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潯一邊往內室走去,一邊好笑地說道:“你們兩個去外麵走走吧,消消食。”


    葉浣一張粉臉漲得通紅,咬著嘴唇,坐在那裏用力絞著手裏的帕子。


    柳之南倒是不以為意,笑嘻嘻地說好,拉著葉浣出門去了。


    總算能清靜一會兒了。葉潯寬衣上了床,這半天走來走去的,真有些累了。


    睡意襲來時,柳之南卻又跑回來了,不顧竹苓勸阻,徑自到了葉潯床前,二話不說就上了床,“我要和你一起睡會兒。”


    葉潯騰一下坐了起來,惱火地道:“不是安排你和葉浣在西廂房歇息麽?”又不是多親近的人,幹嘛要睡在一起?


    柳之南卻是充耳未聞的樣子,隻是笑笑地看著葉潯。眼角微微上揚的一雙大眼睛此刻現出幾分淩厲,嬌豔如花瓣的雙唇微微抿著,生氣都是這麽好看。她暗自歎息一聲,這才道:“表姐,我不過是要與你說說話,你惱什麽呢?好歹我們也是表姐妹。”


    葉潯見這人是趕不走了,隻得讓半夏又取來一床錦被,沒奈何地歇下。


    柳之南自顧自地說起話來:“方才裝病是我的主意,牛刀小試,給你提個醒。”


    葉潯險些繃不住笑起來。什麽牛刀小試,柳家的女孩子哪裏會認真的算計人,凡事都掛在臉上,天生就沒長那根筋行不行?


    柳之南見葉潯神色緩和下來,繼續道:“你發現沒有?葉浣一見裴表哥,那眼神兒就不對了,魂不守舍的。我知道你們兩個向來不合,我是不大喜歡你,卻更討厭她,唉,總是那副嬌氣的樣子,看著煩死了。”她往葉潯身邊湊了湊,“表姐,你也不小了,今年祖父祖母肯定要給你張羅婚事了。你要是看著裴公子還行,可千萬別讓葉浣搶走啊。”


    葉潯忍著沒翻白眼。什麽搶不搶的?當裴奕是個物件兒不成?但是柳之南說的倒都是大實話。


    “我說的話你可別不放在心上。要是有那心思,我幫你跟祖父祖母遞個話,讓他們給你做主——葉家大抵是指望不上的……唉,沒見過你這麽倒黴的,有那樣的父母,日子可怎麽過啊?”


    葉潯聽得啼笑皆非,沒轍地戳了戳柳之南的額頭,“跟個話嘮似的,快睡吧。”


    該說的都已經說了,想讓葉潯談及這種事是不大可能的,柳之南也就笑著點頭,擁著錦被,闔了眼瞼。


    歇在西廂房的葉浣卻是了無睡意,心裏七上八下的。本就猜著柳之南不會真的幫自己,若不是她要陪著一道做戲,自己是斷不肯答應的。此刻倒是好,柳之南丟下自己,跑去找葉潯了。


    在柳府,她便是有千般本事,也無法施展,但凡出個岔子,便會給母親雪上加霜。


    她得回去!跟母親商量一番才好。


    如坐針氈地熬到柳夫人午睡醒來,葉浣便前去告辭,找了個借口,急匆匆地回了葉府。


    葉潯懶得設想母女兩個又會出什麽幺蛾子,去了蒔玉閣練習打算盤。


    柳閣老聽著她速度加快了一點,笑得分外舒心。下午擬出了殿試的策問題目,即刻進宮去交給皇上過目。


    柳之南則與柳夫人膩了半晌,說了半天的話,晚間也不肯回家,放著別的住處不去,偏要和葉潯擠在一處。


    葉潯滿心煩躁,卻是怎麽也趕不走這個小姑奶奶,索性獨自睡到大炕上去,把床讓給了柳之南。


    接下來的三日,柳閣老還是不去朝堂,留在家中處理政務,順道修理葉潯。上午讓她去水畔親自種樹苗、澆花,下午還是讓她練習珠算。見柳之南無所事事,索性連她一起帶上。


    葉潯和柳之南要瘋了,到了第二天已是腰酸腿疼,第三天醒來時,似是挨了一頓打那般難受。


    “不行不行,我得回家了,受不了祖父這麽個折騰法了。”柳之南蹙眉哀嚎著,“這是抽什麽瘋呢?我的手都變得粗糙了!”


    該,誰叫你非要住下的。葉潯一麵梳妝一麵腹誹著。


    柳之南兀自嘀咕:“我是留下來撮合你跟裴表哥的,他倒好,這幾日悶在西院不出房門半步,也不知忙什麽呢。是研究醫書還是做學問呢?”


