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奕道:“從他過往際遇找到了一點兒眉目,還在查證。”


    “哦。”葉潯籲出一口氣,“等你查到了,會告訴我吧?”


    裴奕就笑,“自然要告訴你,不然你也能從別處打聽到。”


    葉潯放下心來,不再打擾他,讓他專心忙碌。


    裴奕則有片刻的心神恍惚。他想到了徐寄忠。沒有徐寄忠交給他的那些材料,怕是三兩年都不能夠找到楊閣老諸多行徑所為何來。


    同在朝堂,也就同是局中人,意識到別人的異狀,卻不見得能夠抽絲剝繭看到迷霧之後的真相。


    徐寄忠並不真正了解楊閣老這個人,但二人是自前朝開始同朝為臣,記得彼此與誰來往、做過哪些蹊蹺的事。


    徐寄忠將自己所能記得的關於楊閣老的蛛絲馬跡都寫給他了。


    此外,自然就是他為官這些年來的心得,甚而還有一些已經無從實現的政見、抱負。


    裴奕此生也無法認可徐寄忠的人品,但是平心而論,在官場上,徐寄忠自有他的可取之處。


    第二天,江宜室命紅蔻過來傳話:羅氏平時用的是京城中小有名氣的盧大夫,小產那日亦是。這位盧大夫也是羅家用了多年的人,既有這樣的前提,便是有些交情的。


    葉潯轉頭吩咐秦許,讓他去辦這件事。


    其實這件事情明擺著個更簡便的法子,便是請一位太醫去給羅氏看看脈象,也就什麽都明白了。但是眼下孫府正鬧得厲害,羅氏怎麽肯讓不熟悉的人問診。


    現在的孫府,可謂烏煙瘴氣。


    孫太太暈倒之後就臥床休養,別說羅家的人,連長子都不見了,隻是私下叮囑次子:“可要照顧好你媳婦,別再出岔子了。”


    孫誌仁恭聲稱是,回到房裏便關切地詢問葉冰有沒有被嚇到,又正色道:“你什麽都不要怕,由我護著你,倒要看誰敢欺負你!”


    羅氏這次辦的事情真是把他惹毛了。是,冰兒的確是一團孩子氣,總是讓丫鬟去大嫂房裏傳點兒風涼話氣氣人,這還是他攔著,不然她沒事就去大嫂房裏晃一晃了。也幸虧他攔著。可是說到底,冰兒真沒做過什麽。怎麽就能把小產的事扯到她頭上?這到底是刁難冰兒,還是給他難堪呢?他要是連自己的女人孩子都照顧不好,也別再想別的了。


    葉冰見他這樣,心裏舒坦了不少,開心地笑起來,“有你在,我不怕。”


    另一邊孫誌仲回到房裏,看到病床上形容憔悴的羅氏,一腦門子火氣,低聲斥責道:“瞧瞧你辦的這都是什麽事!跟你娘家胡說八道什麽!這幸虧他們還知道點兒深淺,隻在府中鬧一鬧,要是傳揚出去,我們孫家還有臉見人麽!?二弟妹是有些不懂事,卻是誰都看得出,斷不是那歹毒的人,你怎能這般汙蔑她?你可想過我與二弟的情分會不會因此決裂?!”


    “我胡說八道?”羅氏瞬間落了淚,“你可知道二弟妹給了我多少氣受?我要不是被她氣得這麽久積鬱成疾,怎麽會動了胎氣小產的?上次她鬧的事你忘了不成?”


    “我自然沒忘!”孫誌仲聞言卻是臉色愈發沉冷,“那時你有喜了卻瞞著不說,執意先將丫鬟打發掉才請了太夫來診脈。若不是你這般行徑,是喜上加喜的事,可你呢?!”


    羅氏的委屈化為了怒火,她目光森寒地看著他,“便是我沒小產,便是沒將丫鬟打發出去,又何來喜上加喜?要是我肚子裏的是個女兒呢?要是丫鬟懷的是個兒子呢?你可就是先有了庶長子——這是好事麽?”


    孫誌仲臉色鐵青,半晌逸出殘酷的笑,“你說的對,不是好事,現在這樣最好,竹籃打水一場空,多好啊,你滿意了?”


