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補過後的“海妖塞壬號”在人魚們帶領下迎著彎月一路前行,周遭除了浪拍船舷的聲音和人魚們的歌聲再也沒有多餘的聲響。 海麵上揚起淡淡的薄霧，起先羅飛飛以為是幽靈海盜們又來了，精神略一緊繃,可半刻鍾過後霧仍是原本的濃度，像細密綿柔雨點一樣蕩漾在海上，似乎僅僅是普通的自然現象。 可在這片海域行了許久都沒有發生什麽異變，羅飛飛反倒覺得這本身就是個不能再異常的情況。 那些覬覦寶藏、又被自己的這份執念禁錮在這片海域那麽多年的執著海盜，怎麽可能聽到人魚們的歌聲這麽久都還沒動靜？ 隨著航行，羅飛飛覺得視野中的月亮好像越來越大了,有種不多久就會被人魚們帶進月亮中的錯覺。 恍神間,人魚們的歌聲一個接一個停息下來。 金色的人魚從隊伍最前端一甩尾，轉身往船的方向遊來,光從他留下星屑的痕跡就能看出情緒的興奮。 他“嘩啦”一下子鑽出水麵，仰起在月色下沾著水珠濕漉漉的臉龐，聲音透著喜悅：“大哥，找到啦！” 找到啦！要通關啦！我終於可以不用繼續做魚啦！我可以用腿走路啦！ 崔子源內心歡呼雀躍，他甚至自認為感同身受地體會到童話故事裏小美人魚為什麽願意換腿，用尾巴太太太太不方便了。 “年輕的海盜。”人魚族長遠遠地開口，聲音不大，像歌聲一樣美妙，隔著一段海麵悠揚地傳入船上人的耳中。 “寶藏在海底深處，”人魚族長說，“接下來的路，需要你們離開你們寶貴的船，隨我們同往。” “誒？可是族長……”上麵的人還沒說話，崔子源先咋咋呼呼地開口，“他們都是人類呀，貿然深入海底會死人的！” 族長看著他，用長輩關愛犯蠢晚輩的慈愛目光笑了笑：“我當然不會將恩人的後人置於危險。” 說話間，兩名人魚從魚群中往回遊，在船邊各用雙手托起一隻巨大貝殼做成的匣子，漂亮的雙眸目不轉睛地盯著船上的人。 “這裏麵是可以暫時在海裏行動的藥。”一名人魚眨眨眼說，聲音輕靈，像枝頭的百靈鳥在鳴唱。 羅飛飛指揮船員用繩子放下一個小木桶，人魚們將匣子放進桶裏。 “船長。”船員將桶吊上來，從裏麵拿出匣子遞到羅飛飛手中。 貝殼做成的表麵在月光下閃耀著流彩的光，匣子看著很大，但其實很輕，羅飛飛捧在手中感覺捧著一隻空盒子。 他謹慎地打開它，盒子底部鋪著一層不知什麽材質的細絨，上麵放了幾顆珍珠一樣的藥丸。 羅飛飛捏起其中一顆，指腹間的觸感不像看上去那般光滑，是種磨砂的感覺。 他看向人魚族長問：“吃下它會怎麽樣？” 人魚族長指尖抵著自己微微彎起的唇，笑道：“多疑的人類。吃下它你們就可以像我們一樣在海裏暢遊，不會被大海吞噬，隻不過，這樣的恩賜隻有半日光景。” 羅飛飛將藥丸放在筆尖嗅了嗅，對她嘲諷多疑置若罔聞。 半天時間不長，倒也肯定是足夠了。 “我先來吧。”祁羽知道羅飛飛在遲疑什麽，也從盒子中拿出一顆藥。 “不用。”羅飛飛按住他的手，“我來。” 心想就算是□□大不了再死一次唄，他不再猶豫，將捏在手中的藥丸放入口中。 藥丸入口即化，一股濃鬱的藥味混著腥氣衝入喉中，嗆得羅飛飛一陣咳嗽，還有點反胃。 他捂著喉嚨幹嘔兩聲，藥丸此刻已經完全融入了身體，漸漸的，羅飛飛感覺自己產生了些難以言喻的變化。 他低下頭，確認自己沒有長出魚尾什麽的，攤開雙手在眼前看了看，沒有長出蹼來，甚至摸了摸自己臉頰和喉嚨——沒有摸到魚鰓。 但就是覺得身體微妙地產生了變化，甚至看著藍黑的海麵，有種想一躍而下在裏麵翻騰打滾的衝動。 “羅羅？”祁羽看見他先是很難受的樣子，緊接著神色不對，擔憂地拍了拍他的臉，被手碰到的冰涼感觸微微愣住。 “你怎麽樣？”他問羅飛飛，觸碰著對方就好像碰著冷血動物一樣，毫無溫度。 “我……”羅飛飛不知道該怎麽描述這種奇怪的感覺，他吸了口氣，忽然覺得胸口有些悶，緊隨著，大腦也暈乎乎的。 ……這感覺，好像是缺氧的症狀。 “這裏剩下的藥，願意跟我下去的都吃了然後跟上，我先走一步。”越來越強的窒息感隨著說的話越多而越強烈，羅飛飛意識到自己外貌雖然沒有變化，但其實已經變成了半條魚，以至於不能在無水的環境下呼吸了。 他匆匆交代完也沒忘記摘下帽子，“噗通”一聲從船頭跳了下去，攔也攔不住，甲板上隻餘下一頂三角帽被他主人丟在角落裏，兀自搖了搖。 “船長！”船員們沒弄明白狀況，緊張地趴到船邊往下看。 隻見他們的船長混在美人魚群中，熟練地在海麵上下翻遊了兩圈，看起來要多舒暢有多舒暢。 船上人見到這幅場景，麵麵相覷片刻，反應過來後很快將兩個匣子中的藥丸分了個幹淨。 藥其實是不夠所有人的，幾個玩家為了任務，盡管不是人人都願意，也隻能選擇下海，有三個船員被留在了船上看船，其餘人紛紛吃下藥，撲通撲通下餃子一樣跳進水中，海麵頓時像被人投射了許多□□，炸出朵朵水花。 人魚們怕被冒失的人類砸到，四下躲閃開，一片混亂中，崔子源遊到羅飛飛身邊，哥倆好地一拍對方的背：“大哥，做魚的感覺怎麽樣？” “太腥了。”羅飛飛撣開他的手。 崔子源扁扁嘴：“……你都沒魚尾巴，哪來的腥味。” “我是說你。” “……”總覺得認識得越久大哥越來越不是最開始那個大哥了。 等所有人都浮在水麵，羅飛飛左右看了看，在一顆顆腦袋間搜尋。 “你在找我嗎？”祁羽不知何時竄到羅飛飛身後，笑著問。 “……我在找族長。”羅飛飛斜了他一眼，嘴上說著不是，但見這個遊戲體質是旱鴨子的人也好好地浮著，他也放下心來。 畢竟要是這家夥再溺水一次，他到底救還是不救需要好好商榷一下。 “麻煩了。”羅飛飛對不遠處的人魚族長說。 人魚族長抬起在月下發著光華的潔白手臂，將披在肩頭的火紅長發攏到身後：“人類，可要跟緊了。” 說罷，她驀地消失在海麵上，餘下的人魚們也緊隨著她潛入海麵以下。 羅飛飛他們水性本就不錯，吃過藥丸後更是如同天生的魚類一樣，在水中的靈活度絲毫不輸這些大海的使者。 一路往下潛去，人類與人魚遊在一處，有幾個船員被近在咫尺的美貌人魚吸引，忍不住靠得過近，人魚明顯露出不自在的神情，羅飛飛的注視逼得他們討好一笑，求生欲迫使他們自覺離遠了些。 人魚們看羅飛飛的眼神有了些變化。 他們在海水中仍然在歌唱，歌聲通過海水傳入耳中，像隔了很遠很遠，無限空幻悠揚。 人魚是大海的寵兒，是海洋裏最美麗的生靈，更是對海中的所有生物都有著無限的親和力。 路過的魚群們絲毫不畏懼這群人形的生物，反是親昵地繞著他們遊來遊去，像是護衛一樣跟隨著他們，托人魚的福，所有人都體會了一把與魚共舞的新奇。 離海麵越遠，周圍的光線便越來越少，大概是超出了那些魚類的生存區域，它們陸陸續續離開了隊伍。 很快，四周隻餘人魚遊過撒下的瑩瑩光亮，在幽深黑暗的海中更像是一條光組成的絲帶。 黑沉的海底很壓抑，可再往下遊，又是另一番光景。 漆黑的世界不知何時開始出現星星點點小燈泡一樣的光亮，羅飛飛驚奇地眨了下眼，仔細看去，發現是一群群會發光的小魚。 小魚們顯然也很喜歡人魚，繞著他們戀戀不舍地流連，連在一起像節日時商店門口掛著的一串串燈泡。 隨著下潛的繼續深入，堪稱奇跡的畫麵展現在眾人眼前。 整片海底黑幕般的背景被無數會發光的生物點綴著，在這之中穿遊，仿若置身星河，是無與倫比的夢幻。 連王一山這樣的壯漢都忍不住發出富有少女心的驚歎，崔子源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忍不住伸出手碰碰離得最近的一個不明生物，對方也不怕，反是賣乖似的蹭蹭手指。 