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之南急匆匆地去往內宅側門。路上遇到下人阻攔,便理直氣壯的斥責:“祖母已解了我的禁足,你們難道不知道麽?誰再阻攔,別怪我將她交給祖母發落!”


    語聲極為冷冽,眼中像是燃燒著憤怒的火苗——這樣的柳之南,是仆婦們不敢招惹的,半信半疑之下,紛紛讓開路。


    半夏遠遠地跟在柳之南後麵,心裏真是服了她。


    方才她帶著一名小丫鬟去了柳之南住的院落,和幾個丫鬟坐在一起談笑了一陣子。道辭後,一名得了好處的小丫鬟追上她,麵無人色的道:“今日下午是我和一個小姐妹在後院當值,我家小姐方才居然跳窗到了後院,直奔後門走了,還與我說,若是敢聲張就把我活活打死……半夏姐姐,我家小姐要是跑出去惹事可怎麽辦?到時候我不還是死路一條麽?”


    半夏想了想,讓這小丫鬟隻管回後院去,又讓隨行的小丫鬟去給葉潯報信,自己則追上了柳之南,不聲不響的跟在後麵。別說攔不住柳之南,就算攔著住也沒那份心思,眼下更想弄清楚她要做什麽。


    到了側門前,柳之南賞了看門的兩名婆子幾個八分的銀錁子,低語幾句。兩名婆子眉開眼笑地給她開了門,她快步走出去。


    半夏連忙跟了上去。


    兩名婆子麵色一整,上前阻攔。


    半夏低聲申斥道:“糊塗的東西!出了事你們擔待得起麽?我家小姐要我跟過來的!”


    兩名婆子麵露猶豫之色。


    “等會兒我家小姐就來了,到時候若是怪我弄丟了表小姐,別怪我實話實說。”


    兩名婆子這才側身讓路。


    門外是一條夾巷,對麵的高牆內是柳府的東院。夾巷的青石路麵上,薔薇花瓣隨風飄落。


    半夏遠遠望見柳之南急匆匆往北去,也顧不得會不會被發現了,小跑著追上去。


    柳之南一肚子火氣,根本沒留意到身後的動靜。走到這條夾巷的盡頭,往東轉,略等了片刻,看到了滿臉憔悴沮喪的宋清遠。


    半夏在轉角處窺見這一幕,吃了一驚,不由疑心柳之南與宋清遠又要合謀算計葉潯,慌忙退後一些,側耳聆聽。


    此刻宋清遠已到了柳之南近前,急切地問道:“你在信中說還有法子幫我如願,是真的麽?”


    柳之南冷笑一聲,“且不說這個,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好好好,你問。”


    柳之南雙眼瞪得圓圓的,腔調似是吃了炸藥一般:“上次你是怎麽與我說的?說什麽我還是將隨從帶去別處更好,隨從若是見你後腳進門,難免傳出風言風語。可你是怎麽做的?敢情您老人家是要親自動手毀我表姐清白啊!”不等宋清遠應聲,繼續道,“我這邊兒傻嗬嗬的誤以為你是個癡情種,可你呢?居然不聲不響的要請你娘和葉家大奶奶過去,過去做什麽?讓她們當即做主把我表姐許配給你這個衣冠禽獸?!”


    宋清遠意外的看著她,旋即明白過來:她哪裏是要繼續幫忙,分明是騙他過來興師問罪的。沉默片刻,他一揖到地:“上次是我魯莽了,我眼下也是悔恨交加。可我當時也是沒法子,你表姐厭惡我,我娘也不喜歡她,不行險招,根本不能成事。你該知道,我對你表姐魂牽夢繞……”


    “你閉嘴!”柳之南切齒道,“不準再提我表姐,你不配!你敢再打我表姐的主意,我定要將你生吞活剝!再有,給你的信件是我找丫鬟代筆的,打消利用我耍花招的心思吧!你給我滾!否則我就要喊人說你對我意圖不軌了!”


    宋清遠看得出,麵前這女孩子一副隨時都要撲上來把他撕了的樣子,自是不敢再說什麽,落荒而逃。


    半夏從頭聽到尾,總算是鬆了一口氣,擔心柳之南看到自己反而尷尬,慌忙原路返回。她無從想到的是,過了片刻,柳家五少爺柳文華施施然地走到柳之南麵前。


    柳之南語氣輕快地喚道:“哥!”


    柳文華笑道:“你除了闖禍還會做什麽?”


    柳之南嘟了嘟嘴,“你就別訓我了,看清楚了沒有?”


    “本就識得他,放心,包在我身上。”柳文華道,“你可不能把我賣了啊——要是祖父知道我私自離開學院回家惹事,我可就要長期流放在外了。”


    “到那時候我還是罪魁禍首,比你還慘,你當我傻啊。”柳之南忍不住笑起來,“再說了,同在京城也能叫流放?”