    羅氏滿腹憤懣,卻偏偏無言以對。


    “你好生掂量輕重。葉家既然要為二弟妹出頭,這事情到頭來必是羅家自取其辱,還要連帶的讓我們孫家臉上無光。解鈴還須係鈴人,事情是你惹出來的,你理當善後。”孫誌仲籲出一口氣,“娘已不肯見我了,也說過要我休妻再娶的話——自然是氣話,可你若還是不知深淺,氣話也隻能當正事來辦。無子、口舌兩樁罪真給你扣在頭上,你也隻能受著。”又無奈地道,“我們還年輕,孩子總會再有的。你仔細將養,別哭了。”


    反倒引得羅氏哭得更厲害。


    孫誌仲長歎一聲,緩步走出門去。


    過了三日,景國公府世子夫人王氏請他去葉府。


    孫誌仲拿不準王氏到底是何意圖,當即前往。


    王氏言簡意賅:“我那不成器的女兒是你的二弟妹,日後還要仰仗著你照拂一二,有些事我也就不想鬧大。”


    孫誌仲連聲說不敢。二弟有葉府這樣一個靠山,來日雖然不能高官厚祿,卻一定不會混得比他差,這些都是心知肚明的。


    兩家之所以結親,還是他和母親提議的——自幼手足情深,他能夠襲蔭恩,二弟的出路卻難一些,便想通過姻緣幫二弟謀取個好前程。


    而對於母親來說,手心手背都是肉,明知有些高攀,還是硬著頭皮去提親了。倒是沒想到,葉府痛痛快快答應下來。如今想來,也是葉家知道葉冰有些孩子氣不懂事,才要她嫁一個不如自家的門第,便是惹了禍,也有娘家幫她善後。


    王氏笑道:“虛話我就不多說了,隻是要你去問問盧大夫。羅氏到底是因何小產,他比誰都清楚。自然,我也承認,我那女兒平日多有不足,一點點虧也不肯吃,日後我會好生訓誡她,讓她安生度日。”


    孫誌仲知道前兩句才是重點,應聲點頭,離開葉府之後,徑自去尋盧大夫。


    一番詢問之後,孫誌仲險些被氣得七竅生煙。


    羅氏的身子骨不好,看著有些豐腴,其實是虛胖,出嫁前一度恨不得泡在藥罐子裏。這一胎懷的很是艱難,胎象從最初就不好,月份越大,小產的可能性就越大。


    依盧大夫之見,是每日臥床休養才是正理,可羅氏好強,有喜之後仍是強撐著主持中饋,難免有勞心勞力之時。小產之前,便已有兩次見了紅。


    盧大夫道:“我本不欲對任何人提及這些事,可是聽聞羅家要為這一胎討個說法,禍及到了您的二弟妹頭上。孩子本就與您二位無緣,若是再鬧得平白隕了一個孩子,可就是造孽了……我多年吃素信佛,想著還是實言相告為好。”這話是半真半假,他是不欲對任何人提這些的,因為這些年沒少拿羅家的好處,可是有什麽法子呢?長興侯府的人要他說實話。那是怎樣的門第?再加上葉府……十個羅家加起來也不能與之抗衡的。


    孫誌仲氣得拂袖而起,大踏步走出門去,走出去很遠卻又折了回來,問起一個才意識到的問題:“你跟我說實話,她這樣的身子骨,還有沒有可能再懷胎了?”


    盧大夫言辭委婉:“日後遍訪名醫,大概能再有喜的。”


    “這件事她自己可知道?”孫誌仲的臉色難看得很,一副恨不得殺人的樣子。


    盧大夫嚇得腿都軟了,“知道,知道的……”


    孫誌仲疾步離開,坐轎子回府的路上,才慢慢平靜下來。


    子嗣艱難,又小產了,日後大抵是不能再孕育兒女了,要找個冤大頭擔上責任。妻子的心情他可以理解,卻不能原諒。


    既然是羅家長媳,心裏就不能夠隻算計自己的得失,還要顧及他和二弟的情分。兄弟同心,孫家才能越來越好,她怎麽能讓他們為這種事情傷了情分?


    以往還覺得她性格有些軟弱的,卻不想,骨子裏竟是個狠毒的。若是這件事鬧起來,害得二弟妹也小產了,二弟不是要恨他們夫妻一輩子麽?


    再往前回顧一番,直懷疑她是不是一早就在擔心小產的事情發生,才有了上次將妯娌不睦的事鬧出去的那一節?


