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拿定主意,就聽一陣喧鬧聲近了。


    榮施嚇了一跳, 趕忙把那紙包放回袖囊中,忐忑地站了起來。


    剛才出了那麽個插曲,眾人間的氣氛有些詭異,是以除了槐娘, 誰也沒有留意榮施。


    回水心榭後沒多久,入雲閣的姑娘們就借口天時不早, 集體辭別了。


    嘀嘀咕咕間,花娘們結伴走到別業外。


    臨上車時,槐娘停下步,打著扇子,把所有人給招了過來, 笑道:“各位姐妹,我且提醒一句,今兒呢, 大家就當來渾玩了一趟, 若是聽到些什麽,最好別記到心裏頭去, 更莫要私下去傳揚,否則,康侯爺可不像你們表麵看到的那麽好說話,若是自己把不住給說漏了嘴,可是不會有什麽好果子吃的。”


    眾人聽她說得這麽煞有介事, 麵麵相覷後,便都點了頭,一再保證自己不會到處亂說。


    可保證是保證,上了馬車後,芝碧還是忍不住問了:“槐娘,方才那位姑娘,當真是位官家小姐?”


    她細細想了想:“以往,也曾見過對麵那座莊子的主人家來巡視,似乎…是一位嶽姓大人名下的?”


    槐娘沒好氣地嗔道:“你問這麽多做什麽?不是說了莫要傳揚?”


    芝碧有些惴惴不安,她囁嚅道:“方才、方才我使喚那位嶽小姐,幫我摘花兒來著…”


    槐娘搖頭笑道:“就你嬌氣,白使喚人去替你摘花兒,結果還沒拿到賞銀,你呀你呀,也別怪我說你一個蠢字,那丫鬟瞧著就知道不是尋常人,你這眼怎麽就那麽拙呢?”


    她指點道:“府裏頭的正經丫鬟,再是幹細活兒的、跟著主子身邊貼身伺候的,那針指總得做一些罷?平時出去,得給主子打打傘遮罷?可你仔細回想下,那位姑娘的手,像是拿過針戴過頂的?還有她那臉上,可有什麽曬過的痕跡麽?”


    經槐娘這麽一提醒,芝碧倒是真的可勁愣了下。


    那位姑娘的手,自己倒沒怎麽留意,不過那張吹彈可破、瑩潔光滑的臉,她倒是印象深刻的。


    芝碧想了想:“那剛開始在裏頭時,你不是還問侯爺,她是不是新收的丫鬟?”


    槐娘笑得前仰後合地:“所以我得多說你一個蠢字了,康侯爺當時什麽反應,你轉身就忘了?那要真是普通丫鬟,他至於那樣堵我?”


    芝碧訥訥地:“我以為、以為你那問題,就是犯了侯爺禁忌而已。”


    她好奇不已:“那要真是那邊兒的主家小姐,怎麽放下架子和臉麵,去給康侯爺做丫鬟?”


    槐娘快嘴答道:“聽那莊頭幾人的話,想來是那家主子出了事,他們有求於康侯爺,那嶽府小姐才會委身給侯爺做丫鬟的罷?”


    說完,她把話音一轉:“方才故意讓人替你摘花兒,故意使喚人,存的是什麽心思,真當我不曉得?”


    芝碧入那歡場伺候權貴,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對於自己這種歡場女子,在他們眼裏是個什麽身份,還是極其有數的。


    她心裏清楚得很,那些權貴身邊就是個普通丫鬟,也不是自己能使喚的,故而方才她本也沒想讓誰幫忙摘,就是逮著個空,邀寵撒個嬌而已,可聽槐娘這麽一說,倒像是無中生有的意思了。


    對著槐娘,芝碧皺起眉來:“你什麽意思?我能有什麽心思?我——”


    話到一半,芝碧忽然見槐娘對著身側努了努嘴。


    在槐娘的身側,是垂著眼的榮施,雖然沒有抬眼,可那微斜的姿勢,很顯然,是一直在認真聽她們說話。


    芝碧瞬間聯想到些什麽,旋即在霎時間看懂了槐娘的眼色,二女交換了個眼神,彼此都露出意味深長的笑。


    很快,芝碧鬆了眉間,變作嬌羞樣:“你這人、真是的,知道就知道嘛,非要說出來幹嘛?怪讓人難堪的。”


    果然,在這話出口後,芝碧明顯看到榮施的眼睫跳了一下。


    見狀,芝碧笑容越發大了,她清了清嗓子,再度羞聲道:“這也不能怪我,康侯爺俊朗倜儻又多金,樓裏哪個姑娘不喜歡他?你不是每回也巴巴地纏著他不放麽?再說了,我、我就是方才瞧那姑娘長得太好看了,才…”


    見她演技這樣精湛,槐娘心裏樂得不行,便順勢接道:“才什麽?才想試探侯爺,那丫鬟是不是和他有私情?是不是他府裏的通房丫鬟之流?還是故意想和她較較勁?”


