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林燕玉速度再快,完成這幅雙人“遺像畫”也花費了整整半個多時辰,她神色悲憫,下筆流暢,信誓旦旦丘壑於胸。大多數時候,林燕玉都是笑眯眯的,這般認真的模樣於莊凜的記憶中隻有兩次:1.組裝機槍連弩的時候;2.化名吳二狗混在南征軍中與鼇禹切磋的時候。這是第三次……


    線稿勾勒完成,眾文臣皺眉,他們有些看不懂林氏的作品。最先瞧出畫作價值的是直隸總督府下屬神捕裘硯,什麽文學性,藝術價值,他不懂。隻知道這畫像辨識度極高,比衙門的畫師厲害多了。


    大理寺眾官員反應也夠快的,作品還沒完成他們就按捺不住讚美起來。


    “妙!妙啊!”


    “若用此種技法繪製朝廷要犯的肖像畫,緝捕效率將大大提高!”


    “林夫人實乃當世奇才,巾幗女英雄!”


    ……


    明眼人都能瞧出林燕玉畫的是帝後像,在除夕這樣吉祥的日子裏,腦子沒問題的都知道當說吉祥話……這才是幹一行愛一行,這些老頭子也真硬氣,竟能盯著皇帝的禦像說什麽緝捕朝廷要犯。


    二爺倒是淡定,他目不轉睛盯著自家媳婦,認真的女人最美麗。


    至於其他武將文臣,全都偷瞄上座幾位大仙的臉色,水湛懶洋洋的靠在禦座上,似笑非笑,瞧不出情緒,皇後娘娘微微蹙眉,顯然,她不愛聽這不吉利的話,至於太上皇及眾太妃那側,有人言笑晏晏,有人絞緊了絹帕,有人咬牙切齒。神威將軍莊凜之妻林氏,大名早傳遍了全朝。


    有人褒自有人貶,老學究就不喜歡時髦的新技法,繪畫是一門藝術,它追求的並非簡單的還原真實。


    “簡直不知所謂……無知婦人豈敢褻瀆藝術?”


    “個人經曆與領悟不同,繪畫的風格自然有出入,趙大人無需吹毛求疵。”


    “我瞧著林夫人使用的技法並非寫意與工筆任何一種,是自創的寫實風?”


    “小老兒曾在廣州府見過福朗思牙商人出售的西洋畫……風格與林夫人所做有幾分相似,工具卻大大不同。許是與西洋技法結合走出來的新路子……年輕人,很優秀嘛!”


    “嗤,嘩眾取寵!”


    林燕玉已經進入到一種完全放空的境界,她腦子裏隻有掃描下來的黑白版帝後合像,甭管是褒獎或者貶斥,對她沒有絲毫影響……莊凜則不然,他冷眼瞧著那些固步自封的老頭子,自個兒沒創新的本事,隻會在晚輩跟前拿資格……這樣的貨色,竟擔得起學士的名頭!


    大抵是後知後覺想到二爺的身份,眾人紛紛閉嘴,最先等不耐煩的是太上皇的淑太妃,她腦筋轉了半圈,抿唇笑道:“本宮早聽說神威將軍夫人花容月貌,嬌顏更勝宮妃,從前無緣得見,今兒有幸一睹芳容,真真好模樣。”


    “能從淑妹妹口中得一句好,林氏果真是有福氣的。”


    “這畫一時半會兒恐做不好……我們就這麽幹等著?”


    “確實有些無聊,皇後可有安排?”


    皇後咬牙,大晉朝曆經數代,再沒有比她更窩囊的皇後,太上皇退位,帶著眾太妃太嬪過瀟灑日子,在後宮裏隨便逛一圈都能遇上幾個閑得無聊的長輩,偏還都是些沒眼色的,慣會在她跟前拿喬擺架子。縱使心裏頭的厭惡已經快到頂點,她依然拿出正宮皇後該有的姿態,輕拍巴掌,哧溜溜一水兒異域舞娘魚貫而入。穿著新製宮女服的小丫頭排成長隊,捧著精致菜肴入場,各路大人已經喝起來,夫人們也展開了後院外交,場子猛然間就熱鬧起來。


    林燕玉連蹙眉也沒有,她依然很專注,仿佛外界發生的任何事對她都沒有任何影響。將線稿勾出來之後,她開始描繪細微處線條,從發絲到麵部表情到龍袍鳳袍的紋路,甭管是彩繪油畫係還是炭筆遺像林燕玉都很拿手,用毛筆畫出炭筆效果……很難!事實上,管家大人已經吐槽了不止一輪,她卻沒有停下來。


    “我親愛的主人,這絕對是你最糟糕的作品,沒有之一!”


