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舒了口氣的安正初抿了抿唇:“那個,胖子哥在那兒呢,我們趕快過去吧。”與他相牽的手動了動,想鬆開他,下一瞬就被秦瀚更用力的握緊。  “怎麽了?”他皺眉問。鬆手幹嘛?他們又不是沒在人前牽過手。  安正初急忙搖頭:“沒事。”抿出一抹淺笑,“走吧。”  或許是他想多了,秦瀚說的應該是遊戲裏的資產。  他心裏突然有些發酸。秦瀚是不是有些話有些舉動,秦瀚做來真是順手拈來。  ***  胖子所說的npc,是一間小鋪子的老掌櫃。  鋪子在主街末端拐進去的一條小巷口上。巷口與主街恰好形成一個拐角,將街區的熱鬧隔絕在外。深長的巷子偶有幾個行人,店鋪門可羅雀。  胖子帶著他們拐進巷口,朝門戶大開的小鋪揚了揚下巴:“呐,就這人。明明我發現那塊皮子的時候,她是用來包著箱子邊,等我說想要了,她就說是他們家的傳家之寶,非要提價,完了還不肯賣給我。”  安正初打量著那雖顯陳舊卻窗明幾淨的小鋪,視線依次滑過窗格上的窗花、門楣上的門箋、匣子上的櫃花……最後,視線落在坐在屋外窗下,手上拿著小刀在一疊紙上切動的老婦人身上。  “是剪紙。”安正初輕聲道,“華夏文化,剪紙。”  “誒?”胖子咋呼,“那不就跟你上回說的一樣嗎?還真是在這種行當裏找到地圖。”頓了頓,他忙補充,“好吧,還不確定是不是地圖。”  秦瀚無語,不搭理他,轉頭看安正初:“這個你也會?”  安正初忙搖頭:“我不會剪紙,我隻是知道有這種技法而已。”  胖子招呼:“走走走,阿酒試試跟她嘮嗑嘮嗑。”  坐在窗下剪紙的老婦人老早就注意到他們,這會兒已經放下手裏的刀打量著他們。  三人遂順勢上前。  安正初打頭作揖:“老人家好。”  老婦人的視線略過胖子、秦瀚,回到他身上,神色淡淡:“客人想買些什麽?”略顯蒼老的聲音穩而慢,“小店可做張貼用的窗花、牆花、頂棚花、煙格子、燈籠花、紙紮花、門箋;也做喜宴祭祀用的擺襯,包括喜花、供花、禮花、燭台花、鬥香花、重陽旗;還可以做刺繡樣,印染樣。客人需要些什麽?”  各類剪紙花樣順口就來。  胖子、秦瀚倆人直接被她這一溜的陌生名詞給砸暈頭。  若不是婦人態度冷淡,甚至連站都沒站起來,安正初會真的以為她在招攬生意。  他尷尬地笑了笑,略帶歉意地朝老婦人再度作揖:“抱歉,老人家,我們不買——”  他的視線掠過老婦人帶著補丁的衣擺,說到一半的話下意識停住,頓了頓,他立馬改口,“我們家剛搬來京城,家裏現在空蕩蕩的,需要買些門箋、窗花、牆花做些裝點,老人家可否給我們推薦推薦?”  秦瀚意外,與同樣詫異的胖子對視一眼。  老婦人愣了愣,神色舒緩了些許,聲音也溫和許多:“家裏可有孩童?”  安正初搖頭:“並無。”  老婦人再次仔細打量他:“客人可是習文?”  他是國子監的監生,應該算是。“正是。”  老婦人收回視線,略一思索,介紹道:“現在非年非節,門箋可用連年有餘、喜鵲登梅、或五業興旺,如家有年長者,可用五福臨門。”說到她擅長的領域,如數家珍,“窗花牆花也有較多選擇,動物、花草、人物,還有連續成套的戲文或傳說故事窗花,端看客官喜歡哪一樣。”  安正初沉吟片刻:“門箋要一套五福臨門和一套連年有餘,窗花要折枝團花樣兒的,多來幾種花兒。牆花……請問有什麽戲文故事可選?”  老婦人見他對答如流,對剪紙不似一竅不通,臉上開始帶上些許笑意:“有和合二仙、六國封相、嫦娥奔月、八仙鬧海等,或者您有什麽畫本子,我也可以給您剪出來。”  安正初驚歎了:“果真?給你畫本子就能剪出來?”  老婦人自傲:“當然。”  安正初敬佩:“老人家手藝了得。”他撓腮,“不過我沒什麽特別想要的故事,就要一副八仙鬧海的吧。”他看了看秦瀚,想了想,“再來一副六國封相。”  老婦人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眼秦瀚,似有所悟地點點頭:“好。