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看到兩位老先生見到好紙,居然都忍不住手癢要作畫。


    看來,古人誠不欺我也。


    ☆、坐案觀畫


    文嵐仔細看了,發現那張米紅色的宣紙,居然就是關博睿那天在舊貨店裏搶下來的那張汙損的舊紙。


    老畫家對這張紙愛不釋手,一點也沒有嫌棄它髒舊的意思。


    鋪上紙,壓好台,老畫家挑了一支筆,沾了墨汁,便往舊宣紙上塗抹。


    文嵐本以為紙張上麵有個弧形的印痕,可能會影響作畫。


    不料,高手出招,便不同尋常。


    老畫家沾了墨汁,在弧形上輕輕一描,再往旁邊一勾勒,小鳥朝右伸出的鳥喙就畫了出來。然後,再次把筆伸到一旁的硯台裏麵,老畫家用重墨填上兩筆,小鳥的身子便躍然紙上。輕輕兩筆,便把原來紙上的汙痕全部蓋掉,浸水的痕跡被蕩漾的波濤替代,一點也看不出舊時的痕跡了。


    文嵐悄悄在畫案旁邊坐下,屏氣凝神,靜靜觀看,不敢出聲打擾老畫家的思路。


    老畫家筆尖在宣紙上方輕輕一壓,筆鋒一搓,三兩筆就點出一根樹枝,畫出幾片葉子。然後,在紙張底部用焦墨寫上一叢蒲草,拉出三支蒲花。


    畫卷已經成型,文嵐不由地長籲一口氣,放鬆下來。


    不想,老畫家似乎並不滿意,夾著筆,繼續打量畫作。


    文嵐挺直身子,緊緊盯著,猜測著哪有什麽不足。


    忽然,老畫家拿起手裏的長峰山馬筆在水盂裏麵涮了涮,然後對著蒲草滴了下去。


    焦墨,一遇到清水便化了開去,四周水痕十分明顯。


    文嵐心裏暗叫:“糟糕,暈開了,這畫要壞了。”


    這時,老畫家又把筆尖對準了上麵的植物,在葉子上麵陸陸續續滴了下去。


    眼見著這畫上下兩頭都開始暈開去了,文嵐不由自主地抬手遮眼,不忍直視。


    老畫家卻站在畫案前,一直念念有詞:“這下好了,這張紙實在太好了。”


    這時,文嵐聽到另一個蒼老的聲音笑著說:“看你這畫畫,我也有點手癢了,這五代人墨法寫波蒲鷗盟實在太棒了。這水一滴下去,蓼花就活過來了。”


    聽到這話,文嵐睜開眼睛一看,那副畫已經全部畫完,上方空白處還特意題了字。


    一群老先生聚在畫案前指點江山,激昂文字,恨不得自己也動手繪上一筆。


    說來也奇怪,文嵐雖然不懂畫,但卻親眼看見水跡漸漸變淺,畫慢慢變幹,墨瀋開始變得清晰起來。


    等到畫卷徹底晾幹,原來暈開的蒲草與蓼花變成是化得恰到好處。


    大家不愧是大家,高手就是高手!


    文嵐佩服得五體投地。


    見諸位先生畫興起,關博睿幹脆把帶來的舊宣紙全部貢獻出來。


    許先生和王先生推辭了一番,便各自挑了一方舊宣紙。


    見幾位老先生開了頭,其餘幾位也笑盈盈地接過紙張,各自找合適畫案提筆做畫。


    許先生特意落後兩步,指著單獨抽出來的三張紙:“這單獨的三張,我個人覺得是明末的,可能以為某些特殊原因夾雜了進去。如果你們沒有遇到合適的機緣,就先妥善保管起來吧。”


    關博睿暗自看了金老爺子一眼,見金老爺子輕輕一點頭,立刻雙手奉上那被點出來的三張明末宣紙:“我們這些粗人,不懂這紙張的珍貴之處。許先生您擅書能畫,如果合適的話,不如留在您身邊,供您潑墨使用吧。”


    許先生一擺手:“近些年來,我用習慣了乾隆宣紙。再說,開春以來,我百病纏身,手臂酸痛無力,就不浪費那些好紙了。”


    關博睿還要再勸,許先生已經笑容滿麵地說著:“我手上這張是好紙,遇到了也是一種難得的緣分。我見小朋友特別喜歡山水畫,不如我送你一副特別一點的山水畫,可好?”


    被點名的文嵐欣喜若狂,點頭如小雞啄米:“太好了,我太榮幸了,謝謝您!”