    對此,芝碧也不否認,反而迎著她的話,作出一幅傷神的模樣來:“你說說,怎麽會有康侯爺這樣的男子呢?調起情來,讓人招架不住,板起臉來,又讓你望而生畏,有時與你情意纏濃,有時,又不怎麽愛搭理人…唉,總也是,勾得你一腔情意都不知如何遣散才好…”


    槐娘斜了眼榮施,見她這回連放在腿上的雙手都攥成了拳,眼中的笑意更是濃了幾分,對芝碧打趣道:“所以你就動心了?也是,康侯爺風流俊俏,又未娶妻,這未娶親呀,就意味著後院沒個管事兒的,若能入了他後院,那頭上沒個主母管著,日子還能不舒爽?最起碼呀,住的地方可比入雲閣要舒服多了是不是?”


    芝碧嬌嗔起來:“討厭,咱姐倆這麽好,你還拿話來編排我,你當我是什麽?才剛入行的小雛兒麽?像康侯爺這樣的,也就在外頭玩玩,人家就算是納妾,怎麽也不可能瞧得上咱們這號人物啊…”


    “——我有自知之明,才不做那癡心妄想的美夢。什麽身份做什麽事,咱們入了窯子,總就是一輩子的賤命,給普通商賈、或是芝麻粒兒大的小官當當姨娘外室什麽的,還有點盼頭,要想跟他那樣的侯爵之流有些什麽關係,那可真真是癡人做夢。”


    槐娘笑得前倨後恭地附和道:“說得對極了,他那樣的人物,你要是真動了心思,那可就是自尋苦吃,還不如現實些,多接兩個客,多攢點兒銀子贖身,或者找個可靠的商賈老爺靠著,才是正經。”


    笑了好一通,槐娘用手肘碰了碰榮施,故意拖著長音問道:“榮施妹妹,你說呢?”


    榮施抬起頭來,她臉色很有些慌亂,看著槐娘的眼神也極盡躲閃:“什、什麽?”


    芝碧不給情麵地譏笑道:“喲,榮施妹妹,我們倆方才這說話聲音可不算小,這馬車也就這麽大點兒地方,合著一路下來,你什麽都沒聽見呐?”


    槐娘也問:“是啊榮施妹妹,方才在想什麽呢?”


    榮施無比緊張地小聲答道:“方才困了,打了個盹兒。”


    聽了她這明顯摻假的解釋,槐娘與芝碧對視一笑,打著眉眼官司,眼裏滿是看穿一切的調侃。


    槐娘狀似關切地:“對了,方才我們去看花兒,你也沒跟著去,瞧你後來興致好像一直不大高的樣子,可是身子哪裏不舒服了?”


    榮施眉間一顫,急忙含糊其辭地搪塞道:“沒、沒有不舒服,可能是昨晚沒睡好的緣故,人沒什麽精神。”


    槐娘話裏有話:“原來如此,我還以為方才我們走後,在那水榭庭裏發生了什麽事,讓榮施妹妹不開心了呢。”


    這話一出,榮施像受了驚似的,身子猛地繃了起來。


    芝碧啐了槐娘一聲,語意曖昧道:“想多了罷你?你指什麽事?咱們榮施妹妹可是再正經不過的清倌兒,斷然做不出勾引康侯爺的事兒來的,別說做了,就是想,榮施妹妹應當都沒有想過呢。”


    槐娘笑意盈盈地自責道:“那也是,榮施妹妹素來自持,康侯爺也不是個會強人所難的,倒是我想多了呢。”


    榮施被這二人你來我往的有心之言,給刺得晃了神,心也緊縮起來,陷入凝思之中。


    芝碧見她眼神渙散,知是神飛天外了,便也不再逗她,而是轉去與槐娘另作談論。


    “其實我早先也留意到那姑娘的怪處,確實覺得怎麽看都不像尋常丫鬟,但我那時想著,有可能是哪家府上愛慕侯爺的貴女,或者…是宮裏那位又開始纏著侯爺了?”


    槐娘自然曉得,這指的是長瑩公主。


    她啐了芝碧一聲:“想得美,要真是宮裏那位,你這會子還有命在?指不定就被當花肥埋在那籬下,再別說你了,連帶著咱們這群姐妹,恐怕早就遭殃了。”


    芝碧咂舌不已:“那位當真如此凶狠?”


    “可不是?當初她命人拆的那樓裏,還有我認識的一個姐妹,我後來特意使了銀子問她下落,輾轉了好幾條言路子,才知道啊,人已經被玩廢了。那些個軍爺又都是很有一身蠻力的,哪裏跟這京城裏頭的風雅郎君似的,多少懂得疼人。在他們眼裏,軍妓就是個任人發泄的物件兒,況且那軍營裏頭軍妓常年供不應求,僧多粥少的,聽說有時玩得起了興,力氣一大,直接把手腳給擰了、脖子給掐斷的都有。”


    “唉,在她那樣的貴人眼裏,咱們啊,就是賤命一條。”


    芝碧哀歎完,又壓低了聲音,擠眉弄眼地嘻笑道:“康侯爺每來咱們入雲閣,就數你貼身伺候的次數多,你快說說,康侯爺在那事兒上,可是個懂得疼人的?”