我需要些時間剪,客人是現在就要還是回頭我給你們送家去?”  安正初看向秦瀚。  秦瀚接口:“老人家,我們現在就要,您慢慢做,我們在這等著。”  老婦人點頭:“客官稍等。”將桌上的東西規置好,她低頭彎腰從身邊框子裏拿出一遝紅紙,放到桌上,撿起幾張疊在一起,擦擦擦地就開始剪。  安正初沒有打擾她,走到邊上查看牆上張貼的、牆角堆放著的各種剪紙,花鳥草叢俱全,甚至還有書法字帖。秦瀚亦步亦趨跟著他。  胖子點開隊頻裏:“阿酒,不是來買她家的地圖的嗎?你怎麽倒買起剪紙了?”  安正初回神:“啊?”他幹笑一聲,“我忘了……”  胖子:……  安正初不好意思,看了眼低頭剪紙的老婦人,抿唇:“其實,我看這npc衣服破舊,生意似乎……就忍不住……”這些東西瞧著就不貴,他現在也算有點錢,就想幫幫她。即便麵前這位隻是位npc。  秦瀚失笑,摸摸他腦袋:“沒事,咱家確實也需要加點裝飾。”他覺得這就是安安會做的事情,否則他的聲望也不會這麽高。  胖子看看低頭剪紙的老婦人,撓撓頭:“也行。說不定這樣一來,這老人家才願意賣。我瞅著,她現在的態度比跟我聊的時候好多了。”  安正初赧然:“是嗎?”他想了想,“等我們買完東西再問,到時說不定她會更好說話。”  胖子朝他比了個拇指:“聽你的。”說完,他左右看看,幹脆跑到老婦人邊上尋了個位置坐下。  老婦人斜睨了他一眼,繼續低頭剪紙。  胖子嘿嘿笑,眼睛往她手上瞟,看了幾眼,沒看出什麽門道:“就這麽隨意剪,不會剪壞嗎?”  老婦人眼也不抬:“我剪了幾十年紙花,閉著眼睛都不會剪壞。”剛說完,她手上的剪紙似乎完成了。  她放下剪刀,枯瘦的手指翻動幾下,原本被剪得坑坑巴巴的紙張一下展開,是牡丹圖。  方形的格子紙已經被剪去空白部分,留下的部分是一整塊兒的牡丹花團。花團錦簇,細密的枝葉連綿卻不斷,當真是……  “是國色天香牡丹圖。”看了一圈花樣兒走回來的安正初歎為觀止,“老人家手藝好。”剪的又快又穩。明知道是npc,但是這剪出來的效果實在逼真。  胖子更是驚歎:“老人家啊,你這手藝真是絕了啊!”他比劃著,“就這麽隨便剪剪,都不知道剪了哪兒,出來竟然是一整塊兒的!太厲害了!”  老婦人臉上笑意更明顯了:“我從小學的就是這個,對我而言,剪紙就像是吃飯喝水一樣簡單。”她邊說邊從筐子裏再翻出紙張,埋頭開始折,“就跟你們讀書識字一般,學得多了,練得久了,自然就信手拈來。”第58章   這話安正初讚同:“難的就是這個從小學起,以及堅持多年。”他小心翼翼捏起老婦人剛剪好的牡丹圖,欣賞著那精致的鏤空和線條,語氣中帶著惋惜,“現在這些傳統技藝都已經少有人學了。”  在他那個年代,剪紙都已趨於沒落,不需要他多加考證,在這個跨星球如跨城市般便捷的時代,連房屋外牆都是各種看不出材質的,看起來既摩登又有科技感,非常漂亮,卻絕對不適合貼窗花牆花。  反正,在他短暫的停留在市區裏的那一天,他是沒見著絲毫跟這些文化相關的東西。  不知道別的星球是不是也這樣。聽秦瀚的意思,現在的聯邦政府星域遼闊,或許會有星球居民保留了這類型的文化傳統?畢竟這款《失落的文明》,給他的感覺實在太好了。  一切都未得而知。  聽得他的感慨,老婦人折紙的動作頓了頓,抬頭仔細看他一眼,再低頭繼續折:“確實沒什麽人學了。偌大京城,就剩下兩三家剪紙鋪子。”她語氣淡淡,“不說別人,我家鋪子也快要開不下去了。”  安正初忙追問:“怎麽會?您老的手藝這麽好……”  老婦人自嘲般笑笑:“我老了,做不了多少年了。”  安正初蹙眉:“那個,冒昧問一下,老人家的子女呢?”正常不是應該會有後代學習繼承的嗎?  “他啊,他也是從小學,學得也不錯……”老婦人輕歎了口氣,停下動作,怔怔地盯著手上的紙張,“那又怎樣呢?除了年節賺個三瓜兩棗,別的日子就坐在鋪子裏拍蒼蠅。既不能賺錢養家糊口,又不是什麽好玩兒的活計,誰也不願意繼續做下去了。”  