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裏安靜的出奇。


    雷陽露出不以為然的苦笑。瑤雪歪著頭,似乎在為溫霞的話困惑。可他們都沒有再勸說什麽。


    他們又能再說些什麽呢?


    溫霞的膚色本就白皙,此時更白的近乎透明,仿佛寒風中的梨花,暖日下的薄雪,馬上就會淡到無蹤無跡。


    可她一直在微笑,語氣也還是那麽溫柔:“謝謝你們,你們都是很好的人。看見你們,我便想起當年和小林子、乃言哥哥、王銘他們在一起的時候。”


    “那些真是很好很好的日子啊。”


    “林家有玄師界最大的藏書樓,還有很漂亮的園子。我最喜歡躺在落雁閣前的紫藤花架下看書。我不喜歡玄術秘籍,隻喜歡看那些講玄師界傳說舊聞的閑書,常常一看就是一個下午,除非中途被小林子拉著去找她的乃言哥哥。”


    “小林子和我就像真正的姐妹一樣。她比我潑辣,每次王銘拿我開玩笑,都是她幫我揍他。有時打得凶了,乃言哥哥出來調解,小林子總會聽話。”


    “那時候,我還不懂得小林子的心事,隻當她跟我一樣,是因為佩服乃言哥哥,才願意聽他的話。很多事情,我是遇見劉筱之後才明白的。”


    “我們在浙東白鹿崖第一次見到他。當時,他看起來並不出奇,打扮得很樸素,說話也小心翼翼。我和小林子還偷偷笑話他呆頭呆腦。”


    “後來,我才知道自己錯了。”


    “他非但不呆,反而聰明至極,能想出很多乃言哥哥都想不到的妙計。他還總是那麽謙虛,不像乃言哥哥……”


    “哦,乃言哥哥對我們都很好。我和大家一樣,十分佩服他、喜愛他。可我總覺得,他有點愛逞能,尤其愛在小林子麵前逞能,不如劉筱成熟穩重。”


    “我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悄悄關注起了劉筱。”


    “我知道他看書時習慣口中默誦,知道他沉思時喜歡用右手揉左手拇指,也知道,他有時會看著小林子出神。我從沒把這一點告訴過小林子,因為,我心裏偷偷希望,他能把這樣的目光轉投到我身上。”


    “我知道他每天早起練習玄術,就拚命鑽研玄術古籍,好在早晨假裝邂逅時有話題跟他討論;我知道他性子高傲,不喜歡別人拿他開玩笑,就總是想辦法把王銘開玩笑的矛頭吸引到自己身上;我知道他希望我們能像佩服乃言哥哥那樣佩服他,就每次在暗中助他立功,看他春風得意,我也跟著很開心。”


    “有一次,我們五個去海邊捉蜃鬼,因為蜃鬼吐出的迷霧失散了。我用盡力氣遊到海灘上,腿受了傷,走不了路,是他第一個找到了我。他脫下外衣披在我身上,背起我,沿著海邊往前走。”


    “海水溫柔地拍打著沙灘。四周的霧好大,什麽也看不見。世界仿佛隻剩我們兩個。”


    “那時,他開玩笑問我,如果他們三個都被蜃鬼吃了,我以後是願意回林家,還是願意跟著他去遊曆。我趴在他背上,羞紅了臉,一句話也不敢回答。他會錯了意,趕緊道歉,又安慰我不要怕,說其他人不會有事,他一定會帶我找到大家。”


    “他不知道,那一刻,我已經在心裏發了誓:不管發生什麽事,這一輩子我都要陪著他。”


    “我能看得出,他心裏喜歡的是小林子,所以我一直不敢跟他表白。直到出了慈航院的事,他要離開大家的時候,我才鼓足勇氣,跟他一起走了。”


    “我知道他做錯了,他對不起大家。可誰一輩子沒犯過錯誤呢?乃言哥哥都能原諒他,一直愛慕他的我,又怎麽可能恨他呢?”


    “他願意帶我走,我真是開心極了。”


    “我知道他的心結,知道他對乃言哥哥心懷愧疚,也知道他從沒真正將小林子從心底抹去。所以,我能體諒他對我時冷時熱,反複無常。我隻是在內心期盼,終有一天,我們都能淡忘過去,他會一心待我,如同我待他一般。”


    “可惜,造化弄人。還沒等到這一天,我們就死了。”


    “我難過了一段時間,後來也想通了。我們彼此作伴,當一對並不孤單的野鬼,遨遊陰陽兩界,這樣其實也不錯。”


    “因此,我們加入了逆刑。他想完成在人間未完成的心願,在鬼界做出一番事業。我不想他受陰司的審判,也不想投胎轉世,隻想和他朝夕相處地廝守。逆刑能讓我們實現心願。”


    “劉筱是真的有才華。他很快想到了以陰養陰的煉氣方法,不僅修煉陰神事半功倍,還能以此施展我們以前在人間學的玄術。我們因此得以在逆刑立足。劉筱的才智也得到無天的賞識,慢慢成為了無天的智囊。”


    “逆刑的生活雖然艱苦,但他對我很好。我們相濡以沫,彼此依賴。我每天都很開心,也曾以為,這樣的日子能一直持續下去……”


    “可是,你們出現了。”


    “我知道,你們也是受害者。這不是你們的錯。”溫霞抬起迷離的淚眼,帶著點歉意說,“但你們就像鏡子,照出了他的心魔。我看見他看你們的眼神,熱切、懷念、嫉妒、不甘…….我這才明白,有些事,早已經刻進了我們的生命裏。我以為隨著時間推移,我們能和那些往事和解,但其實,我們隻是暫時忘記了。它依然在那裏,總有一天會毀滅他,毀滅我們。”


    雷陽的心情十分複雜。他同情溫霞,但對方飛蛾撲火、心甘情願,他無話可說。他理解劉慕節“既生瑜何生亮”的不甘,可想到這家夥對晴宜和關臨風做得事,他又實在同情不起來。


    瑤雪卻突然開了口:“白師父跟我講過莊子的一句話,‘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天底下,又哪裏存在沒有過往、沒有既成偏見的人呢?可是,不是每個人都會因為自己的偏見傷害他人。”


    溫霞嘴唇翕動,似乎想反駁,可最終什麽都沒說出來。


    瑤雪認真地總結道:“劉慕節的錯不在心魔,而在於害人之心。世界這麽大,總會有人比他厲害、比他幸運,以前是陳乃言,現在是關臨風,以後還會有其他人,難道他要一個一個害過來嗎?”


    雷陽幾乎對瑤雪刮目相看。他佩服她的冷靜清醒,也理解她對溫霞說這番話的好意。但比起瑤雪,他更懂感情這種事:即便他們再論證劉慕節是個不值得的壞人,溫霞該愛他還是會愛他,至少不會這麽快發生轉變。


    因此,他隻是說:“我們明天就要回人間了,因為把你當做朋友,才專門來和你說這些話。溫霞姐,無論如何,希望你一切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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