    槐娘眼睛轉了幾轉,才揚起臉道:“那是自然,侯爺最是懂得疼人的了,不然,我為什麽每回都要往他身邊蹭?”


    芝碧吃吃笑起來:“這樣說來,到底還是我們太矜持了,倒不如你這個會纏人的舍得出臉去,不成不成,下回康侯爺再去,我也得好好打扮一番,學學你那等作派才成,我倒要試試咱們康侯爺,到底有多會疼人…”


    槐娘作勢要打她,嘴裏佯嗔道:“好你個不要臉的小蹄子,還生出敢跟我搶人的心思了,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二女笑笑鬧鬧地,完全忽視了榮施。


    *


    別業的水榭庭內,見康子晉半癱在靠椅上,嶽清嘉主動給他倒茶,端了過去。


    康子晉抬眼,看了看她右手翹起的,那幾隻受傷的手指:“不痛?”


    嶽清嘉淡定:“小傷而已。”


    康子晉氣定神閑地接過,邊姿態優雅地用杯蓋刮著浮起的茶葉,邊胸有成竹地問:“有事求本侯?”


    “?”


    嶽清嘉眨巴眼:“哈?”


    康子晉很大方地,重複問了一次:“可是有事想求本侯?”


    嶽清嘉倒是有點想求他,讓自己去探探老爹的監,可想到這侯反複無常,又不是太敢開口。


    因此,她在心裏思慮幾回,還是違心地搖了搖頭:“沒有。”


    康子晉的手一頓,撐著眼皮盯了她許久。


    半晌後,‘叮鈴’一聲,他重重地合上杯蓋,把茶盞放回漆盤,並音無波瀾地吩咐道:“好極,那便回府罷。”


    ***


    日間過盡,月影昏淡,星夜沉沉。


    透薄的月光撐著支摘窗,鋪在書房中的地麵上。


    燭火嗶啵了一聲,康子晉放下手中的密報,溢出聲輕笑來。


    祝金雖早就知道那密報中寫了些什麽,但也才將將從震驚中回過神。


    他忍不住拍大腿:“這他娘的,老子可真是長見識了,沒想到七皇子那麽個人物,竟然、竟然…”


    棲桐是還沒看過密報的,見他這樣,不免好奇:“竟然什麽?你要說就說完。”


    祝金實在有些說不出口,他一指桌案:“你自己去看。”


    棲桐站起身去拿,嘴裏不滿地抱怨:“賣什麽關子,自己看就自己看,當我不識字不成?”


    等拿到手,展開函紙後,他快速讀了一遍,傻眼了好一陣。


    過後,再細細讀了一遍,差點原地彈起來。


    棲桐結結巴巴地:“神天菩薩,這不會是真的罷?七皇子曾給那苗頌奇當過孌.童?”


    他努力消化了好一會兒,再度語無倫次地確認道:“是不是誤報了?七皇子…許是雅好男色,隻有龍陽之癖?  ”


    那樣令人望之儼然的人物,竟然給人當過男嬖?


    祝金嗤笑道:“他那會兒不過十一二歲,且無親可依,你覺得,他會不是雌伏的那一個?”


    聽了這話,棲桐一臉懵愕。


    越想,越覺得這事錯不了。


    那七皇子麵相確實過分陰柔,一張臉比小娘子還白,一對眉也秀氣如斯,沒想到,竟然還有這樣的一段過往。


    祝金徹底回神,還眼睛鋥亮地分析道:“主子,這是好事啊!一個曾給人當過男嬖的皇子,絕對不夠格做儲君的,單這一條,便可把他前頭的路給堵死,到時二皇子被立儲,可再無懸念了。”


    康子晉把手撐在椅扶上,支著下頜笑道:“你低估了聖上對他的偏愛,若叫聖上知曉了這段過往,也許心裏更覺對他多有虧欠…這事若被捅出去了,指不定效果適得其反。”


    祝金不解:“聖上就這樣偏心那七皇子?偏心到要置祖宗家法、朝野輿論於不顧?”


    康子晉沉了沉眼睫:“聖上哪裏是偏心梁旻,聖上是放不下餘蒔歡罷了。”


    ——世間男子最割舍不下的,永遠是那個下場最淒慘、最讓他心痛的女子。


    當初餘蒔歡喪夫,老餘國公憐惜女兒,便快速把她接回了府裏。


    這年,老皇帝賓天,明元帝將將即位。


    餘蒔歡未出嫁前,便是明元帝最為心儀的女子,隻是未等他表露心事,餘蒔歡便嫁了人,他也娶了宋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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