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來過一次長安。


    而那一次來他隻覺得長安的天很低,低的像是要壓下來一樣。雲也很暗,暗的像是要遮住所有的光。


    長安的天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八百年前皇軒且塵策馬奔過的長安不應該有這樣低的天。


    「燼少主,長安到了。」


    露申辛夷淺笑著拉開馬車的簾子。


    萬古長安,九子奪龍,有鳳凰歸兮。


    白衣的公子踏下千年的古都。


    第130章 秋收農


    06


    長安, 湘子觀。


    與長安城內的遍地名剎古寺相比,長安的道觀隻有零星幾個, 隱在一百零八坊裏。


    而這座湘子觀位於城牆南門處,道館不大, 算是鬧中取靜。


    觀內種著一棵老槐,供著湘子爺,有道士念誦著湘祖寶誥。


    子塵坐在矮桌前喝著鳳凰單樅。


    「你知道我會來長安。」子塵問。


    「除了長安你還能去哪?」司天命喝完了杯中的茶, 用細長的手指轉著冰裂紋茶杯玩。


    「江南。」子塵說。


    「你不會回江南的,你若回了江南,你便是重回江東的楚霸王,可連楚霸王都沒有回去, 你更不會回去。」司天命說。


    「你回了江南能怎麽樣呢,拉著整個皇軒家與你奔赴戰場, 與朝廷決戰, 將整個東煌推入戰爭。你不會這樣做。」


    「你隻會一個人奔赴戰場,而長安就是你的戰場。」


    九子奪嫡,帝王將相。


    這長安便是東煌廝殺最盛的戰場。


    「可我來長安若隻是貪生怕死, 來與長庚帝奴顏求好呢。」子塵端著茶杯問。


    「你若是貪生怕死就不會回來,而是在那片桃花林裏終老。當權者總有有所捨棄,這句話你的父親應該很早就告訴過你,隻不過你到最後選的總是捨棄你自己。」司天命看著子塵說。


    「那你不攔著我。」子塵問。


    「芻狗, 草結之犬也。以前的人捨不得用牛羊祭祀,就用草結成狗的樣子用來祭祀。祭祀前所有人對芻狗畢恭畢敬,祭祀結束便棄之如敝屐。」司天命用手撚著一片沾濕的鳳凰單樅茶, 「你早就把自己當成了祭品,我又怎麽攔得住。」


    「我隻怕……」司天命緩緩嘆道。


    「怕什麽?」


    「怕你不夠貪生怕死。」


    屋外的道士仍舊誦念著湘祖寶誥。


    ——超五百年未了之劫,法洽天人廣億萬眾無量之生,心同鍾呂。


    「幫我準備兩份壽禮。」子塵一邊飲著茶一邊說。


    「再過幾日就是李相輔的壽辰,燼少主是要為李相輔賀壽?」司天命問:「還有一份壽禮是要給誰?」


    「五皇子龍承琀,他的壽辰和李相輔的趕在了一天,替他也準備一份好了。」子塵說。


    「五皇子是個傻子,你非要在這九子奪嫡的時候為一個傻了的皇子賀壽?」


    「九子奪嫡我沒關係,我隻是要讓整個長安知道,我皇軒燼回來了。」子塵說。


    司天命點了點頭。


    「好,賀禮的事情我回去準備。」


    「還有,我想見瓔珞公主一麵。」子塵說。


    「需要我安排嗎?」司天命問。


    子塵搖了搖頭,「不必,我隻是想見見她。」


    07


    八月十三,五皇子壽辰。


    龍瓔珞有些百無聊賴地坐在帷幕後。


    她這個五哥生來就是傻得,母妃因生產而薨。所以向來也沒從長庚帝那裏分到什麽寵愛。


    而今日她五哥的壽辰也隻是稀稀拉拉來了不多的人。


    五皇子的壽辰和李相輔的趕到了一起,如今她父皇病重,朝堂動亂,眾人都趕著去赴李相輔的壽辰,誰又會來賀一個傻子的壽。


    龍瓔珞看向她五哥。


    龍承琀仍舊坐在座位上傻兮兮地笑著,身旁擺著一盤賞錢,看到喜歡的就胡亂抓起一把扔向台上。


    他最愛影戲和雜耍,往往是一聲亮腔就開始往台上撒錢。


    也虧得他是個傻得,就算再不受寵也是皇權富貴家,不明白自己被冷落也未嚐不是件好事。


    雜耍的藝人退了下去,龍承琀看著那些藝人退下就有些發脾氣一樣坐在座位上,旁邊的太監好聲勸著。


    龍瓔珞低著頭也沒心思看下一段的祭舞。


    她身後站著一排頭戴猙獰青銅麵具的虎賁軍,威嚴如同林立的編鍾。


    女孩一身輕衣跪於瑱席之上。


    白衣長袖的伶人帶著漿白的麵具,狀若癡迷。


    浮世迷離,混沌而生。


    抬腿傾身,那些伶人像是手腳縛著提繩,長袖落下堆委又再次傾落。


    生於此世,頹唐過活,孤寂無人破。


    龍承琀對這種東西是毫無興致,早已趴在桌子上像是要睡著了。


    龍瓔珞也隻是興致缺缺地抬起眼看了兩眼。


    那些伶人突然如同木偶斷線般折腰而垂,木然地擺著頭。


    龍瓔珞皺著眉看著那些伶人緩緩抬起垂落的雙臂,摘下漿白的麵具。


    麵具後的伶人眼下皆繪著紅色。


    一尾紅如同鮮血抹出。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伶人皆垂眼,手執漿白麵具而舞。


    坐忘而化蝶,其夢知是誰。


    摘下了麵具的眾伶人如瘋似癲,鼓盆而歌,衣袖傾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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