    “線條綿軟,落筆不夠幹脆,成畫速度遠遠低於正常水準,哦,最重要的是,人像還原度僅達到可憐的88%,你羞辱了【軍事藝術】這四個字!不及格!完全不及格!”


    ┭┮﹏┭┮.


    誰說她全然忘我,天人合一的?


    次奧,什麽認真細致,都是裝出來的,那些毒舌老學究說得很正確,她學習遺像畫這麽多年,這絕逼是最殘的一幅……還好整個大晉朝就她一個托特女漢子,否則,丟臉丟大發了。


    “高端大氣有品位的管家大人,你放心,我不會在畫作上落款的!請裝作沒看到。”


    ……


    仿真度雖沒達到課程要求的最低水平,比起大晉朝現有的程度,已經非常高端,大理寺的官員雙眼放光,恨不得把人搶回去,有了這樣強力的畫師加盟,緝捕重犯的成功率將大大提高,想想從前那些不人不鬼的畫作,隻需稍稍改變發型,黏兩顆黑痣,真人站在眼前也辨認不出。


    難怪能煞到莊老二,這麽有想法有能力的妞已經不多見了。


    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畫得了通緝像,生得了胖兒郎。


    老頭子們已經目標鎖定林燕玉,他們當然不會直接找本人說事,而是與二爺勾肩搭背套近乎,“身為朝臣,就該為聖上排憂解難,為守護大晉朝山河社稷出力,莊兄,你……”


    還沒說完,二爺打斷他,“茜香國又不安分?”


    “呃,沒有。”


    “還是真真國有進犯之意?”


    “也沒……”


    二爺狐疑的瞅著大理寺卿,這也不是那也沒有,所以,他到底是幹啥來的?


    “咳咳,貴夫人有此大才,不當埋沒於後院之中,老弟啊……”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莊老二擋了回去,別說大晉朝法律女子不得入朝,八尺男兒豈能賣妻求榮?他啥也沒說,極冷淡的瞧著滿臉諂媚的大理寺卿——滾蛋!


    整個場子裏頭,最詫異的絕對不是這些七嘴八舌的大人,而是與林燕玉親近的這些人,以林如海為首,莊家幾個爺兒還有鼇禹容雲鶴。


    容大爺眉頭擰成麻花,他用胳膊肘在二爺腰間撞了撞,“我說莊老二,你從哪裏找來這樣文武雙全的媳婦?這也太假了!”


    “你嫉妒?”


    ……好吧,這回是真嫉妒,這種身材臉蛋都出眾,能生,懂情趣,武能安邦文能治國的妞兒……大晉朝獨一份,再找不出。容雲鶴憋了半天,終於蹦出一句:“她到底是哪路妖孽轉世來的?”


    莊凜來不及將容雲鶴胖揍一頓,鼇禹就湊過來,“莊賢弟,休聽雲鶴兄胡言。”


    這話,怎就這麽別扭呢?


    “他前些時候還蓄意欺騙我,稱弟妹與二狗兄乃同一人。”


    這酸溜溜文縐縐的勁兒……不科學,大大的不科學,這真的和張口閉口“格老子的”是一個人?“鼇兄弟,你受什麽刺激了?”


    三人又拉雜了幾句,林燕玉終於完成了最後幾筆,成圖。她慢條斯理放下手中的筆杆子,往後退開半步,“妾幸不辱命,請皇上審閱……”太監總管親自從高台上下來,真正看到畫像全貌,他眼前倏地一亮。難怪莊二爺這般得寵,這夫人娶得真妙!什麽彈琴唱曲兒皇上早聽厭了,當然,臨字描畫也不新鮮,她卻能在這老掉牙的才藝上翻出花樣……總管動作十分麻利,笑眯眯地將畫卷呈上。


    “皇上,奴才真沒見過這樣的畫兒,真真絕了~!”


    “你倒會說話。”


    “奴才是肺腑之言。”說著他將畫卷鋪在禦案上,呈於帝後眼前,正如管家大人所說,這畫仿真度僅有88%,壓根沒達到遺像畫的最低標準,她卻勝在獵奇和討巧。在托特聯邦,這是倒貼送人也沒人收的渣畫,到這兒,卻成了大師之作……尤其,在下筆之前,林燕玉就動了小心思,看到畫卷的時候,所有人都能一眼分辨出這是帝後合像,在細節上,同真人還是不同。


    在林燕玉筆下,水湛威嚴英武,滿是君臨天下的霸氣!而皇後娘娘,五官比本尊精致不說,那貴氣真真擋不住。這才是天下人之表率,大晉朝最尊貴的夫妻!!


