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知意皺眉,這樣綁著跪上一天、淋上一天雨,不說他這麽瘦骨嶙嶙的身體會不會感冒生病,就是他本來就不好的腿會直接廢掉吧?


    可雪上加霜的是,還有不少小孩撿起石子泥巴嘻嘻哈哈地朝他扔去,仿佛當成一種玩樂,天真又殘忍。


    而旁邊的大人,要麽冷漠地避如蛇蠍、要麽嫌棄地匆匆走遠,沒有一個人去嗬斥。


    每一個人臉上的神情都麻木又尋常,身邊明明有人在身處地獄,卻完全漠視不理、無動於衷,照樣神色如常地聊著天氣、聊著種地、聊著雞毛蒜皮的小事。


    甚至還有些二流子或老賴故意去踹他兩腳、唾沫他兩口或嗤笑他地主崽子活該,來尋找成分好的優越感。


    大概是以往處在社會底層久了,一朝翻身可以肆意折辱曾經高高在上的人,給他們一種陰暗扭曲的快意吧。


    少年背脊挺直得依舊麵無表情,任由著石頭泥巴砸滿身、任由拳腳口水侮辱,微微低垂著頭,看不出任何情緒。


    明明是清貴無雙的少年,卻被碾落成泥,淪落到被下三濫的人肆意侮辱。


    風知意看得心間瞬間就寂了,感覺那些麵目如常的村民們就像戴了麵具的妖魔鬼怪一樣,和藹中透著一種猙獰。


    突然也就理解了,書中的反派最後為何要滅掉夢莊大隊所有人,不管男女老少、不管天涯海角,一個都不放過。


    如果是她,何止不放過夢莊大隊的人,就是整個世界,她都不會原諒。


    “陳知青!”一道歡快的聲音打斷了風知意心中快要破土而出的戾氣,循聲側首,看見許梨香輕快地跑過來,“今天去山上抽竹筍嗎?”


    風知意看著她那輕鬆歡快的臉,突兀地笑了一下,“不了,我今天有事。”


    “那好吧。”許梨香奇怪地看了看依舊隨和的風知意,莫名覺得她剛剛那笑容有點涼,摸了摸脖子,“那我去了?”


    “嗯。”風知意點了點頭,跟她分道揚鑣。


    避著人,不著痕跡地靠近養豬場那,卻發現昨天那倒塌的牛棚被人簡陋地搭好了。但昨天被淋了個濕透,到現在,自然還是濕漉漉的。


    可這樣糟糕的環境,卻讓那三個老人住進去,理由是他們三人有病,不能靠近養豬場以免傳染大隊裏精貴的豬!


    那幾個大文豪、大畫家,那麽珍貴的民族文化傳承人,居然不如區區幾頭豬,風知意簡直不知道要說什麽好。


    見不遠處的養豬場偶爾有人來交豬草,風知意蹙眉遠遠地看了一眼,知道這會她也做不了什麽,就轉身回去。


    等晚上避開人,她再來看看。


    還有那少年,他畢竟是為自己頂了鍋,她不能坐視不管。


    隻是眾目睽睽之下,她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若為他說話自己賠進去不要緊,就怕反而會害得他懲罰加重。


    而且,如今這世道男女大防緊張得很,她怕她一開口,就被人懷疑扣上幫助壞分子的帽子,或者被人惡意揣測搞不正當的男女關係。


    到時候自己能全身而退,但那少年呢?


    想想風知意就鬱啐,這真是個操蛋的社會!人性扭曲混亂得比末世都不遑多讓,不,比末世還不如。


    在末世裏,她至少可以不服就幹。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亡,多簡單利落的事。不像在這裏,隻能憋屈又憋屈。


    思緒紛雜地回到知青點,剛進屋就被賀梅的唾沫劈頭蓋臉,“陳素素,今天的野菜呢?你昨天不是去挖了嗎?”


    風知意怔愣了一下,不著痕跡地離開她的唾沫範圍,“我這就去挖。”


    昨天從空間換了衣服忙著去看情況,丟在空間的野菜忘了帶出來。這會,她也不好直接拿出來。


    本想打個去挖野菜的幌子,把空間裏昨天尋的野菜蘑菇竹筍什麽的拿出來午飯用,可賀梅卻逮住機會發作,“可別了!你昨天去了一整天都沒挖到一根野菜,這不到半天的時間你還能挖到不成?直接去社員家裏換蔬菜,別耽誤我做午飯!”


    “行吧。”見她執意如此,風知意就拿了幾顆奶糖去社員家裏換了些青菜蘿卜交給她。


    其實這個時候,榆錢、蕨菜、薺菜、馬齒莧、地耳、竹筍、蘑菇、山藥等,哪樣不比地裏的蔬菜營養好吃?


