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聲,陸研身體極不明顯地微微僵住,靜了幾秒,便繼續朝陸承瑞的遺像彎下腰去,然後才轉身看向站在樓梯上的女人。


    李淑君比陸承瑞小八歲,時年剛剛過了五十,卻因為保養得當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再加上精於穿著打扮,所以即便是年過半百也依然風韻猶存,是個從年輕能一直光鮮到暮年的美人。


    陸研幼時憎恨過這位媽媽,因為她自己才不得不漂在國外,有家難回。而懂事以後又逐漸理解了李淑君的做法——畢竟是自己男人出軌遺留下來的私生子,所以她永遠也不可能像對待親生孩子那樣寵他愛他,放任在外或許已經是最大的寬容了。


    事到如今,陸研早就不再恨了,但對於眼前的女人也沒有半點感情,隻客客氣氣回了一聲:“好的,媽媽。”


    那聲音在空蕩的大廳內顯得格外生分,李淑君卻像個慈母那樣笑了笑,然後折身返回別墅二層。陸研一聲不響地跟著上樓,他早已記不清這棟宅子的格局,卻記得大哥把他從腳下這段樓梯推下去的時候摔得有多疼。


    那時受委屈的人明明是他,可因為同是陸家的孩子,而且又必須顧及妻子的感受,陸承瑞最多隻是口頭教育一下大兒子,並不會采取任何實質性的懲罰措施。


    有時候來自小孩子的惡意非常可怕,而這種惡意又往往會在父母的縱容之下肆意滋生。


    真是……不愉快的記憶啊……


    陸研定定神,將父親滿臉心疼親吻自己額頭的畫麵趕出大腦。書房的門並沒有關緊,是李淑君進去後給他留的門,陸研懂得家裏的規矩,抬手輕叩門板,在獲得對方允許後才推門走了進去。


    然後他微微愣了幾秒,因為除了李淑君外,那裏麵還坐著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


    “我來介紹一下,”李淑君站起來,對那男人道,“這位是承瑞的小兒子,陸研。”


    男人朝陸研點了點頭,說:“你好,三少。”


    “您好。”打過招呼,陸研詢問似的看向李淑君。


    李淑君又道:“這位是你父親的代理律師,姓江,這次特意過來確認陸氏集團遺產的相關問題。”她看向陸研,目光哀傷,歎了口氣,說,“承瑞很愛你們,所以在感覺到自己時日不多後就提前立了遺囑,我……”話沒說完,李淑君隱忍地合上眼睛,抽噎著雙肩小幅顫抖起來。


    江律師顯然見慣了這種場麵,順手抽了張紙巾遞過去,十分公式化地安慰道:“陸夫人,您也別太傷心了。”


    李淑君道謝後接過紙巾,朝陸研招了招手,三人在沙發上落座。


    律師拉開公文包取出一疊疊文件,陸研覺得這場麵有些不太對勁,疑惑道:“既然是遺產相關的內容,怎麽不見兩位哥哥和小妹過來?”


    李淑君說:“不是正式宣讀遺囑,而是要按照承瑞生前的一個安排,由江律師分別和你們確認些事。”


    “什麽事?”陸研看向律師。


    江律師展開其中一本打印好的文件,沿茶幾推過來,說:“有關於陸承瑞先生和幾位子女的親子鑒定結果,這兩天已經出來了,作為遺產生效的重要依據,必須由我親自告知每一位繼承人”


    他話音沒落,陸研瞬間怔住:“什麽親子鑒定結果?”


    江律師敲了敲文件,麵無表情道:“就是您在b市中心醫院做得那份dna鑒定,現在結果已經出來了。”


    陸研眉心鎖緊,難以置信地盯著文件裏夾著的一紙證明:“我從沒有做過這種東西,也沒有人通知我需要做這個……”


    “檢查結果顯示——”江律師像是完全沒聽見陸研的辯駁,兀自翻看文件,繼續道,“您與陸承瑞先生的dna位點僅有兩個相同,這說明你們之間並不存在血緣關係,而陸先生生前特別交代了遺產分配要以親子鑒定的結果為準。”


    “因此,我不得不很遺憾的通知您,遺囑中屬於您的那部分已經自動失效了。”


    陸研搖了搖頭:“那不是我的鑒定結果,我才剛剛從美國飛抵——”


    “研研!”李淑君打斷他的話,心平氣和地看了他一眼,“為了配合你父親的安排,陸家早在一周前就安排你返回b市,海關可以查到你的出入境資料,中心醫院也有你參與檢查的各類證明。”


    “這不可能!”陸研抬頭看向李淑君,片刻震驚過後,他的眼神倏然變了,“——是你?”