在這樣被施過魔法似的地方隨著人魚們遊了不知多久，在周圍淡淡光暈的映照下，前方不遠處出現了一處海底洞穴，洞口大開，但顯然有一層不同尋常的水牆守護著，固若金湯。 人魚族長帶著所有人在洞穴口緩緩停下，門口有兩名手中握著三叉戟的人魚，見到族長，本滿是戒備的臉上露出欣喜。 人魚族長遊上前，朝她們微微頷首，繼而雙手交疊在胸前，闔上雙眼，神態虔誠。 她輕輕歌唱，如天使低吟，陌生動人的旋律從她唇畔傾瀉而出。 海底洞穴門口的那層水牆隨著歌聲，從中央開始，慢慢消散。第48章 氪命的第四十八天 海底洞穴門口守護的屏障在人魚族長的吟唱中如同魔法秘境一樣緩緩打開,露出後方同樣發著淡淡熒光的黑暗。 她停下歌唱，對身旁的羅飛飛說：“到了，羅爾的寶藏就在裏麵。” 此刻他們腳下都踩到了海底的土地，鬆鬆軟軟的，生長著不少植物。 羅飛飛前一刻也難免被周圍奇幻的景象勾住目光，聽到族長這麽說回過神來，對她報以禮貌的微笑：“謝謝族長指引。” 人魚族長點點頭，也不多說,率先遊入洞口。 其他的人魚們到此處就算完成了任務，往旁邊四散開去,與周圍海洋的奇景融為一體,隻有守在洞口的兩名人魚和崔子源還留在原地。 “請進,寶藏的主人。”人魚守衛對羅飛飛一行人恭敬地說。 崔子源晃著尾巴，也催促道：“進去吧，大哥。” 世上所有海盜都夢寐以求的寶藏就在前方,盡管得知真相後這個寶藏的神秘感大打折扣，站在此地，所有海盜還是從心底升出難以掩飾的興奮。 這是海盜……不，是人類對於探險與財富的原始本能。 而遊戲的終點，也就在前方觸手可及的地方，拿到寶藏,一切就結束了。 羅飛飛望著隱隱有熒光閃爍的洞穴,忽然間眉間緊了緊，將欲抬起的腳又收了回來。 身體的暫時變異使他們的嗅覺得到強化,羅飛飛的鼻尖嗅到除了海洋中各種生物的氣息外，還有異樣的氣味順著海水飄來。 是與魚腥味不同的，經過海水稀釋，卻依然刺鼻的血腥味。 “什麽人！”人魚守衛的五感比人類更敏感得多，他們大喝一聲，立刻將手中的三叉戟對準血腥味飄來的方向，從發梢到鱗片都透著警惕。 雖然還未見到來人，崔子源直覺地產生毛骨悚然的感覺，下意識竄進了洞穴中，緊張地扒在洞口，探出半個腦袋暗中觀察。 不遠處，可以看見海洋中漂浮著的熒光生物們被巨大的東西衝了開，黑色怪物打碎了夢幻世界的寧靜平和，像可惡的魔鬼染指了聖潔的天堂，打破了美好的童話。 黑色的巨型不明物體直到他們麵前才停下，借著周圍微弱的光亮可以看見它上麵殘破不堪的腐朽木板和掛在上麵隨著海水浮力飄動的海草，像再受一點衝擊就會碎掉一樣，是一艘比“海妖塞壬號”還破上一百年的船。 所有人或魚都不能更熟悉，這是“美杜莎號”，是幽靈海盜們的船。 並沒有人覺得意外，反倒是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都到遊戲最後了，大boss不出現才不符合常理。 人魚守衛從喉嚨裏發出與美貌不符的刺耳警告聲，頭發.漂浮在海中像炸起了一樣，恬淡的神情逐漸凶惡。 因為離得更近了些，他們分辨出隨著海水飄來的血腥味中，有他們同伴的味道。 “賽維·拉爾。”羅飛飛仰頭看著上方念出對方的名字，語氣不自主地充滿挑釁，同時右手輕輕搭在腰側彎刀上。 船頭影影綽綽出現了一群在海底卻像是燃燒著火焰的黑色影子，為首的獨臂影子聽到羅飛飛的聲音，肩頭抽搐一樣聳動著，忽然朗聲大笑，笑聲隔著海水傳來，比原先在海麵上聽過的更加詭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