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行慈善晚會的宴會廳位於悅萊會議中心的主樓頂層,是一間可以容納800人與會的玻璃穹頂水晶大廳。夏季入夜後星河燦爛,穹頂垂下的上百盞吊燈璀璨耀眼,兩種光芒交相輝映,將整座大廳渲染得金碧輝煌。


    本次慈善晚會以義拍為主,所得善款將以東煌星啟兩家聯合的名義捐贈給先天心髒疾病患兒,也是為了紀念因這類疾病去世的陸承瑞先生。


    陸研照例站在電梯的右後方,垂眸心不在焉地瀏覽著邀請函內裏的文字介紹,也說不上來為什麽,就是單純覺得這種借死人名義作噱頭的慈善事業,不管結果如何,其做法本身都讓人感到無比尷尬。


    用於致辭的文稿放在了西裝口袋裏,陸研有點緊張,怕自己當著那麽多來賓的麵讀中文會出錯,忍不住隔著衣物摸了一下,聽見紙張輕響才稍稍安下心來——


    其實也不用太擔心,陸研默默自我安慰,等到他將身份公布於眾,在場又有多少人還能繼續關注那些莫須有的漂亮場麵話?


    八卦永遠都是最引人注目的,況且是來自本就處於風口浪尖上的陸家。


    不消片刻,電梯停下,一片靜謐中恍然響起“叮”的一聲。


    陸研分別整理過雙手佩戴的白手套,待門向兩側劃開後,他深吸口氣,然後緩步走了出去。


    八層前廳安排有簽到處,現在慈善晚會已經開始,絕大多數受邀賓客早已入場。


    負責接待的漂亮禮儀依然站得身型筆直,見有人來了,旋即恭恭敬敬地朝陸研一欠身,微笑道:“您好,請問是來參加慈善晚會的麽?”


    陸研禮貌地點了點頭,略帶歉意地說:“抱歉,遲到了。”


    “先生太客氣了。”接待小姐抬起手臂做“請”的手勢,“來這邊簽到,稍後會有人送您入場。”


    陸研把邀請函出示給她察看,自己則拿起筆在到訪名單上簽名。待他寫完,接待小姐又把邀請函還回來,旁邊另一位男接待自覺上前,引陸研往宴會廳走去。


    顧璟霖交給他這份邀請函隻能進門,但並沒有對應的位置,所以絕對不能讓男接待跟進去,否則立馬就會出現問題。陸研腦子轉得飛快,眸光朝岔開的走廊處瞥了一眼,他沒著急開口,而是等到兩人走到水晶宴會廳門前,那名男接待握上門把,已經將門推開條縫隙的一瞬間。


    “稍等——”陸研猝然開口。


    那名男接待以為出了什麽事,趕緊停下,轉身看向陸研,詢問道:“怎麽了?”


    陸研嘴角掛著恰到好處的溫順笑意,禮貌道:“我想去一下衛生間,等會兒自己回來就好,您送到這兒就可以了……”男接待臉上瞬間有些遲疑,陸研沒給他開口的機會,繼而一欠身,又補充了一句,“我個人原因遲到,還要麻煩您親自送過來,如果再讓您我,就太不好意思了。”


    陸研年紀小,音容相貌本身就很具有欺騙性,再加上言談舉止客氣而又有修養,所以很容易給別人留下溫順無害的良好印象。


    那男接待猶疑了幾秒,心裏也覺得既然都送到門口了,等下讓來賓自己進去找位置應該不會出現問題。陸研注意到他表情有些鬆動,知道差不多已經被說服了,於是又保證道:“您放心,我不會影響到其他客人的。”


    “那好,”男接待笑著說,“就有勞您自己入場了。”


    陸研說:“應該的。”


    說完,兩人各自分開,男接待又給陸研指了下洗手間的方向,隨後就快步返回前廳忙別的事了。陸研看了眼腕表,估算距陸博遠致辭還有一段時間,他索性進了男位的一間隔間,十分耐心把手裏那封邀請函撕碎,扔進馬桶,衝了個一幹二淨。


    又過了十來分鍾,外麵走廊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一個男人在打電話,他說的第一句是:“大少什麽時間出門的?怎麽還不到?”


    “什麽?出事了?!”


    杜輝猝然頓住腳步,明顯被對方告知的內容震驚了。


    陸研聽見動靜,從衛生間走出來,側過頭,目光穿過走廊,輕飄飄地落在他背影上。杜輝遲疑了片刻,最終是沒有折返回會場,而是繼續朝電梯方向趕去。


    “張總不是吩咐你去接人了麽?怎麽還能出事?”


