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安平放右手,把色澤斑斕的玉撥片一片一片綁在指節側邊,綁好之後,抬起手對著火光照了下,忽然又覺得它們光怪陸離,就像鯉魚燒尾時落下的鱗片。


    酉時,伴隨著永興坊的鼓聲和禮部的錄事官吏進門宣讀賀牒,燒尾宴開始了。


    蘇安在侍宴之事上是輕車熟路的,他從側門出,又從正門進,一路再入顧府。


    從側門出時,見的是雜役打水燒火,灶台上琳琅滿目地盛放著朝廷賞的金湯鹿肉,禮部配的十二壇河東幹和,還有飯食點心十二道,菜餚羹湯二十四道。


    若是京兆的大家族,則還要在後園的閣廳裏擺長輩的大位及女眷的鴛鴦宴。


    從正門進,又見門口兩方掛綢花的石獅,門簷兩粒渾圓的燈籠,兩側各設有六盞銅爐,十名家衛。負責錄事的家僕穿行在前院的側房裏,忙著核對賓客的禮單,而先前幾位從王府放回的樂姬,手捧管弦在廊裏吹奏音調平和的慶樂。


    再往前望去,堂前兩株新栽的梨樹花瓣飄飛,紅燭燈盞交相輝映,人影叢叢。


    九總管和季雲在階下,安排臨時到場的還沒有入座的賓客去找合適的位置。


    宴堂以紫檀繡花屏風作為隔檔,分出三張長方形宴桌,此刻,大家相談正歡。


    左為尊堂,裴延悉心為幾位大學士解釋籌令,杜寅先生卻健忘極了,每回端起酒樽,都問顧越是哪位;右為友堂,滿麵紅光的錢老爺盤腿而坐,直盯著一襲石榴裙,點了唇的茶娘,總想伸手去摸,恰逢麗娘盛妝來遲,收回了手。


    屏風之後的鴛鴦廳裏還設有一張扇形的宴桌,名為聽宴私堂。蘇安在友堂裏尋見正和錢老爺攀談的賀連,又才知道,許闊及秀心領著孩子們在私堂偷偷吃菜。


    每張宴桌都擺放好了色澤誘人的前菜,便是茶娘方才吆喝的幾樣,熱氣騰騰,紅棗金乳蒸糕的孔隙還在收縮,裏脊肉冒著油泡,而炸羊肉絲上的芝麻跳躍不止。


    蘇安咽下口水,挪開目光,望向中堂。中堂坐的是顧越在禮部和戶部的新舊同僚,禮部有本部周全、主客部崔匙,戶部有曾同榜探花宴的金部郎中李峘,等等等等,清一色身穿大紅袍,正以顧越為中心,你推我讓,雜亂無章的敬酒。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宴亦有道。


    蘇安清了一下嗓子,坐於堂中圓木凳,讓樂童把背負彩籌的鎏金龜放在麵前,笑道:「三堂諸君聽好,白白地喝酒沒什麽意思,不如玩些遊戲,添點雅興。」


    這一襲青碧紗衣突然出現,無疑像石子砸在湖麵,驚起滿堂的矚目和議論。若真是供奉蘇莫諳,那顧郎中可謂天大的麵子。下一刻,一位青衫的秀氣書生驚喜站起,蹭得襆頭都歪了半寸:「蘇供奉!果然是蘇供奉!」蘇安應聲答是。


    不必說,這位放肆喊話的是洛書,緊接著各堂開始喝彩,酒杯被敲得叮咚響。顧越坐在主座,笑著說了聲:「罪過,罪過。」卻沒想到,大家都急催行令了。


    蘇安道:「請令。」顧越忙道:「好好好,郎中顧越今夜辦這場燒尾宴,特請蘇供奉行『論語玉燭』籌令,還請三堂諸君細聽規則。」眾人笑道:「得令!」


    蘇安道:「這龜背的彩籌,一共二十二支,皆出自《論語》,每輪,由蘇某抽籌,由諸位搶答其篇章。答錯者,自罰三杯酒,扣其堂花;答中者,可引用該句勸酒,添其堂花。最後,待彩籌抽完,得花最多的宴堂勝,得花最少的宴堂輸。」


    語罷,一列侍女端著描金漆盤上前來,立於屏風的兩邊,捧的全是牡丹花簪。


    規則一出,這就熱鬧了。杜先生捋著雪白的長須,眯眼道:「元之,好宴。」


    裴延先發製人,端起酒杯和對麵友堂的說道:「且慢,友堂的諸君,請聽裴某一席話,顧郎如此排座次,是欺負杜先生年事已高,也欺負你們孤兒寡母,此非待客之道,咱們必須合起夥來,努力把顧郎敬醉,才能贏過中堂。」


    茶娘自認是主家,向盧蘭投去暗含秋波的目光。盧蘭笑道:「我來挑梁。」


    中堂,李峘擺好腰間的金佩,夾起團金乳酥,細嚼慢咽,淡淡道:「諸君心裏當明白,在座所有的進士,除了杜先生和裴郎,其他都在中堂。」崔匙立即道:「哈哈,可惜我就不是進士。」顧越道:「崔郎中,無妨,李郎中一人可敵一堂。」


    待各堂商量完對策,蘇安笑喝一聲:「一身仕關西!」他閉上眼,伸手在那籌筒中挑挑揀揀,全場頓時就安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盯著那隻綁著撥片的手。


    一籌: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一身仕關西!」誰也沒有想到,搶得頭籌的人竟是憨態可掬的周全,他慢悠悠地站起來,笑笑地對三堂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某平生無所好,喜歡投礫引珠,先勸顧郎三杯酒,與諸君話平安。」


    顧越道:「你是哪邊的?」周全嗨呀呀先幹為敬。顧越笑了笑,飲下滿三杯。


    蘇安一本正經,吩咐樂童去取了盤中的一朵簪花,插戴在顧越的烏紗帽上。


    隨後,有了這塊礫石,氣氛變得恣意歡脫,蘇安拿琵琶輪指撥弦,以示肅靜。


    二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洛書的眸子一亮:「素以為絢兮!」蘇安搖了搖頭。眾人正思忖哪裏不對,隻聽盧蘭甩起衣袍,執笛道:「二年從車駕!誒,答籌得按規矩,繪事後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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