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見陸研始終沒做回應,陸雲桓將駕駛位一側的車窗稍微降下條縫隙,兀自點了根煙,吸了一口,才輕描淡寫地問道:“怎麽不說話?好歹也是成年人了,難道在二哥麵前還認生不成?”


    能周旋的路都被封死了,陸研確實不知道該怎麽岔開眼前這個敏感的話題,沉默半晌,隻能悶悶不樂地說了句:“就是認生啊,重度社交恐懼傻婦。”陸研邊說邊輕飄飄地斜睨了他一眼,“我有醫生證明的。”


    陸雲桓:“……”


    陸雲桓完全沒想到小弟竟然會用這種帶點耍無賴性質的說辭堵他,怔了片刻,忍不住輕笑出聲。陸研簡直太無語了,臉皮本身薄,被他這麽一笑整個人都有點尷尬。


    “不要笑了!”陸研又窘又不爽,慍氣一上來臉頰卻先紅了,悶聲說,“雲桓哥哥有什麽話就直說好了,十多年沒見,一上來就套我的話,這可一點都不像兄弟之間的敘舊,還是說你比較希望我現在就開門下車呢?”


    陸雲桓立馬不笑了,正色道:“高速路上下車不安全,二哥怕你,不要胡鬧。”


    車廂內沒有開燈,前車通紅的尾燈透過擋風玻璃照射進來,陸研側著頭,於那種隱晦的光線中一瞬不瞬地注視著陸雲桓的臉,腦中不覺想起了那日孫教授說過的話。


    ——陸二少也不是陸承瑞的親生兒子,按照李淑君的作風,落到江律師手裏的鑒定結果多半是被修改過的,所以他應該不知道這件事才對。可陸思琪既然把“有人非親生”這事告訴了陸博遠,那十有比較也試探過陸雲桓了,他又是怎麽想的?


    陸研心裏始終有種遊離不去的怪誕感覺,總覺得自己這位二哥似乎知道些什麽。


    “研研,你是個聰明人,這一點二哥已經看出來了。”短暫的沉默過後,陸雲桓倏然開口。他側頭迎上陸研的視線,黑暗中,那個男人的眸光很亮也很溫柔,他笑道,“不過在你要求二哥有話直說以前,按照順序,你是不是應該先回答一下剛才的問題?”


    陸研:“……”


    陸研本來以為這顛三倒四的一通折騰下來那件事已經過去了,沒想到一直被他記在心裏,自己這位二哥果然很不好糊弄!


    “實話告訴你,”陸雲桓吸煙,隨後將煙霧呼出窗外,他的聲音很淡,隱隱帶著一絲狡猾的笑意在裏麵,“前段時間,母親悲傷過度,精神狀態一直不太好。博遠又忙於接手集團公事,也無暇顧及別的。至於小妹嘛……”陸雲桓一哂,眸光似是有些意味不明情緒在裏麵,“她散漫慣了,家裏的事向來不聞不問。”


    陸研聽出端倪,心下瞬間涼了半截。


    陸雲桓道:“所以,車禍的事一直是由我和警方溝通的,這裏麵的情況陸家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研研,你聽明白了麽?”


    “哦。”陸研知道瞞不下去了,隻好乖乖承認,“車是杜先生交給我的。”


    陸雲桓:“你是怎麽活下來的?那種級別的事故沒死也必然受了重傷,之後去了哪裏,這段時間一直在國內麽?”


    “說來話長。”陸研沒法回答這些問題,“雲桓哥哥還是別問太細比較好,不然——”


    他話沒說完,陸雲桓便好整以暇地打斷他,揶揄道:“又要拿跳車威脅我?”


    陸研有點沒脾氣,無可奈何地看著他:“還管用麽?不行我再換一個。”


    陸雲桓被逗得忍俊不禁,覺得這小家夥生悶氣的樣子還挺有意思。他掐了煙,把車窗升上去,打開手機導航想選一條沒那麽堵的路,卻始終沒問陸研要去什麽地方。


    “等會兒下了三環路,我會就近找個地鐵站把你放下,那裏麵人多,你動作快一點就不會被人跟上。”陸雲桓道,“而且後麵車上的娛記也不一定能注意到你下車了,應該還會一直跟著我。”


    陸研實在忍不住了,不解道:“你為什麽要幫我?”


    陸雲桓依然在查看路線,也不看陸研,而是輕描淡寫地說:“豪門世家的遺產分割就是一場爭鬥,沒有親情可言,我看得出母親站在了大哥那邊,那麽我想站你,你覺得怎麽樣?”


    陸研覺得不可思議,心說你說得這麽敷衍,以為我會信麽?


    “你不信也得信,”就像看穿了他的心思,陸雲桓一陣見血道,“二哥隻會給出這麽一個理由,由不得你不信[主黑籃]憧憬已死,青梅當立。”


    陸研:“……”


    “你知道多少?”陸研也懶得再跟他兜圈子了,索性問得開門見山。


    陸雲桓說:“小妹告訴我她在孫教授那裏見到了一份鑒定結果,內容顯示被鑒定人和父親沒有血緣關係。得知這件事以後,我一方麵在思考這份報告究竟屬於我和大哥之中的哪一個,另一方麵也不能理解,這麽重要的患者隱私,那姓孫的怎麽會輕易讓別人看見?”