    “他說不用你就不用?大少不讓送,不會開車跟著麽?”


    “行了,別解釋了,哪家醫院?”


    ……


    轉過拐角,杜輝聲音便低了下去,想來是不想被前廳的外人聽見。


    陸研收回視線,對大哥出沒出意外顯得有些漠不關心。小時候被欺負的經曆對他來說太久遠了,如今十六年過去,他對陸博遠的感覺更像是個沒好感的路人,談不上恨與不恨。


    ——但是如果可以,或許陸博遠就這麽死在醫院裏也是一種不錯的結果。


    ——至少李淑君會很痛苦,那畢竟是從小被她溺愛到大的長子。


    陸研微微一揚嘴角,心裏難得冒出個陰暗的念頭,他轉身朝會場正門走去,手指捏住領帶結處漫不經心地正了正。


    ——不過,顧璟霖做事那麽嚴謹,應該是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的。名聲在外的人最怕背上汙點,更何況是□□?這種事不見光沒事,可萬一哪天被人曝出來,那就直接能把一個人打入絕境。


    陸研推開水晶宴會廳的大門,會場一片安靜,主台上隻留下男主持一人,女主持人並不在。


    按照流程,主持們顯然已經報過致辭嘉賓的名字了,然而陸博遠出了車禍,根本不可能到場,致辭環節遲遲無法進行,導致整個晚會出現了一個莫名其妙的中斷。聽剛才的對話,杜輝似乎也是剛剛得知這個消息,也就是說尚在會場的李淑君很可能還被蒙在鼓裏。


    這樣一來,所有的主動權全都匯聚成一束,不費吹灰之力地落在了陸研手裏。


    千人宴會廳燈火通明,來賓都在奇怪陸家大少爺為什麽遲遲沒有上台致辭,完全不會注意入口處突然多出的不速之客。


    明亮的燈光下,陸研麵色平靜得出奇,心跳卻難免快了幾分。他深深緩了口氣,沿最邊緣的過道緩步走向主台。途經為首的兩張圓桌時,陸研有意朝那邊看了一眼,不出意外地看見盛裝出席的李淑君在公司高管的陪同下坐於主桌上位,正好在低頭看手機,似乎是在等待誰的消息。


    下一刻,李淑君泰然自若地抬起頭來,毫無預兆的,兩人的目光淩空相遇。


    那是一個在陸研心裏演練過成千上萬遍的場景,然後就如同以往的成千上萬遍那樣,他眼角眉梢都帶著溫文爾雅的笑意,極有教養地朝李淑君略一頷首。


    而李淑君則震驚到無以複加。


    刹那間,幾下閃光燈亮起,職業嗅覺敏感的記者們捕捉到了這一幕。


    受此影響,滿堂賓客終於注意到了陸研,繼而各懷狐疑地注視著那個年輕人信步走上主台,在男主持人旁邊耳語幾句,後者臉上閃現過短暫的驚訝,然後恭恭敬敬地讓出位置。


    陸研朝他表達了歉意,轉而麵向座無虛席的會場。


    “各位嘉賓,晚上好。”


    他的聲音從隱藏在各個角落的揚聲器中傳出,所有人都從那種平靜而又溫雅的語氣中察覺出了一絲不對勁兒,不禁屏息以待。與會記者更是敏感到了極點,紛紛起身來到靠近主台的地方。


    “我的出現對於大家來說是個意外,因為我的大哥陸博遠先生在傍晚前往會場的途中不幸出了事故,所以臨時決定由我來代替他進行今晚的致辭。”


    陸研帶著笑意的目光掃視過整個會場,最終停留在李淑君身上。李淑君麵色慘白,但礙於身份又不能隨意起身離席,隻能一瞬不瞬地注視著主台上的陸研。


    “自我介紹一下。”陸研說,“我是陸承瑞的三兒子,名叫陸研,不久前剛從美國回來,因為一直都在國外讀書,所以這也是我第一次回國,也是第一次出現在公眾麵前。在這裏我必須向我的母親,李淑君女士——”


    他起手朝所有人示意,聲音仿佛頃刻染上了一種晚輩對長輩的敬愛。


    “——感謝她對我的信任和肯定!”


    這番介紹一結束,整座會場鴉雀無聲,陸研停頓下來,似乎是想給來賓們一個絕對充足的反應時間。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台下忽然有一位記者說出了所有人的疑問。


    “您說……您是陸家的三少爺陸研?”