    許先生站到畫案前麵,首先第一件時間卻是打開墨盒,從裏麵拿出一方用了小半的舊墨出來。撒上一點水,手腕微微往外推,用巧勁一曲,又回到原位。清澈的淨水,漸漸染上縷縷黑痕,慢慢變得濃黑,再也見不到底部那若隱若現的小魚。墨汁濃黑透亮,隱隱發著紫光。


    許先生一連換了好幾支筆,勾勒漁舟,潑撒淡霧,繪出一線遠山,點出近處的幾處草木。然後,趁墨汁將幹未幹,又用粗筆在宣紙上一陣積壓搓拉,皴出一片亂石峰。最後,再用淺墨在畫中點綴出幾處暗影。


    文嵐看不懂許先生所用的技巧,隻覺得許先生用筆極其瀟灑,用墨酣暢,舉重若輕,寥寥幾筆便將水、墨、色融合一體。即便是文嵐這種不懂水墨畫的人,也覺得這畫裏麵的墨色表現尤其出色。濃墨處濃黑透亮,淡墨處秀逸而朦朧。仔細留意畫作中重墨處,就會發現黑色之中帶著點晶瑩略顯紫光,黑中透亮閃發墨韻光彩。一張大方寸的水墨畫,麵積不大,卻山水秀美,蓊鬱淋漓。亂石峰一側,一彎小舟隨波蕩漾,獨自煢立的老翁遙遙望著雲霧中的遠山。


    許先生提完字,便把畫留在案上,讓文嵐隨意賞玩。


    一大片大片的水墨,信筆點染,筆飛墨舞。


    文嵐守在一旁,等筆墨徹底幹透,眼睛緊盯著畫卷,真是愛不釋手。


    其他先生見狀,便也把手裏的山水類畫作,放在畫案上,留給文嵐做個紀念。


    文嵐第一次親眼目睹大師級人物的作畫,對傳統文化又有一番新的領悟。


    這些畫,遠看似曾相識,總覺得似乎在什麽作品集裏麵見過類似的古畫。細看,卻各有風骨,或是筆觸細膩,或者用墨不羈,與畫家個人的性情和經曆息息相關。


    金老爺子與關博睿謝過諸位先生,便把人引到另外一張翹頭案旁邊。案上展開的便是金老爺子在米國購得的一幅疑似宋代古畫,古董商言辭鑿鑿,但金老爺子依然希望得到國內大家的確認。


    一行人就紙張、畫風、用墨、修補工藝等不同角度,各自闡述自己的觀點。


    隨著拿出來的書畫作品增多,人們的的意見開始出現明顯分歧。


    假畫、後世臨摹、有限複製、一題多畫,各種專業名詞不絕於耳。


    遇到爭執不下的情況,關博睿就拿出紙筆,分別寫上兩方意見,留待以後再查證。


    當大家看到一副白石老人的蝦時,爭議更是達到了頂峰。


    “這是真畫,你們瞧瞧這蝦頭的墨痕,是不是特別濃重?”


    另一位先生立刻連連搖手:“昔年,上海朵雲軒印製了白石老人的一副青蛙,結果被人當做原作高價收購。朵雲軒的木板水印副本幾可亂真,就算是白石老人自己都分辨不出來。不說別的,大家都知道的,那年白石老人駕臨朵雲軒,店家拿了一副照著原作水印的蝦讓他鑒別。白石老人自己端詳了大半天,最後也隻能搖頭歎息,給不出一個定論。所以,這筆墨習慣,根本就做不了證。”


    “你瞧這裝裱,這墨痕,明明就是民國……”


    兩人各持己見,爭得麵紅耳赤,不可開交。


    這倒不是他們眼力不及,而是隨著現代工藝和工具技術的提高,近現代畫作的真假就更難分辨了。


    以往人們常用裝裱的習慣和材料的新舊,來甄別原品和複製品。但,像朵雲軒這類的集合了各類專業人士的機構,使用與原作相仿的材料來裝裱複製品,本身就是他們的長項。正因如此,後世許多收藏家根本無力甄別真假,隻能求助於朵雲軒的專家來進行甄別。


    旁聽了好大一出戲的文嵐,默默在小本子上麵記下了朵雲軒的大名。


    這一下午,滿屋子的人收獲都頗為豐富。


    那一大疊畫作,絕大部分被辨了真偽,剩下的少數幾張待定品也不影響大局。


    金老爺子如願以償地得到了想要的信息,還意外得到幾個潛在賣家的資料,便爽快地與人約好時間改日再過去看看實物。


    文嵐則聽了一肚子趣聞軼事,初步燃起了對書畫的興趣,打算稍後參加關氏補習班,多學一點才藝。


    臨走,關博睿謝過大家的饋贈,執意留下那些舊宣紙,供諸位先生日後練筆之用。


    走在回家的路上,大家聊起張伯駒他們老一輩人的收藏趣聞。


    想起張伯駒先生的誓言:“自鼎革已還,內府散失,輾轉多入異邦。故予所收蓄不必終予身,為予有,但使永存吾土,世傳有緒,是則予為是錄之所願也。”