    水湛雖沒大肆讚譽,勾起的嘴角彰顯他的好心情,皇後更是喜不自勝,“這就是皇上與本宮在林夫人心中的形象?”


    “是天下百姓心中的帝後。”


    阿彌陀佛,原諒她吹牛皮!


    除夕夜,正是說吉祥話的時候,她也得入鄉隨俗不是?


    水湛深深看了林燕玉一眼,點點頭,“天下女子當以皇後為表率,眾卿娶妻當效仿神威將軍!林夫人有此大才,若為男子必不輸莊卿,賞!”


    大理寺的老頭子憋了半天,到底沒找到合適的機會挖人。燕玉大方領賞,然後在各方羨慕嫉妒恨的眼神包圍下坐回二爺身邊,阿大和小二難得爭氣,都乖乖的坐在粑粑身邊,剛坐回來燕玉就往他們臉蛋上狠狠吧唧兩下。二爺關切的端了一盅雞湯過來,他的表情沒有燕玉以為的那麽開心,小黑臉依舊。


    “喝!”


    這是鬧別扭了?


    燕玉湊近些,小聲道:“相公怎麽?誰惹你不高興?”


    某人微微側開,這動作……已經太明白。


    “敢情是我得罪了英明神武的神威將軍大人?”


    這語氣……二爺霍的轉回來,“不許再給別人作畫!”這語氣,這聲調,這別扭的表情,吃醋了?燕玉心裏已經笑開,臉皮卻繃得死緊,她哼哼道:“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再說,招蜂引蝶的到底是誰?”燕玉絲毫不客氣,伸手捏住二爺腰間的肉肉一擰,讓你英雄救美,讓你惹麻煩,前未婚妻都上門踢館了,不應戰還不讓人小瞧了去!


    莊凜這才回憶起事情的起因,冷汗刷刷往下落。


    情不自禁什麽的,簡直太討厭了。


    還有那畢二姑娘,好不容易搶回半條命,麻煩有多遠滾多遠好嗎?莊老二有這麽賤你說退婚就退婚你說結親就結親?別開玩笑了!


    燕玉也知道這事同自家爺兒沒多大關係,都是容雲鶴捅出來的簍子,她朝某賤人所在的方向露齒一笑,猛地冒出一句:“相公你說什麽?畢姑娘是被容大爺攔腰救回來的?”音量剛剛好……不顯得失禮,又能讓上頭幾位大boss聽清楚,還恰如其分的表示了她自個兒的驚訝。


    見林燕玉露了一手,畢子玉臉色還有些不好看,驀地聽到這句,她已經懵了,她絕對沒錯過林燕玉似笑非笑的表情,這女人是在報複!


    此時此刻,容雲鶴的心情也不美麗。


    容老爺子飛來的眼刀險些把他殺死,次奧,滿京城多少世家貴女等著他挑,怎麽就沾上個退了次婚十七八海沒嫁出去的老姑娘?別的不說,她跟在爺兒身後入場的行為,挑釁林夫人的做派平白掉了直隸總督府嫡小姐的身份。老爺子雖巴不得混小子早些成親,這樣的媳婦他是看不上的。容雲鶴也蛋疼,tut,怪他犯賤,早該想到林燕玉的德行,算計莊老二不是找死?現在好了,人的確是他救回來的,目擊證人兩位,其中還有個無限偏心於林燕玉的“本朝第一老實人”。


    太上皇後就是容家人,這會兒直接瞪圓了眼。


    “到底怎麽回事?鶴兒,你好好說!”


    說什麽?


    同美人貼身接觸的其實是鼇大爺的褲腰帶?


    他要真敢這麽說,讓畢二姑娘和傻大個綁定,鼇大娘還不提著菜刀殺到自家門前!瞧瞧傻大個,被親媽逼得說話都不正常了,人家想要的是溫柔賢惠持家有道的好媳婦,不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容雲鶴無心,畢子玉無意。


    到底一場虛驚。


    林燕玉笑眯眯瞅了容大爺一眼,敢算計她相公,也不掂量掂量!


    也就出了這一樁亂子,往後再沒人敢來挑釁林燕玉,不說莊老二黑如鍋底的臉色有多大威懾力,幾乎所有人心中都產生了同樣的想法,林燕玉就是福澤庇佑之人,凡事逢凶化吉。她老老實實喝完二爺端來的雞湯,然後挑了些有營養的流食給倆兒子喂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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