    陸研看向他,謙虛道:“是的,我的中文並沒有那麽好,如果有表述不清的地方,還希望大家不要介意。”


    “您不是車禍去世了麽?”又一名記者提問。


    李淑君察覺到不對,趕緊吩咐工作人員上前阻攔,意思是慈善晚會現場不能提問,任何疑問請留到之後的記者招待會再進行。


    “沒關係。”陸研依然笑得溫和有禮,示意勸阻記者的工作人員退下,“這是另一件我希望向我的母親表達感謝的事,正好借這次機會一起說出來。”


    陸三少開口,又是萬眾矚目的場合,工作人員不敢再攔,隻好識趣的各自回位。


    李淑君坐得脊背筆直,五指捏住手機,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


    陸研道:“大概三個月前,我收到了父親去世的通知,當夜乘飛機返回華國,卻不慎在西山遭遇車禍。那場車禍是真實發生的,可我很幸運,並沒有隨車子一起墜崖,而是被甩出車窗,後腦受到撞擊陷入昏迷。”


    “我母親在調查中發現車禍可能存在問題,為了不再發生其他意外,保證我的安全,她對外宣稱我死於車禍事故,而後秘密將我送回美國治療,等到徹底痊愈後才再次安排我回國。”


    “這其中的原因非常複雜,在沒有確定清楚以前不方便對大家透露。但是一切就像我剛才說過的那樣,我的母親為了保護我付出了非常多的心血,父親剛剛過世,這段時間陸家又出現了很多問題,母親日夜操勞,已經很久沒有安穩休息過了。”


    陸研說得情真意切,一雙眼睛直接紅了。


    與此同時,處在席間的席琛忍不住側目看了顧璟霖一眼,麵無表情地低聲道:“三少的演技和信口胡編的本事,您教的?”


    顧璟霖眸底帶笑,修長的兩指按住高腳杯圓底,心不在焉地晃了晃,過了半晌,才說:“研研聰明得很,你太不了解他了。”


    “我隻覺得他狡猾得很。”席琛道,“動不動就一臉無辜的看著你,讓人沒法跟他好好說話。”


    “你也發現他的優點了?”顧璟霖說。


    席琛十分無奈道:“恐怕隻有您覺得這個是優點。”


    “沒辦法,”顧璟霖說,“我確實挺吃這套的。”


    “明明認識的時間還不算長,這位三少從一出來就顯得不正常,您這麽輕易就相信他容易吃虧啊。”席琛歎了口氣,按捺不住心底的疑問,“您對他這麽好,隻是因為喜歡麽?”


    “你不知道的事太多了。”顧璟霖垂眸看向高腳杯內殷虹的酒,說,“他從小到大,一個人在國外,吃過那麽多苦,受過那麽多委屈,我好不容易把人哄到手,當然要好好對待他。”


    顧璟霖說的理所應當,席琛無言以對,隻好沉默。


    台上,陸研起手打斷一位想要提問的記者,解釋道:“晚會進程已經被耽誤了不少,其他疑問就留到記者會上再提問吧,非常抱歉了。”


    他這話說得有理有據,受邀的又是各大媒體的知名記者,素質本身就高於普通娛記,聽他說完當即也就不再為難,趕緊整理到手的信息和照片,打算趕緊發回公司,搶第一版頭條。


    陸研扶了下麥克,靜了幾秒,複又開口,說:“今天的慈善晚會對我來說是為了紀念我因為心髒疾病去世父親,它的意義非同尋常,同時為了表達感謝,我想邀請母親上台,和我一起為晚會致辭。”


    “有請——”


    他話音沒落,會場掌聲響起。


    李淑君臉色鐵青,卻不得不麵帶微笑地起身上台。


    燈光璀璨,眾星雲集,數十台攝像設備以及上千人的目光聚焦在這對感情深厚的母子身上。


    陸研快步迎上前,當眾擁抱住女人纖細的身體,埋頭在她臉側。李淑君嘴角的笑容刹那凝固,脊背繃緊,過了幾秒才僵硬地被迫回抱住陸研。


    在鏡頭無法捕捉的地方,陸研像個乖順無比的孝子,眉眼間帶著一如既往地溫軟笑意,他輕輕動了動嘴唇,聲音卻徑直冷入穀底。


    他伏在李淑君耳畔,冷笑道:“媽媽,我回來複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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