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鍾後,兩人出門。


    顧璟霖按下電梯,然後從西裝口袋裏取出個白色包裝袋交給陸研。


    陸研接過來一看,發現是醫用口罩,心裏頓時覺得這人雖然惡趣味很多,但其實大部分時候還是很細心的,於是客氣道:“謝謝。”


    顧璟霖戴著副墨鏡,深藍色鏡片下,男人溫涼的眸光在陸研那雙被手套包覆的手上逡巡了一下,繼而無聲無息地笑了。直到看著那小家夥撕開一次性包裝,將醫用口罩掛上耳朵,顧璟霖這才不疾不徐地開口問道:“平時還有什麽習慣,你簡單說說,我記一下。”


    聽見問話,陸研一時沒反應過來是什麽意思,他大半張臉被口罩掩住,隻留下雙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十分迷茫地朝顧璟霖眨了眨。


    這時,隨著“叮”的一聲輕響,電梯到了。


    顧璟霖走到電梯前側過身,伸出手擋住一側的門,讓陸研先進,然後自己才跟著走進去。陸研習慣性站在電梯廂的右後方,腦子裏還在惦記對方的那個問題,想了想覺得顧璟霖可能就是對潔癖症比較好奇,畢竟有潔癖習慣的人很多,但嚴重到形成心理疾病的情況並不多見。


    “其實我沒什麽特別習慣。”陸研的眼睫低垂著,專注於將口罩包裝紙撕成一個規整的正方形,輕聲說,“因為性格問題,我在美國也沒有交往親密的朋友,平時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就會降低被陌生人無意冒犯的概率,對我來說會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也不至於和同學的關係鬧得太尷尬。”


    ——果然是個別扭任性的孩子。


    顧璟霖邊想邊按下標有“-2”的數字鍵,然後抬起頭,透過電梯光可鑒人的金屬門去觀察身後折紙的小潔癖。


    陸研沒發現對方在看他,認真地把正方形對角對折,折痕壓平,繼續道:“平時出門手套是肯定會戴的,口罩倒是不多,主要在學校裏不能避免交流,怕別人覺得不禮貌。食物和水都不用外麵的,除了必須要上的課,大部分時間我都會留在家裏。”


    “在家裏做什麽?”顧璟霖問。


    “刷臉書,打遊戲。”陸研靜了幾秒,又補充,“我養了一盆多肉,因為醫生說我可以嚐試做一些不喜歡的事,對病症會有緩解,所以其實我是覺得花盆和多肉有點髒的,還好它生命力頑強——”說到這兒,陸研抬頭朝鏡麵裏的顧璟霖一笑,“臨回國前我把它送給了國際商務課的老師,大概會被照顧得很好。”


    顧璟霖感覺有點微妙,假裝漫不經心地追問了一句:“你喜歡他?”


    “他是唯一一個知道我有潔癖後,不止表達了理解,還安慰過我的人。”陸研用食指和拇指捏住折紙的一角,向側麵一拉彎出“葉片”,“我知道自己性格差,喜歡我的人不多,所以那些對我好的的人我都會記得。”


    聞言,顧璟霖頓時笑了:“那些不好的呢?”


    陸研沒著急回答,而是上前兩步走到他身側站定。


    自始至終兩人都注視著鏡麵內彼此,陸研看不見顧璟霖的眼睛,卻依然感受到對方在看他:“顧先生,這幾天多謝您照顧了,送您個東西,疊的不好,別介意——”陸研說,“伸手。”


    顧璟霖好久沒有被這麽單純的感謝過了,心裏很喜歡陸研身上那種幹幹淨淨的氣質,覺得很舒服,所以盡管行為幼稚,影帝先生也依言抬起隻手。陸研將那朵用包裝紙疊的川崎玫瑰擱在男人攤開的掌心,他依然是一副眉眼輕斂的乖順模樣,然後回答了對方剛才的問題。


    陸研說:“那些對我不好的,”他側頭看向身邊的男人,眼睛笑得彎起來,“我也記著呢。”


    就在這時,電梯正好抵達地下二層的停車場,金屬門向兩側打開,陸研收手,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顧璟霖:“……”


    有那麽一瞬間,影帝先生恍然產生了一種被小奶狗“嗷嗷”叫著威脅了一番的錯覺。


    顧璟霖啞然失笑,隨手把紙玫瑰裝進口袋,也不動,就那麽站在電梯裏,一瞬不瞬地注視著某人的背影。


    已經走出幾米遠的陸三少沒聽到跟上來的腳步聲,心裏一虛,隻好弱弱地又折回去,趕在電梯門自動關上前伸手攔下。


    “顧先生……”陸研底氣不足,聲音軟得能把人聽酥了。


    顧璟霖對這種會耍心眼又會服軟的小家夥根本沒有抵抗能力,覺得不管怎麽逗,陸研的反應都非常有意思。陸研被看窘了,尷尬得臉頰發燙,頓時有點後悔剛才逞一時口舌之快的事。


    “怎麽又回來了?”顧璟霖明知故問。


    陸研說:“顧先生您別介意,我剛才……沒針對您。”


    顧璟霖莞爾道:“那我想知道,在陸三少的分類裏,我算是對你好的,還是對你不好的?”