    應該就是這樣。


    回家見到羅氏,他臉色是有些麻木的那種平靜,語聲亦是:“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不能再有身孕也罷了,日後妾室生下長子,養到你名下便是。眼下你抓緊要辦的事,是讓你娘家人給我爹娘、葉家像模像樣的賠罪。這種事決不可再有,你將養好了,便幫娘盡心照看二弟妹,盡到你身為長嫂的責任。這話我隻說這一次,這種錯你也隻能犯這一次。”


    內宅的事,到了知道輕重的男子手裏,處理起來就幹脆也簡單的多了。


    沒出三天,羅家的人上門來認錯,真就是像模像樣的,還請了幾個從中說合的人,到了葉府那邊亦是如此。


    於是,慢慢的,人們都知道了羅氏自作孽小產,還險些殃及到葉冰。幸好娘家還算明理,代替女兒出麵賠罪,也就沒人揪著羅氏的過錯不放了。到底年輕,又失去了胎兒,已經受到了教訓,別人實在不需要給她雪上加霜。


    外人看的簡單,王氏卻明白,羅氏這次顏麵盡失,是那樣一個心胸狹窄的人,怎麽會就此洗心革麵,與葉冰的仇算是結下了。隻是不會再輕易出手在小事上刁難葉冰,這就好辦了——王氏想著,女兒能為了胎兒開竅,日後也會為了保護孩子防患於未然,對付一個羅氏應該是不成問題。


    事情過後,王氏第一個要感謝的自然是江宜室——心裏明鏡兒似的,是葉潯讓裴府的人撬開了盧大夫的嘴,但是那孩子不願介入這種事,她也就裝糊塗,隻是命人給江宜室送去了一些謝禮。而對葉冰說起這件事時,卻是據實相告。


    “總是她聰明,行了吧?”葉冰語氣特別別扭,“我是不會領情的,又沒要她幫忙。”


    王氏知道,看開放下是一回事,真正釋懷做到心無芥蒂是另一回事——不知道女兒有沒有意識到,這心思是出於嫉妒,嫉妒恰恰是最沒道理最難以消除的一種情緒。


    慢慢來吧。跟葉冰著急上火,純屬自討苦吃。


    **


    葉潯與裴奕閑談時,說了孫家的事。


    裴奕聽得出,事情最終是孫誌仲發話解決的,看得出這人重手足情意,於葉家隻有好處,就笑道:“二叔二嬸與孫家這門親事結的不錯。”


    葉潯想想,可不就是麽。興許二叔二嬸當初就是因為知道孫家兄弟手足情深,葉冰嫁的孫誌仁能得兄長照拂,這才認可了親事。有這樣一個頂門立戶的男子,大事上斷不會行差踏錯,長媳是什麽門第什麽品行,倒是不太重要了。


    這一年她十七周歲的生辰,裴奕給了她一塊懷表,小巧精致,她特別喜歡。以前並沒有將懷表帶在身邊的習慣,這次生辰之後則一反常態,懷表總是貼身帶著。


    在她生辰前後,京城裏又出了一樁為人津津樂道的事,是關於楊文慧的。


    連續三日,楊閣老命府中人抬著轎子到楊文慧的宅子門外恭候,要接女兒回府。


    楊文慧悶在宅子裏不予理會。


    第四日,楊閣老親自帶著人大張旗鼓地去了。


    傻子都看得出,他對長女的容忍到了極限,如何也要將她接回家中。


    楊文慧跟父親杠上了,如何也不肯回去。


    在葉潯生辰當天,她居然拋下宅子裏的事,親自來給葉潯送禮了。


    葉潯請她到小花廳說話。


    看得出,楊文慧這段日子過得還算舒心,妝容精致,首飾華美,衣衫靚麗。葉潯笑著打趣道:“看你這樣神采奕奕的,竟像是喜事臨門呢。”


    楊文慧竟笑著點頭,“是快有喜事了。”


    “哦?”葉潯微微挑眉,“能告訴我嗎?”


    “自然。”楊文慧道,“三日後,我就要成親了,有人願意入贅到我那兒。”


    葉潯先是驚愕,隨後笑出聲來,“沒開玩笑?”


    “這樣的終身大事,我怎麽會開玩笑呢?”楊文慧道出來意,“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一是來給你送禮,二是有事相求。你在東大街荷花巷有宅子,那邊的管事與周圍的鋪子酒樓應該都能搭上話吧?我想盤下一個不大不小的酒樓,日後便在明麵上有個營生了。你讓他們幫我出麵遞個話吧。我也不瞞你,我父親命人盯著我,我要做什麽都不能如願,隻好求到你頭上了。你若是覺著為難,我就去求燕王妃。”


    “這倒不難辦。”燕王妃有話在先,讓她能幫的就幫,這件事也真不算什麽,她就應允下來,“過幾日我讓管事去你那兒回話。”


    “多謝。”楊文慧以茶代酒,對葉潯端杯。


    葉潯笑著端起茶杯,隨口問道:“入贅的是哪家的人?我識得麽?”