    人家不懂欣賞那就算了。


    之前她提供的那些細糧、肉和菜在昨天吃完了,風知意吃了一頓蒸紅薯+野菜糠米團子+野菜湯,刺得她嗓子都快出血了。


    不想再受罪的風知意決定中午獨自去空間吃點好吃的,就交代賀梅午飯不用做她那份,然後背起簍子出了門。


    女主昨天說要去東邊那頭的山,那她還繼續去後山。


    後山的深山裏鮮有人踏足,野菜蘑菇竹筍果然遍地都是,還有很多她不認識但經異能檢查可以吃的野果。


    綠綠的野菜、紅紅的野果、灰白的蘑菇、白嫩嫩的野山藥,還有青嫩的春筍,風知意大半天晃悠下來,就弄了滿滿一竹簍,甚至還往空間裏裝了不少。


    這可是這些時節才有的美味,過了就沒了。


    不過這深山裏的毒蛇確實多,她還遇到了不少蠍子蜘蛛等劇毒之物。難怪這村子背靠這麽多連綿起伏的大山,村民們還個個餓得麵黃肌瘦。


    那她要不要弄點蛇肉回去給大夥兒加菜?


    風知意低頭看了看自己瘦胳膊瘦腿,算了,她有本事弄到蛇肉,那也太ooc了。倒是可以看看能不能弄到野雞野兔什麽的,這些說是瞎貓碰到死耗子,還能說得過去。


    可她在深山裏翻找了兩個多小時,野雞毛都沒看到一根。看來這大山裏的獵物不多,要麽就是藏得太深、深山太大,不好找。


    不過蛇是真的多,幾乎隔個十來米就能碰到蛇,多得讓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風知意挑了幾種空間裏沒有的品種,放在空間的山林裏放養。空間裏的靈氣足,在裏麵不管是種植的還是養殖的,營養價值都會變高,味道也更好。


    忙活了一段時間,見這遮天蔽日的密林裏愈發暗沉,風知意估計時間不早了,就把竹簍裏的野菜蘑菇等大部分都存進空間,隻留了一點馬齒莧、蘑菇和竹筍,夠各自炒一盤的量。


    不然,當地人都隻能弄到一點點,她這麽滿滿一簍子回去該怎麽解釋?萬一別人讓她帶著去找怎麽辦?或者以後知青們都指望她去山上弄野物,這不是自找苦吃嗎?


    回到知青宿舍時,夜色正在降臨,賀梅正把做好的晚飯端出來,看到她故作驚訝地陰陽怪氣,“你不是不回來吃飯嗎?我晚飯可沒準備你的。”


    正在一旁洗飯盒的範啟明看她們倆似乎又起齟齬,心裏一突,忙過來問,“怎麽了?”


    賀梅立馬一臉委屈地搶先說風知意說了不回來吃飯,所以就沒準備她的。


    風知意沒有錯過她眼底瞥過來的那一閃而過的挑釁,淡淡地道,“我隻說了中午不回來吃。”


    “呀!那怎麽辦?”賀梅態度非常好地忙道歉,“不好意思啊,我聽岔了。要不我再給你做一份?”


    立馬有人反駁,“再單獨做一份那得多浪費油鹽和柴啊!”


    果然眾人麵麵相覷,神色都不太樂意。


    畢竟,這年頭什麽東西都稀缺,就是火柴一頓飯隻能劃一根。更別說油鹽了,那都是按照一滴一粒來做飯的。


    所以陸佳良建議,“要不,我們每個人勻出一點來給陳同誌?”


    這話說得眾人趕緊拿了自己那份“一個紅薯、兩個野菜糠米饃饃、一碗菜湯”的晚飯不表態。


    他們糧食有限,做飯的時候都是按照人頭掐著量做的。這麽一點東西,每人都隻能吃個五六分飽的樣子,根本不會有多餘的。


    讓給別人的話,自己晚上就得餓肚子。晚上肚子餓得睡不著的抓心撓肺感覺,誰也不想體驗。


    風知意知道賀梅是在為前晚的事情找回場子,掃了眼她暗自得意的目光,無趣地扯了一下嘴角,“不用了。”


    說完,就提著卸下來但還沒來得及放下的簍子走出廚房,身後傳來範啟明似乎想追出來喊她卻被賀梅攔住的聲音,“哎呀,陳知青那麽多營養品,餓不著她。”


    聽了這話,風知意還沒反應,智腦就在耳塞裏忍不住了,“我就說吧,那女的肯定會搞事。”


    風知意走進空無一人的宿舍裏,把簍子裏的野菜存進了空間裏,“無妨,她掀不起什麽大浪,無視就好。”