    文嵐不禁感慨萬千。


    現在陳老總依然在位,有他的保護,張伯駒他們應該不會再遭遇那樣的劫難了吧。


    想到這,文嵐順口提了句:“如果有個萬一,我們能不能偷偷把張伯駒老先生接出去?他眼力好,學識深,據說過目不忘,他的妻子潘素更是知名的畫家。如果我們能把他們請過去做館長,那該多棒呀。這樣,我們就不用擔心被人蒙騙,不用擔心買到假貨了。近現代的東西相對便宜,錯也損失也不大。如果是古書古畫,那可就麻煩了。”


    關博睿的手在文嵐頭上一揉:“這,你就別想了。如果他們願意出去,早年他們就走了,不會留到現在。”


    金老爺子加上一句:“狐死歸首丘,故鄉安可忘。”


    碰上文嵐迷茫的眼神,金老爺子解釋到:“我們華人講究落葉歸根,如果不是我的血脈親人都在外麵,就算死,我也不回出去的。年輕的時候,總覺得時間很多,哪裏都可以出去闖闖。年紀大了,即便有你們陪著,在異國他鄉,我依然有時候會覺得哪裏都不是我可以安心的地方。”


    這些年,關博睿看慣了生死,對這感悟更深了一層:“這就跟我時常想念家鄉一樣的道理。說不上為什麽,但有時候做夢也會想起家鄉的菜式,想起睡過的房間,想起家裏的擺設,想起北京城裏空氣中彌漫著那股難以言語的味道。”


    為什麽我隻會不停地想起互聯網,想起手機,想起後世那些便利的生活方式呢?


    這是因為新世紀後人們習慣使用快速消費品,過於快速替代的物品已經無法與人們建立密切的聯係嗎?


    文嵐搖了搖頭,晃走滿腦子的胡思亂想:“我隻是覺得太可惜,想幫幫他們而已,沒有別的意思。”


    “如果你想幫他們,那就應該讓更多的人知曉他們的價值。可這,既需要本身有實力,也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的配合。”關博睿正色道。


    “什麽意思?”文嵐一臉的不解,“價值?這麽知名的人物,大家當然應該知道他們的厲害之處。這價值,可無法金錢來衡量。”


    文嵐回憶了一下那江老師傅的樣子,似乎就普普通通一整天穿油膩膩工作服的大叔,可完全看不出是個天才。


    關博睿著重補充了一句:“以前,大家也都知道江老師傅手藝好。可蘇聯專家沒有撤走之前,誰也不知道他手藝好到這份上。自從他露了那一手之後,所有的人都恭恭敬敬地對他。”


    “那就是說,現在國內沒有什麽古董需要張伯駒先生他們鑒定了,所以他們的才藝才顯示不出嗎?”


    文嵐暗自琢磨,兩位成年人也不主動提示,徑直聊起了其他話題。


    眼前,兩隻小鳥被嬉鬧的孩童驚動,忽然衝上雲霄。


    一行白鷺上青天?


    文嵐眼前一亮:“老爺子,約翰先生回複我們說英國那邊有人想要出手一幅唐代古畫,可是要價頗高。之前,我們一直不願意通拍賣的方式購入那些古董,可是私人途徑又怕片子。老爺子,我們完全可以成立一個藝術品公司,然後通過正式渠道邀請這些專家作為顧問形勢,幫忙出幾趟公差呀。”


    “藝術品公司?這倒是個好想法,等我們修完這些家具,再回去處理。”


    金老爺子順著這個思路延伸開去,跟關博睿探討起那個混合式新中式小鎮的想法。


    文嵐在一旁不停打岔,補充一些創意,說明一些想法。


    三人越說越熱鬧,恨不得明天就把園子建起了。


    ☆、豬蹄無限


    因為假期有限,在幫忙奔走兩天半收購各式古典家具後,關博睿不得不帶著文嵐返回新安市了。


    背著行李,提著糕點,舅甥倆走在回兵工廠的山路上。


    因為沒有提前約到外出送貨的車輛,又不能暴露自己的與眾不同,兩人隻能按照正常方式,從靠近兵工廠三公裏的地方開始用11公交車緩步前行。


    閑來無事,文嵐幹脆跟關博睿商量起國內開設公司的具體事宜。


    新經濟政策出台後,國內便逐漸放寬了對生產方麵的限製,鄉鎮的自由市場逐漸興旺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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