    陸研想都沒想,直接回答:“顧先生對我很好。”


    “哪兒好?”


    “……”


    陸研簡直無語了,心說這混蛋對他動不動就摟摟抱抱摸摸,而且隻給一件襯衣穿什麽的,根本就是非常不好!然而這男人又偏偏那麽任性,一言不合就站著不動了——感覺像個小孩子,還得哄著……


    陸研想想都覺得頭疼,但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顧璟霖見他低頭不說話,反倒是笑了,伸手摸了摸陸研的發頂,道:“我也知道你有潔癖,我也表示了理解,雖然沒有安慰,但是你身上的衣服是我親自聯係店裏訂的,又特別讓他們加了手套,口罩也是這兩天找人代買了送過來的。”陸研一怔,略帶訝異地抬頭看他,顧璟霖順手在他被口罩遮住的鼻尖上一刮,眸底的笑意更深了。


    “其實這些都沒什麽,不過你要知道,對於我這種人來說,我自己的這些需求都不需要我親自動手。”顧璟霖哂笑著搖了搖頭,手臂攬住陸研肩膀,帶著這聽懵了的小家夥離開電梯。


    陸研被摟得很不自在,身體繃得像一塊鐵板,卻強行忍耐住了想要推開對方的衝動。


    他也是聽完才意識到這男人確實對他還不錯,除了一些奇怪的癖好——咳!是非分明的陸三少把不好的畫麵趕出大腦,以免破壞了好不容易生出來一絲絲好感。


    顧璟霖平時外都都有席琛或是保鏢作陪,很少會單獨出行,但每處住所都會備好代步工具,也是為了方便。


    兩人一直走到地下車庫的最裏麵,顧璟霖取出遙控一按,不遠處一輛白色寶馬z4的前大燈緊跟著亮了亮。


    陸研心說顧璟霖那麽有錢,想不到開的車還挺低調,他自覺走到副駕駛,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b市入夏前夕暴雨不斷,不少路麵積水嚴重。顧璟霖調了半天導航才選出條以高速為主的路線,然後打開車載音響,腳下給油起步,駕車駛離地下車庫。


    往後一路兩人基本沒有交流,陸研全程看著窗外,腦子裏不時響起cd裏的那首德語對唱情歌,不時又像放空了一般安靜。


    飛濺的雨水沿玻璃淌下,外麵是昏暗得如同末世的陌生城市,車廂內的空調溫度偏低,吹散了剛要凝起的水霧,陸研盯著玻璃表麵映出的虛像發呆,忽然聽見顧璟霖說:“冷麽?後麵有一件外套,挺幹淨的,我沒穿過,你需要就自己拿。”


    陸研側過頭來看他,靜了半晌,笑道:“顧先生,其實你人挺好的,我不討厭你,真的。”


    顧璟霖專心看著路況,聞言,隻是微微彎了彎嘴角,道:“你看心理醫生會緊張麽?”


    “會。”陸研坦言。


    顧璟霖有點意外:“這應該不是第一次了吧?還會緊張。”


    陸研輕輕“嗯”了一聲,拿過外套蓋在身上,聲音被口罩掩得發悶:“那些醫生都很聰明,跟你聊著聊著就出結果了,我並不是想讓他們知道所有的事,對他們說謊很費腦子。”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潔癖症才一直沒有好轉的?”顧璟霖道。


    “不全是。”陸研說,“我會按時吃藥,也會去做心理治療,不過因為平時都是一個人,部分需要家人協助的治療沒法進行,而且我對治愈的興趣不大,所以慢慢也就不去管它了。”


    顧璟霖道:“那這次好好看,我可以配合你做醫生安排的治療。”


    “顧先生,”陸研非常認真地說,“你坦白告訴我,帶我看病是不是隻是為了和我做愛?”


    顧璟霖:“……”


    其實這原因就連顧璟霖本人都沒考慮過,當初嘴上那麽說也不過是為了逗逗那個容易害羞的小家夥,然後本著“說都說了,那就順便把病治好”的慣性思維,聯係醫生預約時間完全是舉手之勞的事。


    但不得不承認,陸研說的那個事是很讓顧璟霖心動的。


    ——長得好看,又會撩人,性格也討人喜歡,還是主動送上門來的。


    這簡直是完美情人的標配啊!


