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嗯?”


    “你看她的眼波如同漩渦,你已經淪陷很深。”


    “客棧快要打烊了吧?”他轉過身,朝那片蜿蜒的道路邁動步子。


    女人跟上他的腳步,內心無言的歎息:若最後的最後,她令你失望至極,我會讓她消失的,從這個世界上永遠的消失,我一定會……我再也不願看到,你麵對她時,破碎的眼神……


    楓林的落葉異常優美地旋舞著,在夕陽下猶如散漫的黃沙。


    風吹動珠簾叮咚地響。


    卓風裙坐在鏡前盤弄著青絲,片刻後一支金簪插入雲鬢。


    她披上淡紫色的輕紗,緩緩起身走出門外。


    陽光落在水麵上,她的倒影像一幅璀璨的畫。


    這次她沒有去非魚池。


    她去了風雨鎮的風雨客棧。


    客棧的角落有個手纏黑布的人,他的麵前隻有一盅酒,一碗麵,他吃麵的時候用右手拿筷子,喝酒的時候就放下筷子,依然用右手拿酒。


    他的左手本來該握著一把劍的,沉鬱而老舊的青銅劍,這是他的習慣,可是他今天卻沒有佩戴。


    卓風裙心中泛起一絲詫異,難道他如今的武功已經人劍合一了?


    “久聞忘心先生大名,一盅酒一瓢飲,果真快哉遊俠。”卓風裙施施然地走來,嫋嫋地坐在他的對麵。


    被稱為忘心的人眉間有著淡淡的倦,銘刻著些許歲月的褶痕。


    “所來何事姑娘不妨直說。”他依舊淺淺地喝著酒。


    “我要你去殺一個人。”卓風裙的嘴角彎起優美的弧度,“拓跋青風。”


    “姑娘另請高明吧。”他放下酒杯開始吃麵,像是在品味難得的佳肴。


    卓風裙直視著他,他又道,“像我們這個年紀的人,求的是安享晚年,況且皓月天子劍要殺人,何必尋求殺手。”


    皓月天子劍,卓風裙聽到這五個字猛然一顫,隨即劍光一閃,被稱作忘心的人緩緩的傾倒,胸口逐漸滲出血來,如同一隻赤紅的蝴蝶,他伏在桌子上,像是喝醉了一樣。


    “他居然知道我的身份!”卓風裙合上劍,心卻依然顫著,“還有多少人知道?他怎麽會知道!”,她看著他,可是他卻永遠不能回答她了。


    她的目光流露出怨憤,“你知道的太多了!”


    就在這個時候,桌子上嗖地一響,一枚暗器帶著一張紙釘在桌子上,她朝四周望了望,每個人都若無其事的喝酒劃拳,連這裏死了個人都沒有發覺。


    隨即她扯下那張紙,紙上寫道,“二樓茉莉。”


    她朝樓上望了望,手指摩挲著劍柄,隨即走了上去。


    二樓茉莉號的門是開著的,桌子旁坐著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卓風裙站在門外,目光如炬。


    “卓姑娘何不進來。”女子起身笑著邀請道。


    “不必了!我有事在身!下次不要再耍這種無聊的花招。”說著便轉身離去。


    “九山城已經沒有殺手了,附近的十二個鎮也沒有。”男人淡淡的說出這句話,卓風裙頹然駐足。


    “殺手聯盟都已成為拓跋青風的勢力,孤身的刺客,隻要進入九山城境內,不是死,就是棄劍。”


    卓風裙突然意識到柳月為什麽做那麽傻的事情了。


    她忽然轉過身大步走進來,冷冷地說道,“你還知道什麽?”


    女子淺笑著合上門。


    “你找殺手真正目的不是為了刺殺拓跋青風,他們根本殺不了他,你隻是為了替他擋一劍,以換取他的信任。”他望向臉色蒼白的卓風裙,柔聲道,“那一劍,當然不會傷你太重,因為那些刺客,全不是你的對手。甚至拓跋青風的武功都可能在你之下,而你大費周折的計劃,隻因他穿有千蛛甲。”


    卓風裙斟了杯酒咽下,胸口冰冷。


    男人頓了頓,“千蛛甲刀槍不入,最可怕的是它反彈的蠱,不但無解,而且痛苦。你想殺他,卻無從下手。”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言語溫和,“你不必擔心,我說這些隻是為了幫你。”


    她凝視著他,“我是不是該殺了你呢?”