胖子不懂了:“怎麽會不賺錢?我看這花兒漂亮啊,”他指著牆上貼著的鴨子戲蓮圖,“這麽貼著也好看,而且,這玩意還是紙做的,貼一段時間就該換了,應該很好賣才對吧?”  老婦人斜了他一眼,不說話。  安正初囧然,忙跟胖子解釋:“胖子哥,剪紙不算是日常用品。窗花牆花之類的,大部分是年節才更換;遇到喜事會加貼或換貼喜花,再輔以禮花之類,祭祖祀神會做供花、鬥香花。大部分的剪紙,都是跟一些傳統民俗活動相幹,不是想弄就弄的。”  一堆這花那花的,直接將胖子砸暈頭。他咋舌:“這麽好的技術,光用來裝飾,感覺挺浪費的啊。”他看向安正初,“難道除了這些,就沒別的用途了?你不也說是大部分嗎?”  安正初眨眨眼,看向老婦人:“對啊,老人家,我記著——”  老婦人擺擺手:“別的,一是繡樣兒,一是印染用的版。後者自不必說,那也不是天天有的活兒。至於前者……學刺繡的哪個不會幾手畫花樣的功夫?至於來我這個破落鋪子找花樣嗎?那不得被人笑掉大牙了嗎?”  安正初跟胖子麵麵相覷,不再多話。  老婦人微歎了口氣,繼續埋頭剪紙。  安正初輕手輕腳將牡丹圖疊好,放回桌上,跟著歎了口氣。  一直跟在他身後的秦瀚聽見了,側頭看他:“怎麽了?”  安正初回神,搖搖頭:“沒事。”他有些沮喪,“就是有點傷感。”他望向牆上的鴨子戲蓮圖,頗為感慨,“其實不止剪紙,還有很多很多東西,都……”看不到了。  後麵幾個字幾乎含在嘴裏。  不光是遊戲裏,不光是剪紙技藝。在這個時代,所有熟悉不熟悉的東西,打他到了這裏,他再也沒見著。  當然,他統共就出過兩次門——好吧,隻能算一次,第二次剛走上馬路,他就退回來了。  他不知道現實生活裏,這些技藝有沒有存續——不,以他現在的處境,以現在星域空間的遼闊,即使這些技藝存續,他估計也無緣再見。  陌生的環境裏,是未知的科技,是迥異的語言,是機械,是高科技,是令人絕望的文化隔駭。文化認知無法得到滿足的空茫,離鄉背井的人感觸是最深的。  倘若不是這個帶有濃厚華夏文化的遊戲,估計他早就……  雖然安正初後麵幾個字沒念出聲,秦瀚卻能意會他其中含義。再看他突然沉寂,幹脆握住他的手,開口道:“不是有你嗎?”  “嗯?”安正初疑惑抬頭。  秦瀚提醒他:“你想要什麽東西延續下去並得到發揚,不妨先當個領頭的。”他指了指埋頭剪紙的老婦人,“剪紙技藝並不需要多高的門檻,你想要更多人喜歡、學習,你可以做個宣傳,號召大家一起參與。”  “你是說……”  “你忘了嗎?你現在是有粉絲的人。你的專欄,取名叫溯源。”秦瀚示意桌上的牡丹剪紙,“剪紙,也算是吧?”  安正初眼前一亮:“算!!”他期待地問,“真的可以嗎?那我可不可以把這位老人家的剪紙拍下來放上去?這樣更直觀一點!”  秦瀚摸摸他腦袋:“你想要的話,當然可以。”安安這麽積極給《文明》做宣傳,回頭得再多向畢文星敲多點報酬。  安正初雙眼亮晶晶:“那就這麽辦!說不定會讓一些人感興趣去摸索呢!”  他們是在隊頻裏聊這些問題,老婦人自然毫無所覺,一直低頭剪紙。  安正初在秦瀚的指點下,調開攝錄功能,將焦點定在老婦人的雙手上。  折疊、刺孔、刀剪、鐫刻、鏤刻,單色剪、套色剪、甚至還有點染剪……  三人看得歎為觀止。  蹲坐在台子邊上的胖子看到後麵手癢,幹脆跟老婦人拿了張紙,摸索著開始剪起來。  遠處的喧囂襯托得這個巷子口愈發安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垃圾遊戲害我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沙舟踏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沙舟踏翠並收藏垃圾遊戲害我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