    當然,這種事影帝先生隻在腦內想,絕對不會說出來。他和陸研之間什麽關係大家心知肚明就好,沒必要做得太交易化,不然顯得很沒情趣,也沒有了逗弄調教的樂趣。


    見他不說話,陸研隻當是默認了,然後又覺得眼下氣氛略微有點不自然,於是故作輕鬆地安慰道:“是也沒關係,當初我就知道您缺的也不是聊天做飯的人,剛才在電梯裏說過的話您別當真,我不會因為這事記仇的。”


    “嗯。”顧璟霖說,“你先不用想這事,還是想想一會兒怎麽騙心理醫生吧。”


    陸研一怔,整個人頓時就不好,裹著顧璟霖的外套重新看向窗外,真就那個問題認真思考起來。


    這時,車載cd的那首歌漸入高潮部分,男女和聲動情演唱。


    陸研德語學得一般,不過因為歌詞簡單,倒也聽懂了。


    那歌詞唱的是——【你是一場暴雨,我因你而哭泣。】“轟”的一聲,驚雷炸響,雪亮的電光將深灰色的天幕割裂成破碎的模樣。


    還挺應景,陸研心想。


    由於下雨天路況實在是太差了,以往十來分鍾的車程兩人愣是在環路上堵了一個多小時,等抵達中心醫院時已經超過了預約時間,幸好顧璟霖的人情夠大,那位心理醫生直接空出了整個下午用來接待他們,後麵沒有安排其他患者,所以即便晚了也沒有產生任何影響。


    這類治療一般是醫生患者一對一內容嚴格保密的,所以顧璟霖將陸研送到聊天室門外也就不方便再跟進去。


    心理學相關的診室不會布置得像其他診室那麽生冷,確診方法一般隻需要通過普通聊天。陸研對這種場景也算是習以為常,進門後直接在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


    負責就診醫生是個麵向很溫柔的女人,化了淡妝,看不出具體年齡。她朝陸研微微一笑,攤開膝頭的筆記本,被透明絲襪包裹的小腿交疊翹起,隨意中透出一股說不出來的知性氣質。


    果然是心理醫生的標配,陸研默默腹誹完,朝她主動打招呼:“您好。”


    “你好。”那醫生笑道,“之前在電話裏我聽顧先生大概說了您的情況,您的潔癖症應該有挺長一段時間了。現在我想具體問一下,大概是什麽時候開始,您發現自己變得很在意周圍環境是否幹淨的呢?”


    “抱歉,開始治療以前我想先問件事。”陸研歉意地笑笑。


    那醫生有些驚訝,但還是說:“您問。”


    “是這樣的,我有個朋友家庭出現了問題,需要做dna檢查,想預約貴院遺傳學科室的孫醫生,不知道您這裏能不能查到他的聯係方式?”陸研有些為難地說,“我自己的病已經很麻煩顧先生了,所以這事不好意思再對他提,但朋友那邊又催得很急,我也是沒有辦法,所以您看方不方便,幫我查一下孫醫生科室的主機號碼?當然,要是能有他個人的聯係方式就更好了。”


    陸研說話時眼角眉梢都帶著恰到好處的笑意,看上去溫和誠懇,還略略帶著些“抱歉打擾您了”的愧疚。他本身就是走關係預約的特殊患者,這事口頭說著不想麻煩顧璟霖,但人提了關係其實自然而然就到了。


    女醫生對這方麵的事心知肚明,更何況這年輕人隻是要個聯係方式,到了那邊的關係怎麽走就與她無關了,所以隻有猶豫了一會兒,便笑著應了下來。


    “您稍等,我得去醫生的資料庫裏查一下。”她起身站起來,“要不要先給您倒杯水?”


    陸研跟著站起來,朝她禮貌地欠了欠身:“已經很麻煩您了,倒水這種事我自己來就好。”


    說完,他徑自轉身走到飲水機前,背對著那個心理醫生取一次性紙杯接水。等又聽見高跟鞋想=響,陸研站直身子,低頭抿了一口杯內的冷水,心裏繃著一根弦總算是鬆開了。


    他知道顧璟霖事後多半會單獨詢問就診細節,也不確定這女人會不會順口就把他問聯係方式的事說出去,不過這麽方便的關係不利用一下實在太可惜了。再說顧璟霖那麽精明的一個人,恐怕早就看出來他有問題,隻不過故意沒說開罷了。


    所以綜合考慮過後,陸研其實一點都不在意顧璟霖會不會知道。


    身後傳來鍵盤鼠標敲擊的聲響,陸研繼續不緊不慢地喝那杯水,直到某一下宣告結束的按“回車”鍵的重音出現,他實時轉過身,正看見那女醫生從電腦後抬頭看她。


    “這裏有孫萬軍醫生的手機號碼,您記下來?”


    陸研快步走過去,笑道:“我沒帶手機,方便的話幫我寫張便條可以麽?”


    “方便。”女醫生從便利貼上撕下一張,抄好手機號,遞給陸研。


    陸研結過便利貼,垂眸掃過上麵那串數字快速記死,然後道:“非常感謝,未來一段時間的治療,也要麻煩您多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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