好象沙啞的胡琴聲,寒月孤光。


    他孤零零地,卻傲然站在那裏,千山暮雪,那也沒關係。


    這種固執,這種冷酷,是最可惡的。


    她安靜地站在光的銅牆鐵壁裏,安靜地看著紳罡抬手,口中念出綿長的咒文。


    眼前的紅光越來越濃厚,漸漸開始流動,好象平地豎起大片的血牆。


    沒有血腥味,卻有一股極香甜的氣味漸漸鑽入她的鼻子裏。


    那麽熟悉……那麽幽暗的……香。


    淨砂覺得身體裏麵好象突然開了一條河流,河水冰冷,緩緩流動,從腳底往上竄。


    寒流所到之處,有一種令她渾身顫抖的麻痹感。


    不!不是痛苦,不是痛苦……隻是一種淡然的疲倦感,癢癢的,柔柔的,仿佛有一雙最輕柔的手在愛撫她體內的經脈,一寸一寸慢慢上凍。


    呼吸漸漸有些困難,她本能地抬手,無意識地看了一眼上麵的黃金手鐲。


    手鐲已經沒有光澤了,從與人王交手開始,它就突然成了暗灰的廢鐵。


    可是,她沒注意這些,她看到,自己的手上,胳膊上,腿上……全身上下,都有熒熒的紅色光芒溢出來。


    不是血,是紅色的霧氣,從每一個毛孔裏鑽出來。


    她艱難地吸了一口氣,仰頭望天,眼前卻什麽都看不見,隻有紅,紅……那股冰冷的河水已經流到了她的胸口,她張開嘴,想說話,舌頭卻已經凍僵了。


    吐出的氣都是血一般的紅。


    那是妖之果的色澤吧……?


    耳邊隱約有歌聲傳來,甜蜜的香味突然濃厚起來,帶著腐爛的臭和血液的腥。


    那個聲音,溫柔地,安詳地,低聲地,憂傷地……有人在唱歌。


    什麽歌……?什麽歌?


    她覺得自己應該知道,她該知道的!


    那些失落的記憶,那些被塵封在手鐲裏的過往——讓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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