    聞言,陸研不動聲色地抿了抿唇,心說自己這二哥確實蠻厲害的。因為從繼承人的角度來說,肯定是更關心“非親生”的那個人是誰,競爭者能解決一個是一個,可他卻察覺到了更深一層的要點,明白有人在暗地裏針對整個陸家。


    “說到這兒我到想起件事來,”陸雲桓又道,“聽說孫醫生上星期心髒病突發病逝了,這件事是你做的,還是母親做的?”


    陸研一驚,下意識反問:“他死了?!”


    見他這反應,陸雲桓旋即笑了:“我明白了。”


    “等等——”陸研忽然意識到什麽,“你說……那姓孫的也是心髒病突發,怎麽那麽巧?”他最後一句說得聲音極小,像是在自語。


    陸雲桓卻像有意引導他似的,意味深長道:“是啊,上了年紀的人,心髒不好是很常見的。這種病發病快,防不勝防,如果不是在住院期間犯病,幾乎沒有搶救的餘地。”


    陸研怔了怔,看向陸雲桓的眸光不禁變得微妙起來:“有沒有什麽人為引發那種疾病的方法?”


    “很多,”陸雲桓說,“通過改變心衰患者日常服用的某些處方藥的計量就可以,或者一次性大量服用,會引起中毒反應或者心律不齊,而且是無法被檢測出來的。”


    陸研瞬間想到了從陸承瑞書房帶出來的那隻藥盒,冷靜下來後又莫名感到一陣寒意,陸雲桓知道的太多了,他為什麽會知道這麽多?


    僅是單純為了遺產麽?


    想到這兒,陸研不得不重新審視旁邊氣質溫和的男人。


    確實,是人都不難看出李淑君在有意幫助陸博遠拿下整個陸氏集團,她想扶大兒子坐上陸承瑞的位置,成為陸家的新主人。這一點事關重大,是再多房產、現金和股權都比擬不了的,可……陸雲桓看起來似乎也不是那麽在意的樣子?


    要真說起來,他和陸承瑞沒有血緣關係,就算本人不知道,李淑君也該是清楚的,那樣一來於情於理陸雲桓都該和另外一邊更親近,又怎麽會站自己呢?


    陸研百思不得其解,又不能輕易將疑慮說出來,但可以肯定的是陸家這次就算沒有他攪合,本身也已經是一趟渾水了。


    往後兩人不再說話,陸雲桓按照導航提示把車開下主路。


    時間接近八點,晚高峰糟糕的路況一點沒有緩解的跡象,市中心哪裏都堵得不行,不時還會有故障車擋路。


    一路開開停停行進緩慢,陸研被晃得暈車,整個人縮成小小一團靠在座位裏,顯得有些萎靡不振卿本傾城之我的妖孽暴君。陸雲桓抽空看了他一眼,詢問了要不要喝點水,陸研搖頭表示不用,合上眼睛,打算在開到地方以前養養神。


    結果他一閉眼,就感覺有個硬紙片被塞進了手裏,陸研懶洋洋地把東西拿起來查看,發現是陸雲桓的名片。


    “我不知道幫你的人是誰,”陸雲桓說,“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單憑你在國內的人脈,是不可能依靠自己做到現在這個地步的。那人也算是挺有本事,而且敢直接對博遠下手,說實話,我對他的身份很好奇。”


    陸研盯著名片上的手機號碼,沒有接話。


    “你在國內沒有任何關係網,怎麽有機會認識這種人?”陸雲桓有意無意地追問道,“他為什麽會幫你?”


    陸研記住那串號碼,二話不說,當著對方的麵把名片撕了。


    見狀,陸雲桓的眼睛眯起來,卻沒生氣,反倒是笑了。


    “因為睡過,”陸研聲音很乖,一字一句將荒誕的內容說得理所當然,“我什麽都沒有,就把自己賣了,這個理由怎麽樣?”


    陸雲桓:“……”


    陸研靜了很久,最終側頭望著他,輕聲道:“雲桓哥哥,你也是個聰明人,現在我既跟著你上了你的車,又滿足了敘舊的要求,該說的不該說的我們都說過了。你知道我要做什麽,我卻不能肯定你的目的,不過這對我來說不太重要,也沒興趣繼續套你的話,但是有句話我得說在前麵——”


    “本來我回國隻是為了參加父親的葬禮,沒打算參與遺產的糾紛,結束以後原本打算立刻返回美國,而且有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了。但李淑君非要把事做絕,她想要我的命,我就不可能再無動於衷。”


    “這次回來就是為了讓算計過我的人付出代價的,至於兩位親愛的哥哥和還沒正式見麵的小妹……”陸研緩了口氣,心平氣和地淡淡道,“十多年了,你們在我眼裏和陌生人沒有差別。雖然說讓你們眼睜睜看著母親出事不太現實,但我還是希望大家都少招惹一些麻煩。”


    “況且——”他意味深長地微微一勾嘴角,笑得像隻外表溫順卻不懷好意的貓,軟綿綿地戲謔道,“你好像沒那麽愛她,是我的錯覺麽?”