    “你不會識得。”楊文慧啜了口茶,“他是打把勢賣藝的。”


    葉潯險些被剛入口的茶嗆到。


    “這種笑話,我成親之前你可別跟人說。我父親還不知道,打算著要我給人填房呢。”楊文慧笑盈盈的,“與其如此,我就不如自尋出路了。”


    這女子,真是沒有她不敢做的事。葉潯看向楊文慧的眼神與以往有所不同,“人可靠麽?”


    “可靠。雖然出身擺不上台麵,卻是身懷絕技,人品憨厚耿直。”楊文慧說著就笑起來,“你想啊,他打把勢賣藝一年才能賺多少?我每年給他五百兩銀子,權當多雇了一個大管事,就能讓我父親無計可施,怎麽想都劃算。”


    原來還是有名無實的姻緣,這樣做必然是被逼無奈。葉潯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楊文慧又問了問庭旭幾個月了,可不可愛,閑話幾句就道辭離開。


    她對葉潯說的都是實話,眼下也真在抓緊三日後的事宜。


    也是真被父親逼得沒了出路,這才出此下策。


    父親要將她許配給徐寄思。


    徐閣老被打入天牢之後,最後呈給皇上的那道折子,真成了父親最棘手的事。


    如果有朝一日徐寄思良心發現,將父親指使他與兄長窩裏鬥的事情稟明皇上,父親在皇上眼裏的地位必然會一落千丈——以往可是任誰都認為父親是依附於徐閣老,這般行徑,誰能讚同?


    徐寄思回到工部行走至今,彈劾他的人一直絡繹不絕,問題是皇上顧念著徐閣老,對那些奏折從來是不予理會,這人也就成了誰都沒辦法除掉的。


    既然是沒辦法除掉的人,那就隻能拉攏。她不肯回娘家的原因,就是怕父親遲早會走這一步棋,才急於脫離娘家脫離父親的掌控。


    但是很明顯,父親不想就此放掉她這顆棋子。前些日子跟她說:“要麽是你嫁給徐寄思,要麽是你妹妹嫁給徐寄思——你妹妹也十三歲了,該定親了。我當初能讓你進宮求皇後恩準你入裴府做妾,如今就能將你妹妹送人做填房。孰輕孰重,你自己斟酌。”


    有些男子的真麵目一旦被人看穿,不會有所收斂,反而會肆無忌憚。即便那人是她的父親,也能殘酷至此。


    她心裏有多苦有多疼,沒人在意,連她自己都無暇顧及。她隻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給自己也給妹妹免除後患。


    所以,她選中了姚成這個人,和他談好條件,讓他入贅到自己的宅子。


    這是滑天下之大稽,那又怎樣?比起父親種種行徑,她這抉擇實在不算什麽。所謂臉麵,是父親最不在意的,她作為父親一手教導出來的人,自然就更不在意了。


    姚成這個人,於她最有益的便是身懷絕技這一點,也認識一些跑江湖的人——隻要父親真敢讓妹妹嫁給徐寄思,她就敢讓姚成把妹妹從楊府劫出來遠走他鄉。同樣的,這幾日也是因為姚成和他的兄弟們在宅子裏攔著楊府的人,她才沒被父親強行帶回家中。


    一家人,不能一個個都被父親徹頭徹尾地毀掉。


    翌日,楊文慧去了燕王府一趟。


    越兩日,她與姚成拜堂成親。


    楊閣老聽說這件事之後,氣得險些背過氣去,當即帶著護衛去找女兒算賬,意在將婚事攪黃。去了才知道,辦不到。


    燕王妃來喝喜酒了,一幹王府侍衛就在宅子外麵,分明就是幫著一對新人避免橫生枝節。


    楊閣老知道,這一次與女兒鬥法,他輸了。深吸了幾口氣,才壓下滿腔怒火回了府中,進門就看到妻子、次女正相對垂淚,為的自然是長女下嫁於人的事。


    長女偏偏挑了個打把勢賣藝的人下嫁,打得什麽主意,他明白。如此一來,他的諸多打算都落空了,隻得另辟蹊徑。


    這晚,裴奕伏案忙碌的時候,李海過來了,說有要事通稟。


    裴奕到了院中,主仆兩個低語片刻,他才回到房裏。


    葉潯在給柳之南挑選賀禮,看著庫房裏的單子,斟酌著送什麽才好。


    裴奕盤膝坐到她對麵,一麵寫折子一麵跟她說話:“前朝的那些權臣佞臣,你聽說過麽?”