    葉潯站起身來,“去請安吧,等會兒還得去後花園呢。”


    柳之南悻悻的,“等會兒我就回家!”


    “隨便你。”葉潯看著她氣鼓鼓的樣子,不由笑起來,“你也是死心眼兒,在我身邊做做樣子不就行了?不用跟我一起忙活的。”


    柳之南白了她一眼,“不是怕你跟祖父告狀麽?”


    “我才沒那份閑心。”


    柳之南立時喜笑顏開,“你允我偷懶的話,那我就不走了。種花養草的我不愛做,倒是願意學學珠算,藝不壓身嘛。”


    “隻一樣,不準再跟我擠在一起了。”


    “行行行!”柳之南頻頻點頭,攜了葉潯的手,神秘兮兮地道,“祖父祖母一直留意著你家裏的情形呢。昨日我聽說,你父親、繼母四處走動,意思分明是要給你找個婆家。那些人家的門第倒是都不低,這下你可有福氣了,名門子弟隨你挑。”


    “……”


    “不過我還是願意你嫁給裴表哥,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有個長得禍國殃民的表姐夫,我也麵上增光。”


    “……”葉潯唯有沉默以對,心裏則在想,同樣是十三歲的女孩子,柳之南的想法與葉沛大同小異,葉浣則開始謀劃自己的前程了,人與人,真的是天差地別。


    下午,表姐妹兩個循例去了蒔玉閣。柳閣老臨時有事,要出去一趟,臨走前警告兩個人:“不準偷懶。”


    不偷懶才怪。他一走,柳之南便開始四處尋找上好的筆墨硯台,葉潯則站在書案前練字換換腦子。


    柳之南找到了一方花底硯,捧在手裏喃喃地道:“表姐,你說我要是把這硯台偷走,祖父會不會讓我罰跪?”不等葉潯搭話就說出了答案,“就算罰跪也很劃算,到時候隻要不讓我交出來就行了。”又懇求道,“你可要給我保密啊。”


    葉潯忍不住笑,“嗯,外祖父發現也沒事,就說我拿走了。”


    “他才不信呢,再說你也真不是那種人。你這個人就是這點討厭,在葉家跟隻刺蝟似的,到了祖父家中就跟小貓似的,太乖了……”


    半夏走進門來,打斷了柳之南的話,“裴公子過來了。”


    柳之南也不問原因,徑自道:“那就快請進來啊。”


    半夏稱是而去。


    柳之南忙著將硯台包起來,又調皮地笑著對房裏服侍的丫鬟道:“我戴的碧玉鐲不見了,你們隨我去找找。”之後湊到葉潯身邊,低聲道,“我現在對你很好吧?怎麽謝我?”


    葉潯沒好氣地去掐她的臉。


    柳之南咯咯地笑著,抱著硯台、帶著丫鬟出門去了,到了門外,也沒忘了將半夏一並拎走。


    裴奕進門來,手裏拿著一個大大的牛皮信封,不見柳閣老,有些奇怪,隨即想到柳之南方才俏皮的笑,明白過來。他將信封放在案上,“你幫我交給柳閣老。”


    “嗯。”葉潯將信封收入書案最下麵的抽屜裏,抬眼看他。他眉宇間透著些許疲憊,麵色略顯蒼白,也不知這幾日到底忙什麽了。


    裴奕看著她手邊紙張上的字,整張紙都在重複著四個字:一語成讖。他微微挑眉,“好端端的,寫這幾個字做什麽?”這話可不是吉利話。


    葉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總是寫不好末一個字。這個字布局難,落筆也就總是心虛氣短。”


    裴奕又細看了看她的字,清麗飄逸,隻有讖字損了功底。也不知怎的,他想也沒想就繞到了她那邊,拿起筆,飽蘸了墨,“我也臨摹過名家的楷書,算是有點兒心得,你看這幾種布局會不會更好些。”


    葉潯點一點頭,注意力集中在他的手上。膚色白皙,骨節分明,落筆沉穩有力,字跡剛勁,風骨清奇。果然是字如其人。


    隨後,她聞到了他身上幾不可聞的清香。應該是杜若的味道,若有若無,淡雅清幽。


    到此時,她才留意到兩人的距離太近了。側頭抬眼看他,見他神色專注,低垂的睫毛漆黑濃密,鼻梁高挺,唇角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


    她沒來由地心跳漏了半拍,慌忙給自己找點事做。轉身從溫茶的茶桶裏取出紫砂壺,倒了兩杯茶,一杯輕輕放到他手邊,一杯端在手裏。


    裴奕眼角餘光瞥到她握著茶杯的手,指甲修剪的短短的,不染蔻丹,纖長的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撫著茶杯,如此輕柔。似是毛茸茸的貓爪溫柔的搭上了心弦,他呼吸微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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