    “卓姑娘為何總是敵我不分!”女子在一旁聽得火冒三丈。


    男人一笑置之。


    “你是如何知道這些的?除了你們,還有誰知道?”卓風裙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


    “除了我們怕是沒人知道了!”女子冷冷地說,“你永遠也不會明白我哥哥為你付出了多少!他為你所花費的時間以及心思,在別人看來是多麽驚人!”


    有一瞬間卓風裙的目光裏流露出溫暖與無奈相織的光彩,像雨後濃霧中漸漸消失的彩虹般,轉瞬不見。


    “我不希望你們摻進來,江湖的漩渦,來了就不能再回去。”她認真地說,淡淡的語氣,卻如同一縷沉沉的歎息。


    “你與拓跋青風有什麽深仇大恨。”


    “哦?我以為你真的什麽都知道呢,哈哈哈哈……”她突然大笑起來,眯起的眼眶中堆積著晶瑩的液體,他靜靜的看著她,心隱隱作痛。


    “哈哈哈哈……那是很多年前了……忘了……真的忘了……我隻記得我要殺他……我必須殺了他,殺了他……他奪走了我的一切……”


    她的臉龐終究是淚落如雨,男子抬起手,又放下……如果他的愛在她的恨之前,他是否會在她卷入江湖的更早一步,帶她去一個安靜得沒有眼淚的世界。


    “我要走了。”她站起身。


    “我一直在這裏,你還會來麽?”男子起身打開門幽幽地道。


    “不會的。”她走出門外,語氣冰冷。


    她的背影終於消失在他的視線,他閉上眼睛眼前卻浮現出一抹紫衣的身影……


    蒲公英在藍天飄飛著,漫山遍野的草兒低頭互語,夕陽下的枯藤裏綁著繞滿鮮花的秋千,陽光剪輯的影子斑駁地灑落在她的肩膀,她淡紫色的紗巾隨著秋千地起落像雲般飄蕩。


    他在她身後輕輕地推著她,她突然要他停下來。


    於是他停下,她轉個身扯著千繩上的花,“無花哥哥,我長大了你娶我好嗎?”


    “不娶,你這麽任性坐了兩天不下來。”他懶懶地回應她。


    她連忙跳下來拉著秋千哀求道,“無花哥哥你坐吧!”


    “哈!”他搖搖頭,“我騙你呢。”


    她突然放聲大哭起來,“無花哥哥,我長大了嫁給你好嗎?”


    他伸出手擦拭她的眼淚,“顏兒不哭,我答應你。”


    她破涕為笑,傍晚明媚的霞輝在她的笑容裏馨香如酒……


    飄渺園內華燈初上,每棵樹上都懸掛著晶瑩的水晶,水晶內燃燒著顏色不同的火燭,走在這些樹木延伸的道路下,異常的溫暖。


    “你喝酒了。”一個身影在前方的樹上落下,晶亮的眸子帶著嘲諷的笑意,嘴裏銜著一枚花枝。


    卓風裙自顧自地走著,似乎沒有看到他,隻是輕輕地說,“人人都會喝酒的。”


    “你喝醉了。”他將花枝拋在地上,追上前拉住她的手臂。


    她抬起頭望著他吃吃的笑著,燭光映在她的臉上,笑靨如花。


    “再過三個月,就是霜降。”他的語氣貼近她的耳朵,仿佛怕她聽不清楚。


    “三個月……”她眯起眼睛歪著頭望他,他在笑,嘴角輕輕的彎起。


    “我不想懲罰你的,可是許多年前你犯下的錯,連我都不能為你挽回。”他挑起她的下巴搖頭歎息道。


    她閉上眼睛,睫毛輕顫。她的腦海忽然浮現著許多糾結的畫麵,淚劃過臉頰,滴落。


    他鬆開手,輕輕劃著她的臉,“你的眼裏有殺意,你不敢看我。”


    “……”


    “不管多少年,你還是你……每次在我將要信任你的時候,你就隱藏不住殺意,你還是恨我,嗬嗬嗬嗬……”他的指尖在她臉龐遊走,“這樣不好,你會死的……”