    “聽說過一些,卻沒當回事。”葉潯不解,“怎麽忽然問這個?”心裏卻道:要說權臣佞臣,皇上可是前朝當仁不讓的第一位。


    裴奕沒回答,卻繼續道:“秦閣老、陸先生,這兩個都曾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後來倒台、被囚,都是皇上與外祖父、徐閣老、孟閣老聯手才有的結果。”


    秦閣老、陸先生,前者是皇上痛恨的,後者是皇上最忌憚的。陸先生曾是朝廷重臣,後來是名滿天下的學士,收在名下的是皇上、燕王這種人,裴奕也是他的學生,隻是因為時機的緣故,沒幾個人知曉。


    秦閣老已在囚禁歲月中病故。


    陸先生還活著,雖然被囚之前聲名狼藉,但到如今,他依然是很多學子武官敬仰的一代文武雙全的名士。他遊走四海多年,施恩於人的情形很多,也是因此,很多人並不在意前朝王朝隕滅,隻為他被囚禁而對當今聖上滿心怨懟,稍不如意便蓄意謀反。


    這也是皇上一再下令讓近臣、錦衣衛緝拿處死一些要犯的緣故。


    有的人一生敬畏的是天子皇恩,有的人一生敬仰的是名士帶給自己的信仰。沒辦法的事。


    葉潯放下手裏的明細單子,側耳聆聽。


    “而這兩個人,對楊閣老應該都有著知遇之恩。”裴奕蹙了蹙眉,“查了近一年才能確定。可惜的事,回頭再找那些能作為人證的,已經杳無蹤跡。楊閣老或是有所察覺,或是防患於未然,命人滅口。”


    “所以,楊閣老或許不敢忤逆皇上,卻依然為了秦閣老、陸先生不甘,痛惡外祖父、徐閣老等人。”葉潯一麵說一麵思忖,想到楊文慧,心頭一滯,“不對,這些再怎樣,都是內閣裏的爭鬥,不隻是這麽簡單。他背地裏一定還做過犯了大忌諱的事。”


    “的確如此。”裴奕牽了牽嘴角,“但是這些事說出去誰會相信?無憑無據。”思忖片刻,“明日找大哥說說這件事。沒有可以做得天衣無縫的事,錦衣衛又最擅長這些。由他慢慢查著,早晚還是能夠給皇上提個醒。”


    葉潯點頭,隨後卻是歎氣,“楊閣老這算不算是書生意氣?隻為了報答兩個人的知遇之恩,連自己的女兒都豁出去了。”


    “陸先生那一套,要是不信,那就是空談;要是相信,便會一生受益或受害。”裴奕按了按眉心,“都說文人相輕,但是文人真正欽佩敬仰一個人的時候,是連是非都可以混淆的。”


    這是個沉重又讓人無奈的話題。


    裴奕不想她多思多慮,笑道:“讓你知道原由而已,不需掛心。大哥查以前的事,我和外祖父從現在的局麵著手,總能找到楊閣老的軟肋。”


    “你就不心急麽?”葉潯打量著他的神色,她可是聽著都著急。


    “心急?”裴奕失笑,“心急就別做官了。”


    這倒是。葉潯回想著今生初相識時他的樣子,再看現在,覺出了不同。他越發的沉穩,埋頭忙碌時神色透著些清冷。


    遲早,除去一份孤絕,他會慢慢趨近前世的樣子——在外人眼中。她大抵是不能見到的,在家中的他,上有老下有小,才不會冷臉示人。


    楊文慧招贅的消息像是長了翅膀一般,很快傳遍京城,成了人們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趣聞。


    楊閣老有幾天頗為灰頭土臉,走到何處都會被人取笑一番。別人也就罷了,就連皇上都打趣過他:“你的長女倒是敢作敢為。”


    直到淮安侯孟宗揚娶妻,楊家這樁事才成為舊話。


    柳之南出嫁前一日,葉潯去送她,第二日又去喝喜酒,目送著她的花轎離開娘家。


    心裏一直在想的是之南終於嫁了。別人眼中是水到渠成的一樁姻緣,她卻覺得並不容易,希望兩人成婚之後琴瑟和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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