    陸雲桓垂眸看向陸研:“想知道原因?”


    “你會說麽?”陸研反問道,“你說的話我能信麽?”


    陸雲桓說:“你從孫醫生那裏證實了博遠不是父親的親生孩子,除此以外還有沒有別人?”


    陸研霍然睜大眼睛,第一反應就是——他知道了!


    “我也不是,對吧?”陸雲桓笑道。


    那聲音太淡定了,似乎這些在他看來根本就不是秘密,而是早就明確了的事。


    “這不能說明什麽,”陸研謹慎地說,“你和爸爸沒有血緣關係,並不能成為背叛李淑君的理由,除非……”


    話沒說完,陸研聲音戛然而止,腦內恍然閃過一個非常大膽的念頭。


    “除非什麽?”陸雲桓道,“研研,把你推測的說出來。”


    陸研怔怔看著他的側臉,忽然覺得這趟水實在太深了,喃喃道:“除非……你和她也沒有血緣關係。可是……這可能麽?”他幾乎下意識地自我否定,又想起小時候隻要二哥一哭,李淑君就不得不過來製止孩子們欺淩行為的事,那明明就是保護陸雲桓的行為啊!還能有假?!


    陸研遲疑了,不禁去留意二哥的眉眼。


    他的五官確實沒有一點與陸承瑞相似的痕跡,而是生的俊秀漂亮,瞳仁的顏色沒有那麽黑,呈現出一種很精致的淡棕色,看上去隱約有幾分混血的味道。起初沒往這方麵想,陸研理所當然地認為陸雲桓是繼承了李淑君的優點,這時候仔細一看,不得不承認他們似乎也不太像。


    但根據樣貌判斷血統本身就是很不理智的行為,人眼難免會受先入為主的潛意識影響。陸研不敢肯定自己現在是不是冷靜的,隻覺得陸雲桓為了表示合作誠意,簡直是直接交換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信息給他。


    這要是真的,那就實在是太可怕了。


    李淑君必然知道二兒子不是陸承瑞的,可她知道自己也是在給別人養兒子麽?


    意識到這點,本來已經開始相信陸雲桓的陸研瞬間又警覺起來——加入那些推測全部成立,那麽他背後一定有個人,所以並不是陸雲桓知道的多,而是那個人了解李淑君的一舉一動。


    “你到底在替誰做事?”陸研說。


    “你很聰明,”陸雲桓笑得眼睛彎起來,“不過今天跟你敘舊的原因不是因為任何人,隻為了我自己。”


    陸研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我憑什麽相信你?”


    陸雲桓道:“研研,還是那句話,信不信由不得你。你手上有多少籌碼自己心裏清楚,如果我猜的沒錯,今夜過後,下一步具體要怎麽走,你恐怕還沒想好吧?”


    陸研:“……”


    陸雲桓說中了,他手裏雖然掌握了陸博遠非親生的證據,可這些威脅不到李淑君。她是陸承瑞的合法妻子,就算陸博遠出局,她作為配偶,依然是受法律保護的第一繼承人,陸研沒能力拉李淑君下水。


    “你不用著急回答我,畢竟輿論的風向每天都在變化,今晚的事會造成什麽後果不等上一段時間你我都不得而知,而且我也沒有特別大的把握可以一定做成某件事。”陸雲桓說,“你考慮清楚,可以隨時聯係我。”


    陸研緩慢點了點頭,靜了幾秒,弱弱地說:“名片再給我一張好了。”


    聞言,陸雲桓頓時有些意外,一邊取新名片,一邊訝異道:“我以為你記下來了,還真撕了?”


    陸研哭笑不得,無奈道:“一開始是記下來了的,結果雲桓哥哥說了太多事,我一想別的就記不清了,可能會錯。”


    陸雲桓:“……”


    陸雲桓笑得根本停不下來,覺得自己這位三弟也真是有意思,明明精得像隻小狐狸似的,偏偏偶爾還會犯個蠢,而且承認起來一點都不含糊,簡直耿直得可愛。


    陸研總感覺二哥是在嘲笑自己,一尷尬臉又紅了。不過該說的事也算說得差不多了,他鬆了口氣,慢慢把懸了一路的心放回肚子裏。


    就在這時,陸研恍然意識到不對,然後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早前似乎和顧璟霖約定過離開會場後電話聯係的事。但沒想到會在地下車庫碰見陸雲桓,這一路上盡顧著提防他了,完全沒想到另外那邊……


    他莫名感覺心裏涼颼颼的,趕緊默默地把手機拿出來,按亮屏幕一看,陸研瞬間受到了驚嚇!


    一百多個未接來電……大概會不高興吧?


    陸研心情凝重起來,開始認真思考怎麽哄某人開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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