    李淑君笑得極有涵養,說:“研研,你可以放心,就算你不是承瑞的親生兒子,念在你進了陸家這麽多年的份上,媽媽也不會虧待了你的。”


    “我會繼續供你在美國完成學業,那邊還有一套陸家的房產,也可以過繼到你本人名下,至於陸氏集團的產業,就隻能遵照——”


    “就為了這個?!”不等她說完,陸研猛地站起身,神色複雜地看向李淑君。


    而李淑君隻是微笑:“你在說什麽?”


    陸研平複了下情緒,聲音卻微微發顫:“從小到大,我已經按照您的意思從不回家,父親的財產我可以分文不要,可您為什麽還要用一份假的鑒定證明來抹除我和他之間的關係?您不覺得這是對父親的侮辱麽?”


    “侮辱?”李淑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讓你進門,才是對陸家最大的侮辱,幸好現在水落石出,你根本不是承瑞的孩子,嗬——”她冷笑著勾起嘴角,“生下你的賤人真是陰險,就連死後都讓活人不得安生!”


    陸研徹底震驚:“你什麽意思?!”


    李淑君不再理會陸研,高聲喚道:“來人!”


    她話音沒落,杜輝推門進來,李淑君吩咐道:“時間不早了,請三少爺離開吧。”


    “你——!”陸研正欲上前,卻猝然被人扣住胳膊,他用力掙了一下,冷冷道,“別碰我!。”


    “三少。”杜輝低聲提醒,“這裏是陸家,夫人是您名義上的養母,您讓我鬆手難不成是想在這裏做出些什麽?”


    陸研怔住。


    “夫人讓您走,您還是先離開比較好。”


    杜輝說完,整間書房有了短暫的安靜。


    眼睫垂下,陸研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這男人說的沒錯,就算他鬆手,自己十六年未歸,別說是在陸家,就是在整個b市也沒有半個親信,他根本什麽都做不到,不如回去再想辦法。


    ——他沒有做過的東西,就算被人精心偽裝,也不可能做得天衣無縫。


    想到這兒,陸研深深緩了口氣,強行將手臂抽出,然後不動聲色地用手套擦了擦被對方碰過的地方。他抬頭看向李淑君,用一句種客氣卻又極度涼薄的聲音淡淡道:“原本,您沒有必要花費這麽多心思在我身上,現在,這件事絕對不會這麽輕易結束。”


    說完,陸研轉身離開書房,杜輝回頭看了李淑君一眼,然後緊跟著追了出去。


    江律師整理好文件夾,對李淑君道:“陸夫人,我不得不提醒您,這件事處理得還不夠完美,你可以為三少找在場證明,三少同樣可以找到不在場證明。”


    “你多慮了。”李淑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已經溫了的水,說,“在場證明也好,不在場證明也罷,總要有個對象才行,可若是連對象都沒有,那這兩樣東西自然也就失去存在的意義了。”


    ……


    同一時間,陸家大宅門前。


    杜輝將雨傘和奔馳鑰匙一齊交給陸研,說:“您剛回來,什麽東西都沒來得及準備,這輛車是前兩天夫人特意交代我向車行訂的,給您代步用。”


    “不用了,”陸研接過兩樣東西,淡淡道,“我暫時借用,明天你來我下榻的酒店取車,鑰匙會放在前台。”


    杜輝也不推脫,回了句:“那好,雨天路滑,您自己小心。”


    陸研點點頭,不再說話。


    時近六點,陰雨的西山提前入夜。


    盤山公路上,汽車雪亮的大燈一晃而過,密密匝匝的雨點敲擊在前擋風玻璃上,雨刷器嘩嘩作響,此時此刻,從駕駛室看出去的視野簡直差到了極點。


    陸研心事重重地握著方向盤,減速正要轉過一處陡彎。倏然之間,兩束刺眼的白光在後視鏡中亮起,以極快地速度緊跟上來。


    轟鳴的引擎聲響徹雨夜,那輛後車沒掛牌照,駛入彎道時也沒有半點減速的意思。高速之下輪胎直接暴死,積水飛濺,車身瞬間失去控製,就那麽朝奔馳車悍然衝了過去。


    “轟”的一聲,天地震顫,兩部車相撞報廢,翻滾著衝出護欄。


    黑暗中西山陷入沉睡,巨響之後火光衝天而起,繼而在暴雨滂沱中無聲無息地熊熊燃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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