    他的手指從她的臉上落下來……她再次聽到了他的歎息,他轉身離去。


    聽著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她身子一軟,臥倒在地。


    “三個月之後就是霜降了……”


    每年的霜降,她都會消失一段時間。


    她會孤獨的靠在楓林最深處的古木上,白霜將楓葉染得紅似血,它們在風的嗚咽裏盡情的落著,飛著,簌簌的聲音不絕於耳。


    她在承受,全身切膚的疼痛以及深入骨髓的冰凍,滿眼的火紅鮮豔奪目,灼燒著她的眼睛,但卻溫暖不了她的寒冷,她將嘴唇咬破,也不願發出半點呻吟來。


    十年前,她還是不諳世事的孩子,有自己的夢想和皈依,還有一份懵懂的愛情……卻在一夜之間,家破人亡,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她隻記得父親將她塞進壁畫後的藏書洞時,叮囑她,“不要出去!一定要活著!忘掉你是皓月天子劍!”


    她小心翼翼的蜷縮在洞中,聽著外麵的刀劍喑啞,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咆哮著一個名字——“拓跋青風!”


    她不知道在那個小小的洞裏呆了多少天,恐懼讓她忘卻了饑餓,直到她被腐臭的味道嗆得難以呼吸,她終於鼓起勇氣在壁畫上搗了一個洞,透過小洞她看到了一場悲痛一生的噩夢,到處殘缺的屍骨淩亂的堆積著,滿地的血跡風幹成濃厚皸裂的斑駁形狀……


    她哭著爬出去爬了好遠,她發瘋的抽著自己的臉告訴自己不是真的……


    她爬到了一個街角無力癱倒,賣菜的姥姥看她可憐,給她兩個饅頭,帶她換了一身幹淨的舊衣服……


    她腦海裏鐫刻著一個名字,她聽說楚家飄渺山莊挑選侍妾,於是輕抹粉黛,毅然而去。


    那家主人凝視著她,淡淡的說,“隻有你看我的眼神與眾不同,沒有攀附的諂媚。”於是那天晚上,百個女子惆悵散去,唯有她入了他的臥房,花燭之下,影影綽綽,他撫著她的臉輕笑,他的吻落在了她的臉頰,又滑向她的脖頸,他呢喃的耳語著,而她閉著眼睛輕咬朱唇……他占有了她……淚落……他擁著她漸漸睡去,眉間還帶著倦倦的笑意,她望著麵前熟睡的麵孔,狠狠的瞪著,憤怒與興奮的交織使她身體發起抖來,憤怒的是恨,興奮的是麵前的人很快就要變成死人。


    她坐起身,積攢起全部的內力,朝著他的胸口狠狠的推去——蝶舞斷魂掌。


    那一掌到了他的胸口,她卻重重的彈了出去,撞在遠處的桌角,血順著她的嘴角流下,微甜如糖。


    他快步走下床抄起一張輕紗披在她的肩頭,點住她的穴道,然後蹲下身捏起她的下巴,目光冷峻,他將一顆黑色的藥丸放入她的口中,“咽下它,不然你會死的。”她的眼早已淚如雨下,她在顫抖,她恨,她怕,她不甘……


    “你……”她的喉嚨發出微弱的聲音。


    “我穿著千蛛甲。”他語氣冰冷,“千蛛甲由千年蛛絲織就,透明如水,輕薄如翼,你當然很難看出。”


    千蛛甲,她當然是知道的,不但反彈五成受到的攻擊,而且將另外五成轉化一種讓人生不如死的蠱,攻擊越強,蠱性越深。


    “你為什麽……給我……解藥?”


    “你以為千蛛的蠱有解藥?”他邪邪的笑著,“沒有,永遠不會有。我給你的隻是另一種蠱,它隻能抑製千蛛的發作,可隻能抑製一年。”


    “幹脆……殺了我……”


    “你要想死,傷好後你可以自殺,我絕不攔你,你若又不想死了,我不介意每年給你一顆寒冰蠱維持你的生命,怪隻怪你自己撞上這沒藥救的千蛛甲。”他看著她很認真的說道,“如果你還想活著,就不要逼我,背叛我的人會死的很慘。”


    “可你……卻……放過了我……”她朦朧的眼睛裏閃爍出複雜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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