    本來還想給大夥兒加菜來著,既然大家不樂意,那她也不必自作多情。


    “蒼蠅是咬不疼人,但嗡嗡嗡的您不嫌煩嗎?”智腦意有所指地問,“還髒、還膈應人。”


    聽到智腦這麽形容,風知意無聲地輕笑了一下。賀梅這手段確實挺膈應人的,利用人性的自私和嫉妒,把所有人都拉到了她的對立麵,孤立她。


    要是任何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來,怕是都會被今天的事情給委屈得想哭。


    但風知意無所謂,大概是經曆的風雨多了,早就練得一身銅皮鐵骨。這種小事,還真的傷不到她分毫。


    “不用給她眼神。”賀梅那種性格的人,越搭理她、蹦躂得就會越歡,風知意懶得搭理,“等她作了大死,直接摁死便是。”


    她現在沒空搭理,晚上還要事情去辦,早早地洗漱收拾好,天剛黑她就睡下了。


    第8章 昨晚不是夢


    待夜深人靜、四周都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風知意睜開眼,隨手一翻,手中一粒種子迅速發芽生長開花,開出一朵碩大的血色婆蘿,層層疊疊的花瓣間,絲絲縷縷的淡淡花香迅速地蔓延開去。


    隻要過上十分鍾,這方圓十裏的人都會深睡好夢。


    十分鍾後,風知意把婆蘿花擱在窗台上,然後從她床邊的窗戶裏跳出去,身形如鬼魅般地掠過黑夜,迅速地來到了牛棚旁。


    牛棚裏還是濕漉漉的,被子也是半潮半濕,三個老人在睡夢或昏迷中凍得臉色青白、瑟瑟發抖。


    風知意用植物把濕漉漉的水分都吸收掉,然後用木係異能給他們每個人梳理了一遍身體,想著他們應該一整天都沒吃飯,又一人喂了一粒食補小丸子。


    這是末世裏類似壓縮餅幹的食物,吃一粒能五六天不用吃飯,是出門打喪屍、野外獵殺變異動植物的居家旅行必備。


    而且她這個是用空間裏充滿靈氣的食材改良過的,營養充足,老少皆宜。


    確定幾個老人沒有大礙了,風知意才悄無聲息地離開,直奔大食堂外的曬穀場。


    不出她所料,少年果然還被綁在樹幹上。明明說了懲罰他一天,卻到現在都沒人來給他鬆綁。


    風知意如一抹疾風般掠近,卻在靠近時,那少年猛地抬頭警惕地看過來,“誰?!”


    聲音還很清醒。


    風知意微詫,他居然沒睡著?能抵抗得住婆蘿花香的人還真的是少之又少,無一不是精神力強大之人。


    “是我。”風知意放慢了速度,溫和地靠近。


    黑暗中的少年似乎怔愣了一下,隨即道,“你這麽晚來這裏做什麽?趕緊走!被人看見你跳進河裏都洗不清。”


    風知意繞到他後麵給他解開繩子,“沒事兒,不會有人看見。”


    少年聽她這麽淡然篤定的語氣,莫名地想起剛剛那突如其來的猛烈瞌睡,要不是他腿太疼,加上他感覺不對警惕心起,他這會可能已經睡得人事不省。


    想起三個本該去世的老人,在她喂了藥之後,居然神奇地活了下來。還有她那輕輕一摸就能正骨,少年本能地警覺到了她或許會不凡的醫術,“你做了什麽?”


    醫毒向來不分家。


    能說不愧是反派大佬嗎?居然這麽敏銳。風知意在黑暗中輕笑一聲,手繞到他前麵給他鬆開繩子,就正好湊在他耳邊,“我能做什麽?不過是讓大家睡個好覺罷了。”


    黑暗中,少年隻感覺風知意吐氣如蘭的氣息噴在耳邊,噴得他耳熱微癢,微微向旁邊避開了一些,“什麽意思?”


    風知意沒回答他,把繩子全部解開,扶著他起來,“能站起來嗎?”


    少年試著站起來,可能是保持一個姿勢跪了太久,他那隻完好的腿發麻得幾乎沒有感覺了,站立很勉勉強強。尤其是他那隻瘸腿,一觸地著力,尖銳的刺痛瞬間疼得他站立不穩,趕緊往一旁的樹幹扶去——


    可天色太黑,近在眼前的人他都看不清,預判在旁邊的樹幹扶了個空,整個人往前一撲,居然直接撲到了少女的身上,抱了個溫軟滿懷。


    少年一驚,臉一熱,趕緊著急忙慌地站起,“對、對不起。”


    可腳一觸地就鑽心地疼,疼得他悶哼一聲,冷汗一下子就出來了!


    “沒事沒事,”風知意不是這個時代的土著,倒沒有太在意,趕緊扶著他的腰,“你扶著我就好,腿太疼先不要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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