    這時的半夏已跑回內宅,見葉潯帶著幾名丫鬟婆子過來了,慌忙上前去道:“也沒什麽事,小姐不必親自過去了。”


    葉潯略略心安,指派了小丫鬟去接柳之南回來。


    半夏將方才所見所聞與葉潯、竹苓複述了一遍。


    兩人露出了釋懷的笑容。葉潯隻當做不知情,徑自回房。


    第二日,蒔玉閣的丫鬟閑話家常時道:“也不知宜春侯又開罪了誰,昨日晚間回府時,被一群人攔住,打得鼻青臉腫。”


    葉潯聽了,無端想起了柳之南寫信給柳文華的事,直覺此事與她有關。若是直覺準確,柳之南真被宋清遠氣壞了是真,柳文華對妹妹這樣的嬌慣順從也著實叫人羨慕。再想想柳家是書香世家,如今又出了權傾朝野的閣老,旁人便是想破了頭,也不會懷疑柳家會做打悶棍的事——不管是不是柳之南的主意,都與柳府無關。


    她去看了看柳之南。


    柳之南住的院子裏很熱鬧:小笨狗氣洶洶的站在廊間,對著窗台上的貓沒完沒了的叫著。貓兒的態度很是淡定,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偶爾懶洋洋的甩甩尾巴叫一聲。


    養著這兩個可愛的小東西,日子不愁沒有樂趣。


    柳之南坐在書桌前抄寫《女則》,嘴裏沒好氣地抱怨著:“……勿得違戾是非,爭分曲直——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明知是錯還要順從,誰腦子有毛病不成,能做到陽奉陰違就不錯了。怪不得總聽說有惡婆婆,沒聽說過有惡婦毒婦,合著都是被這些害的……”


    葉潯忍不住笑出聲來,“你又何必較真兒呢?當做算經一樣背下來不就好了?”


    “表姐?”柳之南立時望向葉潯,漾出驚喜的笑,“你……你怎麽過來了?”


    “來看看你啊。”葉潯笑著落座,見柳之南頭發都沒梳整齊,眼底有血絲,心裏有些不忍,“晚間還熬夜了?當心累壞了。”


    “白日裏靜不下心來,晚間還好一些。”柳之南起身給葉潯倒了一杯茶。


    葉潯笑著指一指窗外,“那一對兒活寶這個鬧法,你能靜下心來才怪。”


    柳之南笑道:“聽習慣就行了。前幾天那貓總是往外跑,教訓了它兩次才老實了。不過跑出去也沒事,反正小狗會狂叫著追著它跑,不愁找不到……”不自覺的又絮絮叨叨起來。


    葉潯一直笑盈盈地聽著,不時搭句話。閑話多時,才起身回房。


    從頭到尾,兩個人都沒提起之前的不快,柳之南卻明顯鬆了一口氣,抄書背書時終於能靜下心來了。


    此後柳夫人與江氏一得空就指點葉潯如何看賬用人,又傾囊相授處理內宅諸事的經驗、心得。兩人的處事方式都是柔中帶剛,是葉潯所欠缺的。她悉數記在心裏,每隔幾日就適度的進步一點,婆媳兩個喜笑顏開,教的愈發上心。


    不知不覺間,進了四月,草木的綠色轉為沉鬱,不少花朵也已到了荼蘼盛放時,空氣裏的花香讓人熏然欲醉。


    這個月,最受關注的是如期舉行的殿試。


    皇上欽點了狀元、榜眼、探花之後,說了句十分打擊人的話:“此次並無狀元之才。”言下之意,是狀元位置不好懸空而已。


    倒黴的前三甲要為此鬱鬱寡歡很多年了。朝臣一頭霧水,熱議無果。


    翌日,皇上命內閣擬旨,稱尋找多日的兩位故人之後終於有了下落,一並封侯爵,賜府邸。


    一個是孟宗揚,封淮安侯。


    另一個是裴奕,封長興侯。


    有兩位閣老和吏部官員試圖詢問兩人是哪位名將亦或賢臣之後,皇上麵無表情回一句:“這是你們該過問的?”好像人們犯了很大的忌諱,遂無人敢再探究。


    隨即,皇上又道:“此二人官職不需吏部經手,過段日子朕酌情安排。”


    京城就此多了兩個為皇上青睞的新貴。


    葉潯聽半夏說起孟宗揚與裴奕一並封侯的時候,若有所思。


    孟宗揚,那可是裴奕的死對頭。兩人年紀相仿,前世與裴奕相形謀取官職,升官、封爵的日子總是很相近,爭權勢爭人脈曾引發兩次腥風血雨。而今,孟宗揚竟還是與裴奕同時踏上了功名路。


    這時候,葉世濤與江宜室相形而來,接葉潯回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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